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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认识的人打过招呼,肖尧和郁璐颖也在人少的角落里坐下了。
“你舅舅这么大张旗鼓地叫了一屋子小流氓来,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肖尧小声地问道。
郁璐颖抿嘴笑道:“什么呀,就是我们堂的暑期青年要理班——罢了。”
“依我看,是不良少年改过自新强制德育班吧?”肖尧说。
“差不多一个意思?不对,是自愿参加的啦。”郁璐颖解释说。
“自愿,”肖尧问郁璐颖:“你告诉我,你舅舅是怎么把飞机头这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靠武力吗?”
“当然是靠以德服人了,”郁璐颖抿嘴笑道:“徐午辰把区长公子给打了,本来怎么的也得关上一阵子的,是舅舅跟人家去交涉,做了承诺,反正是跟降低区里青少年犯罪率什么的有关的方面吧——总之徐午辰他们就要在舅舅这里接受改造,换取他的庇护了。还有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这也能叫自愿吗……”肖尧笑道:“话说你们堂区的未来就光靠收编这些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是‘光’靠了,”郁璐颖解释说:“这一期‘暑期要理班’是特供版,我是被舅舅拉来打杂,做后勤组服务的。”
“工读学校是吧?”肖尧吐槽道:“我就说你怎么不叫我呢——这么多认识的人在,我还以为我又被悄悄孤立了,吓死我了。”
“我妈让我叫你来着,我偷偷没叫。”郁璐颖淡淡地说。
“为什么?”肖尧一怔。
“什么为什么?”郁璐颖奇怪地问。
“为什么她要叫我来,为什么你不叫我来?”肖尧说。
“自己想。”郁璐颖别过了头。
“咳,咳,”郁波终于结束了他的冥想状态,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都到齐了是吧?那么我们今天就正式开始我们的第一课……”
郁波拿起了小粉笔,转身在小黑板上写下两个巨长的拉丁语单词:“Smbolum Apostólicum”,然后在下面划了两条横杠,又用粉笔头在黑板上戳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音。
“开场白就省了,”郁波沉声道:“把你们手里的小要理问答翻到第五页……”
肖尧随手将手中的新书翻到第5页,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油墨芳香——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为什么她妈妈要叫我来学习?莫不是真要叫我明年复活节顺利领洗,好娶她的宝贝女儿?
可是那个岳父畜生前车之鉴在前,她就真的一点都不吸取历史经验教训,真的不怕重蹈覆辙吗?她就这么迷信这个“共生”是老天牵红线?
但想来想去,又寻不到别的解释。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郁璐颖不想叫自己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
固然“宣教”是他们的“大使命”,但郁璐颖本人却并不热心于此,最关键的是,她不想给肖尧一种“逼宫”的错觉。
如果是由郁璐颖叫自己来上课,那自己难免会怀疑这是某种暗示的姿态,暗示郁璐颖她自己,心里存着和她母亲一致的愿望。
虽然郁璐颖嘴上口口声声不信宿命,实际行动上却格外“固守本位”,好像并没有试图挤掉沈婕,让沈婕出局的意图。
肖尧“知道”他和郁璐颖应该是没有未来,而郁璐颖也和她的母亲不同,并无意“争取”,只想享受当下。
女孩的态度固然让肖尧觉得有些轻松,静心细想,却又生出浓重的悲哀来。
肖尧骨子里,是在意“未来”之人。如若未来就像沈天韵的房间窗外那样,笼罩在浓厚的迷雾之中,内心便难免生出虚无的恐慌与阴霾来。
当初郁璐颖说尝试一个月就好,等到一月之期满了之后,未来又将如何?
自己固然舍不得与郁璐颖“分开”,郁丽华恐怕也难放过自己这个“陈世美”。
这比没有和她女儿交往之前,来得更糟。
少年的脑子里浮现出郁丽华切西瓜时的娴熟刀法。
她一边把西瓜摆在案板上,一手稳住,拇指寻了中心的位置,另一手反握尖刀直将西瓜刺个透心凉,然后压下手腕拉长刀口再轻轻一别,那西瓜便登时裂开一分为二,露出里面一片鲜红。
大会议室里的一阵哄堂大笑打断了肖尧的胡思乱想,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笑,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肖尧赶紧哈哈大笑起来,对郁波幽默风趣的授课方式投去欣赏的一瞥。
不知为何,前排的陈鹿忽然扭头,冲着肖尧微微一笑。
肖尧赶紧对陈鹿回以礼貌的笑容。
不是,陈鹿要干嘛啊?什么情况啊?
肖尧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迷思中。
是说,沈婕只允许自己和她的傻妹进行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可傻妹的妈妈却一门心思想让自己跟她女儿结婚。
这件事情处理好了还行,处理不好了,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沈婕的爸爸也是个定时炸弹,搞不好,还是个有殿堂的大杀器。
原本,只是想拥有一份爱。
可是,硬被人,被命运,塞进来两份爱。
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难道不该带来更多更多的爱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
“YA!肖尧!”郁波高坐在首位上,一只脚踩着椅子下面的横杠,本性毕露:“说你呢!”
就差没把手里的粉笔头给丢过来了。
“啊。”肖尧下意识地,在一阵快活的哄笑声中,站了起来。
“你来读这一段。”郁波朝肖尧弯了弯一根食指。
读啥?
“第20页,第一段。”郁璐颖小声提示道。
肖尧有些恍然,感觉这一幕好像过去在学校的课堂上也曾经发生过。
这他奶奶的才上了多久,怎么就从第五页到了第二十页呢?
“那时,凯撒奥古斯都出了一道上谕,”肖尧清了清嗓子,捧书朗声读道:“叫天下的人都要登记:这是在季黎诺作叙利亚总督时,初次行的登记。于是,众人各去本城登记。若瑟因为是达味家族的人,也从加里肋亚……”
上完课以后,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带鱼因为要和晏笑去水族馆,便也和郁波告辞。
“今天不练级了吗?郁老师。”肖尧见无关人等皆已散去,低声问郁波。
“今天不是带鱼提前请假了嘛,”郁波说:“本来想偷懒歇一天的,不过你来都来了,咱们还是走一遭吧。”
“也——行吧,”肖尧想了一下说:“正好也有事跟你说。”
郁璐颖、郁波和肖尧三人步行前往桥洞。
“我说郁神父,”肖尧开口道:“咱们老带着带鱼干啥啊,感觉他完全没有天赋啊。”
“带鱼先天能感知到影时间,这不是天赋是什么?”没等郁波开口,郁璐颖便开口温和地反驳道:“你要这么说,舅舅还没天赋呢。”
“咳咳,”郁波面露尴尬之色:“我确实没天赋啊——不过我感觉我快了,我心中的堡垒正在形成,正在跃跃欲试,即将喷涌而出。”
“……”“……”肖尧和郁璐颖对望一眼。
“波哥,”肖尧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心里疑惑很久了。现在大家这么熟了,我问了你可别生气。”
“你问呗。”郁波懒洋洋地回答道。
“你这,一日到晚,天天和流氓混在一起,”肖尧斟酌着词句:“你就不怕,咳咳,对你个人,对教会的形象……不好么?”
郁璐颖偷偷掩了一下嘴巴。
“那时候,”郁波随口回答道:“主在屋里坐席的时候,有很多税吏和罪人也来同主和祂的门徒一起坐席。法利塞人看见,就对祂的门徒说,”郁波故意尖声尖气道:“啊,你们的老师为什么同税吏和罪人一起恰饭呢?”
肖尧被这声情并茂的表演给逗笑了。
郁波继续说道:“主听见了,就跟法利塞人说,不是健康的人需要医生,而是有病的人。他还说,我来不是召义人,而是来召罪人。”
“我大概明白了。”肖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你碰到身上有问题的人时,你是立刻完全否定他,孤立他,还是帮助他呢?”郁波道:“我上中学的时候,也曾经是个小流氓,”
看出来了,肖尧想。
“福音书当中‘浪子回头’的故事,你一定要读一读。”郁波道。
“所以说,人心中的殿堂,其实是可以从外部来瓦解的?”肖尧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就是我平日的日常工作啊。”郁波道。
“那是不是说,义人就不需要福音了?”
“是啊,”郁波随口答道:“可是这世上的人,又有谁可以自称为义人呢?”
“我觉得,”肖尧想了一下说:“如果有人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绝无瑕疵的义人,那他就会是世界上最坏,最可怕的人。”
“无错——因为,那就是新时代的法利塞人。”郁波点了点头,转半身对自己的外甥女说道:“那天释慧私下跟我说,这小子有慧根,我先前还不信,今天我也有同感了。”
“肖尧很好的。”郁璐颖抿嘴笑道。
肖尧又和郁波讨教了为什么“税吏”会是罪人的代名词,以及“法利塞人”到底是干嘛的,郁波悉心解答后,问肖尧:“你不是说,有事情要跟我说?”
肖尧点头道:“我的老岳——沈婕身边,可能有一个大罪人。”
“哦?”郁波停下脚步,示意肖尧说下去。
郁璐颖也吃了一惊。
肖尧给郁波讲述了,昨天晚上沈婕在电话里所告诉自己的,那栋“摩天大厦”。
“哦?无法使用精神堡垒的能力?”郁波挑了挑眉毛。
“那我们现在每天去锻炼,会不会都是白费功夫啊?”郁璐颖秀眉微蹙。
“不会,”郁波摇了摇头道:“释慧那老贼跟我提起过这种情况,这就是由于自身境界能力不足,被殿堂的力场给压制和禁锢住了。”
“这样……”郁璐颖默默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肖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座殿堂,他的可怕程度,远远和姚老师、宋老师他们,不在一个数量级?”
“应该是的,”郁波严肃地点了点头:“跟小沈说,叫她不要再轻易进去了,那里不是一般的危险。”
肖尧立刻拿出手机,给沈婕发消息。
“说到底,姚先生和宋先生都只是一介百姓罢了,”郁波对郁璐颖说道:“而拥有这等压制力的殿堂,它的主人恐怕也是在社会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用说了,就是我敬爱的岳父大人了。肖尧一边给沈婕发信息,一边在心里想着。
“为什么精神殿堂的扭曲能力也会和现实中的权势挂钩啊?”郁璐颖不解地问:“我还以为只和人心的扭曲程度和精神力量的强大与否有关系。”
“现实中位高权重者,大都对自己所持的‘道’更加自信。这些人一旦走入歧途,形成的殿堂绝非碌碌之辈可相提并论。”郁波道:“别忘了,影子是什么?是现实世界的投射,出入两个世界的通道是什么?是镜子。”
“这让我想到,穷人和葛朗台打网游被氪金土豪玩家吊着打,然后大声嚷嚷说这破坏了游戏公平,”肖尧发完信息抬起头来:“要我说,这才叫公平。”
郁波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你听说过的最大殿堂,能有多大?”郁璐颖忽然问向她的舅舅。
郁波皱了皱眉头:“我在总部看到过记载,有史以来最大的殿堂都能覆盖好几座城市,里面的shadow犹如一支军队,几乎无穷无尽……”
“总部?”肖尧问。
郁波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巴。
“都有谁的心灵这么扭曲啊?”郁璐颖问道。
“加音(该隐),茹达斯(犹大),尼禄,小胡子……”郁波掰着手指:“还有罗马军团。”
“罗马军团?”肖尧不解地问:“又是‘众人的殿堂’吗?”
“有一定的相似性,”郁波摇了摇头:“但又不完全一样。在本质上,它们都是一群人的殿堂,但它并非‘大众的殿堂’,而是属于‘特定阶层’的殿堂。”
“阶层?”肖尧复述着这个词语:“阶级吗?”
说话间,三人已经抵达了桥洞的下面。
“你们两个干嘛呢,走啊,”郁波催促道:“还玩手机呢。”
“我跟沈婕说一声,进去要断联,我怕她找不到我。”
“我跟妈妈说一声,进去要断联,我怕她找不到我。”
肖尧和郁璐颖同时开口答道。
“我跟她说一声,要晚一点回家吃饭。”郁璐颖又补充了一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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