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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可能一番话,一番挑拨,就能让盐警们反水。
如果曾经吴青有注意到的话,这些从冯成贵身后挤到詹仲达身后的盐警,全都是在醮坛小屋里,吴青和常英对话时,与佐治员们有过视线交流的盐警……但吴青没注意到。
他没出声,其他盐警激愤喧哗。
“红林!你怎么……?”
“好你个忤逆仔, 算我瞎了眼了!”
“阿元?”
“对不住了师傅。”
不敢置信,张嘴怒骂,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心有愧疚。
死了四人, 伤了一人, 除去醮坛的何东,此处还有盐警二十人左右。
这二十名情绪各异的盐警们,赫然是分成了三拨人。
一拨是冷冷未开口的常英与他的核心手下们。
一拨是已经站到了詹仲达身后的“识时务者”。
还有一拨则是既不想投靠詹仲达,却也因詹仲达之前的挑拨之语,而对常英心生不满者。
不宽的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嘲讽,反讽,争论,怒骂。
詹仲达这个一手促成此等景象的主推手,此时却冷言旁观,显得极为平静。
气度,就这这时候凸显出来的。毕竟他马上就是榷运局这么一个庞大的实权官署的铨叙科科长。
等盐警们吵累了,歇嘴了,詹仲达才摇了摇头,目视着刘建虎,
“建虎兄,你还不过来嘛?”
刘建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走到了詹仲达的身后。
仍有余躁的盐警们,明显安静了一下, 然后, 就像是被鱼雷炸过的水塘般轰然作响。
整个缉私二队,三级高手仅有五人,三人在余江县,两人外勤排出。每个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
施大海在牢里,常英不在场的情况下,刘建虎就是那个话事的。
这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的刘建虎,居然也旗帜鲜明的给詹仲达站台去了。
其实细思一下也能想清楚,詹仲达是聪明人,哪里会不知道缉私二队是一个相当看重个人能力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挖一个够硬的墙角过去。
不过能想明白,归能想明白,震惊还是震惊。
哪怕镇定如常英,都忍不住失态的看了刘建虎一眼,
“你也是?”
刘建虎早前眼里的黯然已经不翼而飞,淡淡道,“缉私二队,只有一个队长……我当了四年的一等科员。”
盐警这边人少了,吴青反而没有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去挪动脚步躲避,他没急着表明立场,只是随着詹仲达越来越掌握住了局势,他眉毛一点点往上抬,脸色越来越厉,牙齿森白。
因为他在,以己度人。
詹仲达飒然一笑,显得淡定从容,或许是觉得胜局已定,再扮出一副狷狂的样子,毫无意义。
之前对盐警们的挑衅,固然有自己的个人恩怨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公事服务。
先是提前收买好一批人,然后一周的情绪撩拨颠倒黑白,分化一批人,最后再拿出一纸文书,打压一批人。
本来还有查真袭杀几名盐警,削弱常英死忠的计划,但是这事血婴替他办了。就不值得拿出来说了。
也许有人会问,需要这么麻烦嘛,文书还不够嘛?
但熟悉政治斗争的詹仲达清楚的知道,一般来说,光只有文书,是不太够的。
他詹仲达想要的,不是阳奉阴违的缉私二队。
而现在这么一番流程走下来……
几乎可以想见的,此时偏中立的那部分盐警,会因为詹仲达手里的权力,而越来越向倒向他,他实控余江县的缉私二队盐警们,已经是注定的事实。
至于余江县之外的其他盐警,大都是实力偏弱一点,分配出去,不太得重用,想来简单的威逼利诱,就能拿下了。
官场捭阖之术,被詹仲达玩的炉火纯青。
他有这样的本领,却一直是个小科员。
前几年施大海抓他坐的哪里是监牢,分明是冷板凳。
铨叙期间,整整五天不见人。
那次之后,举荐官再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当然再没有升迁机会。
未婚妻也死在了找他的路上。
如此之重,之深的仇怨詹仲达不会忘,不过现在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稳定大局,但是等自己之后正式走马上任,就来收拾开导你们师徒……
他偶尔瞥过吴青脸庞的眼神中,有狠色闪过。
一定要让你们师徒,欲生欲死。
什么豁达,什么不在乎个人恩怨,门面话而已。
并且从他自述之前主动调到曾阔队,针对吴青的话中看出,他显然是没有祸不及旁人这种觉悟。
吴青的以己度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常英心已经乱了,只是他一惯镇定,更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压了压手,让还听令于自己的手下们都把枪都收起了,转而向詹仲达开口,
“镇守使大人文书,给我看看。”
詹仲达的笑脸一直都没有消隐,他也压了压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佐治员们以及盐警们,全都放下枪,然后把文书递了过去。
“看仔细点,这样心里能服气点。”
常英接过来细细的看。
从开头的“镇守使令”四字,一直看到页尾,鲜红的,刺目的,九叠箓字体的“管春武印”。
大势已去,不过如此。
他还不死心,这种针对缉私二队的行动,不可能单只是针对缉私二队,榷运局本局呢?
他扶住一旁和他一起看文书的冯成贵,“你现在回榷运局,找巡检大人。”
詹仲达嗤笑一声,“那我们在这干等?算了,让你们死心……放冯成贵出去!”
对话的两人都没住注意到,常英冯成贵在看文书时,凑过来的吴青也在看,而且瞥着看完之后,一愣,再接着就是眼中精芒暴闪!
冯成贵不理会詹仲达的话,在骂骂咧咧,你推我搡中,蛮牛似的挤出了诊所大门。
不过才出了水西棚户片没多久,迎面就撞上了席玄月派来水西的道童。
两人焦急的脸色相互看在眼里,都是一惊。
“榷运局被常副官占了,巡检大人让我来看看你們缉私二队。”
“什么?我们还指望局里呢!”
两人相互通禀完各自的状况,各自无言,短暂的沉默后,只能忧心忡忡的原路返回。
道童回到了榷运局,席玄月正在门口与常副官对峙。
说是对峙,但两人都没话,都在等榷运局唯一没有出结果的缉私二队的讯息。
远还有几步之遥,但道童的脸色已经说明了缉私二队的情况。
席玄月喟然长叹。
常副官仰天大笑,“这下,是整个了吧?”
席玄月语气艰难,“何必才一来,就动刀动枪?”
常副官摇晃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光靠这个太慢了,政治争斗?谁和你政治斗争!我他娘的穿军装的!真要斗起来,没三俩月斗不完。猴年马月去了……我赶时间啊。现在席局长可还有什么话说嘛?”
席玄月脑子一嗡,眼底隐隐有异样的神光闪过,却最终被她忍住了。
一番四顾。
周围全是常副官的人和常副官的枪!
明黄色的军服点缀着黑色的安保制服,一个个食指扣在扳机上,神色警惕。
此时此刻,席玄月终于表现出了榷运局局长,天柱观高功该表现出的冷静。
甚至颇有点出人预料的冷静。
这种败局已定,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怎样才能算出人预料的冷静?
席玄月当然可以此时拂袖而走,然后发动天柱观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与之争斗。
谅常副官也不敢对她一个简任大员做什么肉身消灭的把戏。
但一来激化矛盾,这和天柱观长远的目标相驳。
二来,常副官既然拿出了联络副官的委任状,这自然代表了一种政治上的讯号,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有多少能用,还是个问题。
所以真正的冷静,就只有一样——尽量止损。
席玄月扶住额头,沉思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常副官,光靠枪是没法让人做事的。”
席玄月的通情达理让常副官一乐,他饶有兴趣道,“倒是没错……然后呢?”
“所以怎样,我才能继续当我的局长?”席玄月好看的牙齿咬了咬,看都不看身边在徒弟惊骇的目光。
常副官好像也早有腹稿,“席局长是个聪明人,你说的没错,光靠枪是没法让人做事的……你还有用,要不然整个榷运局所属,全部消极怠工我可没法子……但全部的权利交给你肯定是不行了。”
他掰着指头,一项项的说,
“缉私一队解散,由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安保,充任新缉私一队盐警。
榷运局的守卫工作,以后交给安保来做。
榷运局内成立铨叙科,铨叙科科员科长由我来指定。
稽核科、运使科、案卷科、器物科、公产科等五科,也不说全换上我的人,只要其中稽核科与运使科科长去职,新科长由我委派。
缉私二队方面,队长常英去职,由刘建虎担任新队长。
天柱观合作医院,余江制造总厂,余江铜矿等等这些你们天柱观持有股份,三分之一,让渡给我……”
常副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这是我个人的私利,但希望席局长配合。”
最后沉吟了一会,
“哦,对了还有你们封存的诡物,嗯,有一百来件吧??交八十件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在抽榷运局的筋,拔天柱观的皮。
常副官每说一样,席玄月呼吸就急促几分,胸脯快速的起起伏伏,
“权利交接,股份让渡都需要时间,没那么快,而且我也需要同师兄们电讯,才能决定,其中有天柱观观产,不是我席玄月的私产。”
“你以为是在饭馆嘛?还等你上菜?”常副官身后一名属下冷哼一声。
常副官却一摆手,难得好说话,
“理应如此,要时间的嘛。不过我提了几样条件,现在你一个条件都做不到,我很难相信你的诚意啊。这样吧,作为我俩合作良好的开端,八十件诡物先交出来吧,权当你的投名状。我知道诡物全放在后山的柳明殿里,不要唬我!”
席玄月还想抗辨,“这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需要时间。”
常副官冷冷瞥了她一眼,“要不你来话事?”
周围齐刷刷一片举枪的声音。
“想清楚,我们现在交易的是你榷运局局长的权利,哪怕日后只剩一半,但与之相比,一个队长职务也好,股份也好,诡物也好,都是次等的。”
席玄月眼皮止不住的狂跳,手心都要攥出血来,却只能低眉顺眼,
“这就去拿。”
“开车去山上,和席局长去拿。”常副官命令手下。
“是……你们跟我走。”他手下挑出十几名安保。
天柱分观,柳明偏殿,席玄月当着众人的面,掐咒念决,解开封印。
这是只有席玄月才能解开的封印。
满地的玄光勾画成繁琐阵纹,在地砖上亮起。
一排直要捅破屋顶的书柜,渐渐浮现出来。
上面千奇百怪,各式各样,摆放着缉私二队这些年的积攒,上百件效用清晰,负效用不大的诡物。
被常副官的手下们用麻袋装走一大半。
道童看得心里在滴血,而席玄月没作任何表示,只是一个人走到了另一处偏殿,自己常用的办公室。
角落处摆放着一个有线电报机,另一个道童脖挂耳机,坐在电报机前,随着席玄月的命令,向其他天柱观分观发着电报。
不多久,电报回传,不用翻译,席玄月看着长短长短的铅笔符号。
心里与天柱观特有的密码本对应上,心里翻译出一行字。
“大局为重,他要什么,给他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局不禁长太息?
有这一问,但席玄月还是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大局为重,但咽下这口气,要时间。
常副官的一名属下背着麻袋来问,“走了,席局长?”
“走了。”席玄月再度叹息,走了出去。
咽不下去这口气又怎样?
现在榷运局姓常了。常副官的常!
…………
道童给席玄月带回去了糟糕消息。
冯成贵回到了诊所,也给常英也带回去了最后一根稻草。
“巡检大人没找到管将军,管将军今天上午就离开南余道了。常副官被任命为榷运局联络副官。现在榷运局,已经被常副官整个拿下了。”
常英听闻,久久不语,连带着忠心于他的盐警们都神色黯淡无光,愁云惨淡。
“如此。”詹仲达眨巴了下眼睛,“还有什么再想说的吗?”
常英沉默片刻,对还站在他身旁的盐警们道,“你们,也过去吧。”
“可是……”
冯成贵刚从喉眼里挤出来两字,常英一抬手,
“养孩子,养老婆,养父母,自古艰难,因此做了何事,都没人能怪得到你们。整个榷运局都在被人手里,我无计可施,你们也扛不住!我都不再阻止你们的前程,你们何必自扰?”
此言一出,正式宣告,常英也认命了。
榷运局,整个叫人拿去。
早早投靠了詹仲达的盐警们则是松了口气,到底没火并,同时暗道,“他娘的,还好老子识时务……好好好,日后前程远大!”
他们是粗人,只会这一句话。
詹仲达就不一样了,憋闷数年,世事不空,一朝得意,道不尽。
外头雷雨交鸣,他心得意如芳草,日月春风好!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他放肆的笑了起来,冷不丁一瞥对面还在沉默的盐警们,奇怪怎么不见吴青?!
但马上视线就挪移到了走廊尾端,吴青从一个房间中走了出来,大步流星,箭步如飞,挤开还在犹豫的冯成贵他们。
来到了詹仲达的面前,站定,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样一个笑容,这样一个时候,吴青去到詹仲达面前,还能作什么?当然只能是投靠詹仲达了。
这样的想法萦绕在除了吴青之外所有人的脑海中。
所以常英叹息,冯成贵愕然,忤逆的盐警们连连冷笑。
詹仲达哈哈大笑。他当然要笑,他笑吴青识大体;他笑吴青脑子聪明,知道该认新主了;他还笑吴青脑子到底不够聪明!以为主动投靠就有用嘛?晚了!
呆舂!
他却猛不防听到吴青的声音。
“咱们之间差别蛮大的……你不计较个人恩怨。”
詹仲达眉头一皱,这不是投诚的话!
众目睽睽,吴青冲着詹仲达一笑,牙齿森森放光,轻飘飘一句话杀气毕露,
“可我,睚眦必报来着!”
这是杀人的话!
周遭一片哗然,反应过来的刘建虎想推开詹仲达。
晚了!
砰!
电光火石之间,詹仲达眼底的视野瞥见吴青没抬起来的手里,一直抓着手枪,正对自己下巴。
为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完全没道理的事——这小子!
詹仲达惊骇着,不可置信着,心里怒吼着……至下巴到颅腔已经有炸裂般的剧痛。
火舌喷吐,声音沉闷,一颗颗子弹带着火花乱窜。
天花板上一滩红白。
红的鲜血,白的脑浆。
得意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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