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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特没有跟兔子多解释,只是告诉他保持冷静后,轻轻点了点男孩的前额,几颗光点轻柔地飘进去,但很快又飞回艾丝特的脑袋上。
光点如风暴般在旅馆的房间里盘旋一圈,然后又将银色的发丝染回月桂黄。
艾丝特将客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把钥匙扔在了咖啡桌上,然后又走向兔子。
兔子还在原地,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环顾四周,但紧接着,艾丝特就伸手抓紧男孩的肩膀,然后偷走了两人与旅馆房顶间的距离。
兔子曾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突然的场景转换,所以这一次适应很多,在紧张间也保持住了落地的平衡。兔子移动视线,将旅馆简陋的天台收入眼底,自然也看到那个径直走过来的青年。
两人对视的瞬间,兔子的脑袋一空,随即被窃取的想法和记忆又回到原位,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往后退去,但艾丝特的双手仍然按在他的肩头,兔子只好往她身边缩去。
本雅明仍旧盯着兔子,话却是对艾丝特说的:「你留给他的好运还在,没被触动?」
艾丝特点点头:「我检查过了,没有,屋里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本雅明笑着垂下眼睛:「都告诉过你,祂应当是冲我来的了。」
在艾丝特开口说话前,本雅明又再度上前,一左一右拽住了两人的胳膊:「那就……桥区?」
「好,」艾丝特没有任何建议,只是小声提醒道,「兔子,不要太紧张,紧张的时候更容易感到恶心。」
「等等,他刚才说桥区?到底是——」
脚下毫无实质落点的转移过程,迅速让兔子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感觉晚上吃过的东西随时可能翻出来。兔子甚至不知道,这究竟只是周围飞速变换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本雅明刻意为之,想要让他出糗。
等到周围的环境终于稳定下来,兔子下意识拽住了艾丝特的斗篷,才不至于因为腿软而趴到地上去,他本来就不是非凡者的体质,现在眩晕的后遗症比艾丝特可严重多了。
而艾丝特轻拍着兔子的后背,第一时间打量起周围,三人停在一处阴暗无光的客厅里,窗帘紧紧拉上,屋里没有一丝光亮。
黑暗中的客厅里,陈列的家具上也盖着白色的防尘布,但是就连布料上都落着不少灰尘,这栋房子看上去也有不短的年头了。
本雅明的神情依然很淡漠:「这是我在桥区的一处房产。因为我几乎不踏足贝克兰德,所以很久没打理过了。我们最好先让这里保持原样,只是简单谈谈,然后尽快离开。」
本雅明这么说着,随手掀开盖在长沙发上的白布,那些灰尘被欺诈了重力,紧紧贴伏在布料上,甚至没有一丝脱落的迹象。
「原来‘欺瞒导师是这个意思……」艾丝特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声念道,「序列三?」
本雅明的笑容里充满赞赏,只是这赞赏与他冷漠的眼神搭配起来,又很像是纯粹的嘲讽:「聪明,但有限。坐吧,这次真的没什么能招待你了。」
兔子比艾丝特先皱起眉头,只是他意识到事情有古怪,压抑住对本雅明的厌恶感,保持了沉默。
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镜,屋里的亮度提升少许,即使客厅内仍然阴暗,以兔子的眼力也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兔子先前还在庆幸,自己惨白的脸色可以藏在黑暗中,现在只感到窘迫。
艾丝特看了兔子一眼,从挎包里拿出那个油纸包:「姓氏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有机会可以改改。」
兔子接过去的时候,一直注视着艾丝特,甚至也没有翻开来看一眼:「我无所谓的,谢谢你替我做
的这些事情。」
见两人都站在原地,本雅明索性自己坐到了沙发上,他用右手支着脑袋,扶了一下镜腿。
本雅明的视线在两个人间打转:「怎么,你被我说服,想要彻底放弃这个拖后腿的小尾巴了?」
兔子挑起眉毛,冷笑的时候却声音发尖,很明显他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有底气:「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本雅明却很平静,他微笑着看向兔子:「是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好心地给了你提示。她总会丢下你的,你知道吗?」
艾丝特忽然按住了兔子的肩膀,拉住了脾气又被挑起的男孩:「不用费心去听本雅明的说法,他就是想让你冲他发火。」
本雅明抬起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他生气难道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没有被人咒骂的癖好。」
艾丝特的眉头逐渐皱起:「我跟‘偷盗者相处的基础规则中,有一条就是不要去听或者看他们表面做了什么,而要以最终的结果或目的来判断,表象始终只是表象。」
「非常符合‘解密学者直接解析弱点的思路,你以前接触过‘偷盗者,」本雅明反问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向你索取的信任是非常不实际的。」
因为听出来本雅明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忧虑,艾丝特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拍了拍兔子的肩膀:「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想好了吗?」
兔子下意识抓紧了艾丝特的袖口:「我……」
「你要知道,他是最没有选择权的那一方。」本雅明打断了兔子的话,看向艾丝特,「这样真的好吗?」
艾丝特总觉得本雅明话里有话,但是却不明白——艾丝特不理解他的感慨是从哪冒出来的:「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权,是他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由兔子自己决定?」
本雅明安静盯着她片刻,才移开了视线,盯着阴沉厚重的窗帘:「是啊,为什么不能?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
他小声嘟囔的话在屋里很清晰,并没有刻意回避艾丝特的意思,今天的本雅明忽然变得很神秘,这正在逐渐推翻艾丝特先前对他的印象,甚至是他有意为之的。
兔子抓紧手上的油纸包,将它压在胸口,那里还有艾丝特交给他的发丝结。兔子总觉得那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论它的效果究竟是什么,都象征着他遇到的一场好梦。
他松开艾丝特的袖子,抬头看向她。
那种朦胧的光似乎仍然停留在艾丝特的发梢,但那只是兔子的错觉,是因为屋内在微微发亮。
兔子深吸一口气,因为紧张,苍白的脸重新涌上血色,在他的耳朵上显得尤其明显:「没关系,我现在有了个名字,也有了身份证明,不管去干什么,都不至于饿死……」
「你也可以当回小偷,这是很有前途的一行,相信我。」本雅明插嘴说道,他的神情渐渐软化,只是嘴角仍然挂着嘲讽的笑。
艾丝特白了本雅明一眼,拍拍兔子的肩头:「我在油纸包里放了一百金镑,你自己决定它的用途。」
兔子用眼角偷瞄着本雅明,本雅明也在看着他,而不是艾丝特,这让局促不安的男孩晃了晃脑袋:
「或许我会去找个面包房或者餐馆当学徒,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但那听上去至少比小偷好。」
兔子用力抱紧怀里的油纸包,里面装着足以让他脱离东区,在桥区找地方落脚的本钱,男孩的脸上总算堆起一个微笑。
只是兔子说话时短促的呼吸,证明他心里非常动摇,远不像之前说想做决定时那么坚定:「我有了这些,足够了,对我来说足够
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艾丝特,谢谢。」
「或许这也算是命运的一种巧合,如果我没在普利兹港遇到你,就不会想着要帮你一下了。」艾丝特的笑容很温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你曾经也帮过我一次。」
在东区那场大雾霾里,兔子的祈祷拉住了艾丝特,帮她维持了自我,这也是艾丝特后来那个想法的来源,所以她用另一种奇特的方式,保持住自己与维卡和马蒂欧之间的联系。
严格来说,他们甚至算不上她的信徒,缺乏作为「锚」的稳定性,但这样松散的认知又保护了艾丝特不受影响。
至少那条命运长河短期内不会再吞没她的意志。
「我?什么时候?」兔子下意识问出口,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挠了两下后脑勺,「也对,我已经忘掉了啊。」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你也会忘掉现在的事情,问了也是白问。」
这一次,兔子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再生气,而是抿着嘴点点头,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他在心里默念了几次「非凡者」和「偷盗者」的说法,但是一想到自己最终都会遗忘掉这些,兔子显得有些沮丧。
于是兔子看向艾丝特,小声地问:「所以这也是偷窃的一种吗?偷走我的记忆?」
「在东区的时候不是,现在是。」艾丝特平静地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兔子看向本雅明:「你也能做到?」
本雅明只是懒散地盯着男孩,甚至拒绝回答这句话。
兔子却上前两步,站到了沙发旁边:「那你来偷走我的记忆吧……我不希望是她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这是本雅明的疑问。
「因为她也跟我一样犹豫啊。」
兔子回过头,冲艾丝特灿烂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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