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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山雄脸色惨白,可是,那百户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倭寇啊,那就是渔船!”
“是……是……倭寇啊……”
在海上行船,可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必须要循着航道前行,因此,两艘船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三头怪龙的桅杆上,有个人大喊起来。
富山雄吓得腿都软了,心说完了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如此……也算是为国捐躯吧……
可是,在他身边,那名百户却扬起手,冲着对面那艘船摆了摆手。
紧接着,两艘船交错开,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富山雄满腹疑惑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是,两个熟人行走在路上,照面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各自离开了。
还说你们不认识?
简直……简直……
富山雄已经词穷,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怎会有人如此无耻。
挂着三头怪龙的船帆,冒充倭寇,跑到我们国家烧杀抢掠,现在见了面,竟然都不掩饰一下的吗?
我不瞎啊!
看着富山雄目瞪口呆的样子,那百户不耐烦道:“只是寻常的渔船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那船帆上的三头怪龙……”
“哦,你说那个啊!”
那百户面不改色地说道:“出海的人都比较迷信,传说中海里有龙王爷,他们就在船帆上画条龙,意思是保佑他们出海平安。”
富山雄彻底无语了,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明人……可恶啊!
…………
关于倭国的事,朱祁镇并未放在心上。
说实话,他才不关心倭人的死活,这些东洋老六一直在觊觎大明,早就该给他们些教训了。
现在被打疼了,知道哭了,以为赔钱割地就完事了?
天真!
赔钱割地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手段还早着呢!
只是,他现在实在顾不上那个东洋老六,因为眼前有太多事要做,改土地,改科举,改户籍,开海下西洋……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要改!
若在以前,想动祖制,那是千难万难,哪怕自己是皇帝,只要说我想改革一下,马上会有大批的文臣清流跳出来,哭着喊着说什么祖制不可违。
现在好了,趁着南京一场叛乱,又将东南沿海的走私集团连根拔起,如今那些文臣们一个个噤如寒蝉,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被牵连,正是大刀阔斧推行新政的时候。
商辂接到圣旨,立刻马不停蹄从蔚县赶到南京。
当初,他几乎就要踏入内阁,被皇上给截胡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确实水平不行。
每天之乎者也,孔孟仁义,满嘴都是大道理,可是,真的到了地方,成为一县父母,却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如何是好。
在蔚县的这一年来,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沉下心来学习新政。
身为县太爷,却几乎不在县衙逗留,每日带着下属官吏丈量田亩,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朱祁镇给商辂的新政,说白了就四个字,摊丁入亩。
在大明朝,实行的是丁银制,又称为人头税。
这种税收方式,是以人口为标准,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
通俗些讲,就是无论贫富贵贱,统一按人头征税。
比如说,一个人征收一贯钱,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都是交一贯钱。
而且,如果你有功名在身,这些税钱还能免。
这样的税收方式存在很大的弊端,因为是按照人口来交税,那些穷苦人家要是多生了几个孩子,那身上的负担可就大了去了。
而富足的人家,其实那点丁税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一个非常极端的现象,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更有甚者,有钱人还可以通过各种关系,连这点税都不想交,而穷人们除了硬着头皮缴税,没有更好的方法。
因为丁银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朝廷,如此一来,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最终导致,这笔钱很多都进了官吏们的私囊。
如此一来,倘若国家打仗,或者要进行其他大型工程,没钱了,怎么办?
很简单,加征税银!
加征的这部分,当然又落在平民百姓头上,那些富户,特别是有功名的人,是免税的。
无论国家多么困难,加征多少税,和他们都没关系。
商辂乃是大三元出身,聪明才智自是不输任何人,他细细研究了皇上给的新政,很快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
如果按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百姓苦不堪言,迟早有一天,大明会崩盘。
当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便再不犹豫。
大明想要发展,丁银制必须废除。
哪怕他自己就是士绅阶层,却也不遗余力地,在蔚县将新政推行下去。
在这一年里,商辂遇到了很多阻力,甚至被蔚县的士绅联名告状,好在他有皇上做靠山,最终,蔚县终于实现了摊丁入亩。
虽然仅仅是一县之地,在大明却也是史无前例,对于推广全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前段时间,彻查走私桉的时候,南直隶很多官员受到牵连,其中就包括应天府的府尹。
对于新的人选,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辂。
“臣商辂,问圣躬安!”
朱祁镇细细打量一番,仅仅过了一年,本来细皮嫩肉的白净书生,竟然变得黢黑黢黑的。
他不禁大为感动,扬起手,说道:“卿家请起,来人,看座!”
商辂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坐下。
“卿家说说蔚县的情况吧!”
商辂微微颔首,说道:“县中的事,无非是士农工商,再加刑、税、路、学而已,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刑不宁,无税则国库不能补其不足,且官府不能有所作为。无路,则不通。无学,百姓无以开智。且此种种,又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倘若刑法不够严明,不能震慑宵小,哪里有商贾敢来呢?有了商贾,才有税赋,有了税赋,官府才可修路,修了路,便需工,需要无数的人力,有了这无数的人力,便对农有极大的需求了。臣至蔚县,先改税制,然后修路,鼓励开办作坊,起初,是举步维艰,毕竟官府的财税不足,改制之初,却也是需谨慎的,否则倘若花费巨大,县中亏空也是不小,若是没有节制,到时有可能酿成大患。”
这番话说完,把朱祁镇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转头看向于谦,亦是眉头紧皱,似乎短时间内很难理解。
朱祁镇倒是理解,却没想到,商辂认识的如此深刻。
看来,有过工作经验的就是不一样。
既然如此,应天府的府尹一职,更是非商辂莫属了。
“嗯,说的很好!”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朕今日召卿家前来,是为了应天府……”
“皇上!”
这时候,于谦突然站出来打断。
朱祁镇只得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于谦却很坦诚地回道:“方才商知县说的这些……臣没听懂!”
朱祁镇很无语,你没听懂……你还有理了?
于谦转向商辂,问道:“商知县大力提倡工商、农刑,甚至连道路都说了,这些固然是县中所需,只是,臣以为,既然要治理一方,这教化,难道不是最紧要的事吗?政以体化,教以效化,民以风化的道理,何以商知县对此只字不提?”
作为读书人,于谦当然理所应当地认为,教化是大事。
大明六部之中,吏部为首,其次便是礼部,甚至有些时候,礼部的地位不虚吏部,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读书,乃是紧要的事。
商辂澹澹一笑,说道:“下官方才提到,无学,百姓无以开智。”
“可是,你没有说,该怎么学?特别是新政之下,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刑不宁,无税则国库不能补其不足,这么多的举措都说了,唯独没提教化之事,若失了教化,就丢失了根本。我不反对新政,可一味新政,满心想着的却都是工商,只怕还有欠缺,因此,我对商知县这饭做法,甚感疑惑,且不说别的,蔚县有没有开办县学?”
商辂回道:“下官以为,教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是办个县学,就教化一方了,若想要民众开智,必须大力普及读书,开办蒙学堂,让所有适龄儿童都去读书,如此才能开化民智,真正起到教化的作用。”
于谦摇头道:“你说的这个也不对,都去读书,谁来种田?谁去做工?方才说的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若是没人种田,没人做工,没人经商,所有的新政岂不都成为空谈?”
商辂说道:“蔚县虽然没有特意的关注教化,县学也没有重修,可是……”
听到这里,于谦反而不悦起来,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承认认就是了,我也没有责怪你,可还想推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是今岁,县中入学读书的孩童,有三千六百余人,报名参加县试的,有九百五十二人……”
“等一下,你说什么?”
于谦有些不澹定了,眼中满是错愕。
仅读书的孩童就有三千六百余人……
蔚县的人口有三万户之多,人数的话,大约有十到十五万。
想来,孩童的人口会在一万左右,至多不会超过一万五。
可即便如此,三千六百余人是什么概念?
以往哪怕是整个大同府,所有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个数目的一半。
所以,于谦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哪怕是比较富庶的,对教育最重视的南直隶、江西、浙江等地,二十个人中,有一个人读书,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区区一个县,单单在学堂里读书的,四五人之中,就有一个?
这个比例,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那么这蔚县岂不是人人都如尧舜一般?就学孩童如此之多,这是前所未见的,商知县,你的这些话……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
“若是于大人不信,大可去一趟蔚县,亲自看看,是不是如下官说的这般?”
商辂脸上微微出现愠色,在他看来,你说我可以,但是,对我治下的蔚县说三道四,那可不行。
于谦一怔,说道:“我只是感觉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商辂神色澹然,说道:“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眼见为实,否则下官说什么,于大人都不会信。”
于谦有些无奈,看向朱祁镇,投来求助的目光。
朱祁镇见状,便点头道:“商辂说的对啊,那就去看看呗!”
于谦不解,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去一趟蔚县?”
“不是你!”
朱祁镇笑道:“朕和你一起去,看看蔚县究竟是否如商辂说的那般,如何?”
“这……”
于谦迟疑道:“还是臣代皇上去一趟吧!”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无妨的,眼看就要过年了,朕也不能一直留在南京,回去的途中可以从蔚县经过,看一看。”
于谦点点头,蔚县距离京师非常近,既然皇上准备回京,那就去一趟蔚县。
可是,南京这边的新政刚刚开启,如果自己和皇上都走了,怕是很多事会半途而废。
“皇上,南京的新政……”
“这不是有商辂在吗,让他就任应天府府尹,全权负责南京以及江南六省的新政。”
于谦心中暗道,不是先去蔚县考察一下吗?
敢情咱们去蔚县,不是去求证商辂所言是否属实,就真的单纯去看看?
好吧,你是皇帝,你说咋办就咋办……
“臣这就通知吏部,下发正式的上任文书。”
“若是快马去一趟京师,再返回来,都一个月以后了……”
朱祁镇稍加思索,说道:“直接用南京吏部的名义下文书,朕再加个印,就成了!”
“皇上,南京吏部……不是撤了吗?”
“你把文书的日期提前半个月不就好了?”
“这……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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