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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宁却看懂了。
仿佛是在照镜子一般,她看懂了刘春香的无奈与选择。
她不认同姜大树。
可她又不得不与姜大树统一战线,拥护姜大树的一切决定,以姜大树的意志为意志,以姜大树的目标为目标。
做一个乖顺的行尸走肉、提线木偶……
一如,当年的她一样。
姜安宁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子愤怒与悲哀。
可她又不知道,这股愤怒是对谁!这股悲哀又是为谁!
看着刘春香那张神情麻木的脸,她忽然就觉得前世的某些记忆,真切清晰起来。
前世,她被赵海多次家暴,坚持要与之和离时,村里的许多妇人,都在姜族长的指使下,到她家里来劝她回去、劝她为了家庭忍一忍、跟她说有了孩子,男人自然就知道上进了……刘春香,就是每次都会过来劝她的妇人之一。
时隔太久,姜安宁都有些恍惚忘记了从前的旧事儿。
在她和离无果,无奈只能选择认命以后,她的记忆,便只有那些如雨点儿般,紧促密集的拳头了。
赵海并没有像他言之凿凿,承诺保证的那样,再也不会和她动手、再也不会打她。
反而是更加的变本加厉,对她不仅拳打脚踢,棍棒加身,还多了更多泯灭人性的折磨。
她没立刻死,完全是因为她命大。
那时候,她甚至也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才饱受折磨。
想死,都死不成。
直到二十五岁……在赵家人接连不断的虐打磋磨下,她的身子被掏空殆尽,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
死亡来临前的那段记忆,实在是是太痛了。
以至于重生至今,她只对妥协后,饱受折磨的那些时日记忆深刻。
淡忘了诸多,村里其他人的事儿。
虽然,她自打出嫁以后,跟村里人。其实也没多少来往了。
没有嫁人之前,她跟村里人的来往也不算很多。
除了左右前后的邻居,大家偶尔会互相借借东西,旁的人,差不多也就是见面了,会打个招呼的,之后又各忙各的,互不打扰那样子。
并没有多亲密。
村里人,都嫌弃她家是外来户。
甚至是嫌恶她不祥,克死了爹娘。
更担心,她爹娘惨死,会连累的全村人都招惹祸事。
人人唯恐对她避之不及。
刘春香……她是有印象了的。
那时候,来她家里的人,大多劝她忍一忍,只有刘春香跟另外两个妇人,是沉默不言的。
就像是现在这样,神情麻木。
彼时,她还不懂得。
如今,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家都是苦命的人。
姜安宁还记起来,那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劝和她早点回赵家去,好好跟赵海过日子,多生几个孩子……只有一言不发的刘春香,在走的时候,塞给她半块黑黄黑黄的红糖。
当时她还觉得这女人真是奇怪,什么话都不说,还往她手里塞了块脏兮兮的、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还有被蚂蚁爬过的痕迹的破红糖。
如今再想来,只怕那半块红糖,是她仅能够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姜安宁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王尚下令抓了姜族长,又厌恶人的吵嚷,使人脱了他的鞋子,拿袜子堵上了他的嘴。
旁边的姜大树见状,立马老实闭嘴了。
姜族长带着人,强闯民宅,又纵火损毁大量的财物,烧没了房子,是不小的罪名。
眼下,姜族长被抓了。
其他动手的人,不免想要遁地而逃。
生怕等下抓的就是他们。
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纵火之行。
“……你们现在主动的站出来,我还可以酌情的,视你们为自首,并报给县令大人,对你们从轻发落。”
“可你们要谁都不承认的话”王尚环视了一圈众人:“那就不要怪我,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不要觉得什么法不责众,我就拿你们都没有办法。”
“县衙的大牢,的确放不下你们所有人,可如今这时节,也不是不能够给你们寻个好去处。”
“咱们江安县这地界,三面环水,附近多的是河坝。”
“正好也到了快要服劳役、修河坝的时候,我看不如就免了其他几个村子的劳役,由你们姜家村的所有人去顶上。”
王尚突然厉声道:“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全部都去给我修河坝!”
闻言,众人顿时心生惶恐,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这怎么能这样啊?”
“我又没放火,凭啥要我也跟着同罪啊?”
“到底是谁放的火的啊,能不能赶紧站出来承认啊?一人做事一人当,凭什么让我们跟着你们吃苦受罪倒大霉啊!”
“官爷,我要举报!”
忽然间,人群中寂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个举着手,大喊“我要举报”的姜传宗身上。
姜传宗咽了咽口水,声音略弱了两分,还是指着姜族长家的大儿子说道:“他、他放火了!”
姜家老大急忙心虚怒骂道:“你瞎嚷嚷什么?谁放火了?”
“就是你!我都看见了。”
姜传宗咽了咽口水,在众人的注视下,难免多了几分紧张,
却还是声音坚定的指着人道:“老赵家原来的下屋,就是你去放火烧的!”
“下屋那边堆的基本上都是晒干的木柴,你把那边点着了之后,火势瞬间就大了起来。”
“这才会连带着其他房子,全都烧了起来。”
“要不是姜安宁家的几个护院,冒死去扑灭了火,只怕这会儿,我是早就已经随着风向,蔓延全村了!”
姜传宗说着,不免添了几分怒气。
离姜安宁家不远,且当时被风吹的下游方向,就是他家柴火垛!
这要是被哪块儿火星子给点着了,他努力半辈子才积攒起来,属于他的小窝儿,那可就全都毁了!
“我们是跟着你们爷几个过来,想要占占姜安宁的便宜,讹诈些钱来花花,改善改善个人家的日子。”
“可我们从来没想过做杀人放火这样恶毒的事情!”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家干下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全村人,跟着一起连坐?”
有了姜传宗开头,立马就又有了其他人,跟着指控起来。
“对,说的没有错!”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谁放的火谁承认了就是,凭什么让我们这些根本就没有动手放火的人一起连坐?”
“我也要举报!”
“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的!”
“那个谁,还有那个谁……”
随着众人的互相指摘,参与了纵火的人,一个一个的都被揪了出来。
众人每每指出来一个人,王尚就会让捕快们上前,把人给锁上。
不多会儿的功夫,竟然足足抓了不下二十人。
他略带玩味的笑了笑:“看来你做人很失败呀。”
“这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看你不顺眼,跑到你家里来纵火行凶。”
姜安宁白了他一眼:“鸿鹄的失败与否,不应该根据蝼蚁的行为判定。”
“捕头大人这话说的,实在有失偏颇。”
王尚呵呵笑了几声。
“伶牙俐齿。”
小丫头,我很期待你到京城之后,又会搅和的那处龙潭虎穴,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直到此时,王尚才终于承认,他错估了这丫头。
“把这些人,全部都带回衙门!”
收回落在姜安宁身上的视线,王尚冷厉的下了命令。
其他人也正准备跟着散去,王尚忽地停下脚步:“从现在开始,所有涉事相关的人,都不许离开这个院子,直到事情调查清楚为止。”
“要是有人敢偷偷离开,一律按同罪处理。”
众人闻言,顿时如丧考妣,呜呼哀哉,哭嚎声一片。
王尚完全不予理会,转头看向姜安宁,一副公事公办道:“纵火行凶之人,我便全都带走了,姜小娘子也尽快统计统计,看看究竟损失了多少,也好到衙门去,跟咱们做个交代。”
“让县令大人,也有个量刑的依据。”
“到时候该重判的重判,该赔偿的赔偿。”
“全都跑不掉。”
王尚说着,目光再次扫向如丧考妣的村民,明显后面那句“该赔偿的赔偿”,是说给他们听的。
众人满脸菜色,如遭雷击。
姜安宁十分配合的行了个谢礼:“多谢捕头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王尚点了点头。
留下两个捕快,盯着余下的村民:“好好看着点儿他们,谁敢乱跑,就地格杀!”
众人瞬间惊“啊?”一片。
连那两个被留下的小捕快,也有些惊住了。
“大人……”其中一人,凑到王尚跟前,小声询问:“就地格杀,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啊!
王尚瞪了人一眼:“有点儿什么?强闯民宅,纵火烧村,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小事情吗?”
“这是情节极其恶劣!”
“心思极其歹毒!”
“这附近,是树连着树,村连着村,一旦风向逆转,火势蔓延开,你以为,损失的,会只有姜家村吗?”
“稍有不慎,半个江安县都要被他们给烧干净!”
“到时候,别说是你我,就连咱们县令大人,都要被摘乌纱帽问责!”
小捕快被他这么一说,不免一阵后怕。
他看着赵家后院不远,就是片茂密的桑树林,树林后面,挨着的是桑林村,桑林村是个大村子,想想王尚说的,还真就不算夸大。
真要是烧起来,只怕整片树林子都要被烧干净。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小捕快顿时不敢说话了,看着姜家村的人,也立马就没了好脸色。
送走王尚等人,姜安宁微微皱了下眉。
目光落在被人拽得趔趄,不肯跟着走,结果摔在地上,挨了两脚踹的姜大树,心生烦闷。
人被抓走了,想杀,只怕还要费些功夫。
便宜他了!
回到家,瞧见西屋炕上躺着的几个受伤严重的护院,姜安宁更加觉得,便宜他们了!
“怎么伤的这样严重?”
“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儿吗?”
她看向那个去送信的小伙子,已有责怪之意。
蔡镖头赶忙站出来替人解释:“小六子去给你送信儿的时候,火势还没有很大,那些个村民,打起来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不过是手里拿了锄头棍棒,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才吃了点亏。”
“是后来,咱们与他们理论的时候,原本被扑灭的大火,又死灰复燃,突然蹿腾了起来。”
“这几个当时是想着,还有好些个没被烧坏的蚕茧,能救出来一点是一点,结果火势突然凶猛,房梁都被烧塌了,险些没有跑出来……”
听到人险些没跑出来,姜安宁当即冷了脸,怒道:“我走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又说,什么都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重要!”
“我们就是想着,那蚕茧老贵的东西,能卖好多钱,烧没了可惜……”
蔡镖头才刚小心辩驳了句,就被姜安宁给怒声打断:“可惜什么可惜?命没可不可惜?”
瞧着人明显是动了肝火,蔡镖头住了声音,不敢在解释了。
越解释,姜安宁好像越生气。
见人不说话,姜安宁狠狠的剜了人一眼,略收了收情绪,转而看向老大夫:“师兄,他们这伤……”
“也算是命大,虽然受伤的面积大,但多是擦伤居多,瞧着是吓人了些,好好养养,倒也没什么。”
老大夫温声安慰她:“如今天气还不算热,今年还尤其凉快些,倒也能少遭罪几分,你就别气他们了。”
“能得到这般舍命为你着想的护院们,也是你的福气啊!”
姜安宁没好气的哼了哼。
谁要他们舍命?
不过,到底也是没有再说什么斥责的话了,只道:“就该让他们狠狠的疼着才好,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不要命的行事儿。”
说完,又不免道:“来时匆忙,也没顾上说清楚,您带了什么好药没有?要那种最好的,我出钱!”
“给你的人用,我还能用差的?”
老大夫笑着打趣:“放心,都记在你账上呢,回头你要是敢不给钱,我就敲锣打鼓的上你家讨债!”
“我一定给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姜安宁看过他们的伤势,确实只是瞧着吓人,要不了命,只少不得会遭罪些日子,便也放心了许多。
老大夫处理这种外伤的手法很好、很细致,更为几人的小命,添了一层保障。
姜安宁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养身体。
又找到了隋然,表达歉意。
“真是对不住,贵诚嫂子,你看他们这些人在这儿,怕是要耽搁你们日常起居了。”
隋然美目一瞪:“说什么胡话呢?要不是有你,我跟贵诚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说什么耽搁不耽搁的,何况,这本来就是你家。”
她这些日子,愈见富态了起来,整个人都圆润许多。
脸上更是肉嘟嘟,看着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柔和。
“我家的房子,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原本就打算过了中秋,请你来吃燎锅饭,便搬过去的。”
这半年来,她还是赚了不少钱的。
姜安宁教给她的辣糊汤跟凉粉,都卖的十分好。
如今,已经是瑞丰镇的一块招牌了。
前不久,又在姜安宁的帮助下,成功全款拿下镇上的一处小铺面。
铺面不大,后头也住不了人。
但是临街又挨近码头的位置,人流量足,生意很不差。
两口子还给铺面取了个名儿,就叫安宁辣糊汤店。
想着往后,这家小店传到子孙后辈的手里头,也要教导提醒他们,摸要忘了当年,安宁对她们一家的帮扶与恩情。
隋然目光柔和的摸了摸还不太显怀的肚子,柔声细语道:“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没有你,哪有我们两口子的今天?”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方婶子家的老大,最近也要说媳妇儿了!”
“听说女方家里头,还有个秀才之资的兄弟,是个很不错的人家。”
方婶子这半年,也小赚了不少的钱。
最开始是跟着隋然他们卖辣糊汤,帮衬着干活,三人平分赚来的钱。
后来瞧着两口子算是把这辣糊汤,做成了瑞丰镇的招牌。
方婶子就想着做点别的生意。
姜安宁便从她阿娘留下来的手札上,挑拣了几样小吃,让方婶子挑了一个学。
方婶子最后选了驴打滚。
如今生意也挺不错。
每天推个小车儿,出去转悠转悠,东西卖完了,就收摊,倒也轻松悠闲的很。
“那可感情好了!等亲事订下了,我可得来喝喜酒。”
姜安宁真心为方婶子高兴。
可话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要到京城去了。
这一去,归期难定。
甚至连有没有归期,都未可知。
“瞧我这脑子,怕是都忘了,我大概只能送上一份厚礼,聊表下心意了。”
姜安宁略作无奈:“只希望到时候,方婶子不要怪我失礼才好。”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偷偷摸摸的蛐蛐什么呢?是不是说我呢?”
方婶子的声音,冷不丁从两个人身后响起。
吓得两个人就是一激灵。
“哎呦喂,我的婶儿,你这鸟悄悄的,是要吓死谁不成?”隋然夸张的拍了拍胸口。
方婶子没好气儿就瞪了她一眼:“呸呸呸!乱说什么呢?都已经双身子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个忌讳。”
隋然被数落了也不生气,也不恼,笑呵呵的配合人,驱赶晦气。
“是我说错话了。”
她耍宝似的捧着人说道:“要不怎么说,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你瞧瞧,要是家里头没个有生活经验的人,帮忙盯着些这大事小情的,还真就容易闹了笑话。”
方婶子又瞪了人一眼:“嘴贫!也不知道你是跟谁学的,从前瞧着你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如今却是越发油嘴滑舌起来了!没个正形,也就是你家姜贵诚惯着你吧,换个人家,指不定早就骂你没那什么……”
她声音微顿,夹紧眉头略想了想:“哦,对,妇德妇言妇德妇功。”
“我呸!谁稀罕他惯着?”
隋然叉着腰,不甘示弱:“便是没了他,难道我日子还能过不下去?”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照样能把腹中的宝宝生下来,再好好的养大。”
“诶呦呦!”方婶子啧啧啧了几声,指着人跟姜安宁倒苦水:“你瞅瞅她这个张扬样子,如今可是越发的了不得了。”
“连去父留子这样的念头,都敢宣之于口了。”
“可是把她给能耐的哟。”
方婶子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笑眯眯的眼神里,却满是骄傲。
姜安宁只捂着嘴笑。
隋然瞪了方婶子一眼:“什么话?什么叫去父留子,我可没这样想过,婶子,你可别在这扒瞎。”
“回头叫我家贵诚听见了,又要跟我闹了。”
“我现在可是双身子,可经不起他折腾。”
方婶子哈哈大笑。
隋然只能瞪圆了眼睛瞅她。
“婶子还说我呢,你今儿不是会亲家去了吗?这怎么瞧着,不像是会亲家,相看媳妇儿,倒像是去了趟学堂,腌了一身文绉绉的味儿回来。”
她八卦似的凑上前:“咋样?我听说,是个有秀才之姿的人家!家里头都是会读书的,连姑娘都学富啥好几车。”
“什么学富啥好几车!”方婶子嫌弃道:“你瞅瞅你那个没文化的样子!人家那叫学富五车。”
“哎,对对对对,学富五车。”
隋然说着,不免犯嘀咕:“那五车,不就是好几车吗?”
姜安宁在一旁听着,没忍住,乐了。
隋然的目光瞅过来,瘪着嘴,很是委屈。
“你瞅瞅,连安宁丫头都笑话你了。”
方婶子哼了哼:“没文化,真可怕。”
“我又没读过书,也没个秀才之姿的兄弟,没文化咋了?”
隋然不服气:“没文化才正常呀。”
“要不是安宁帮我,我到现在都还是个土里头刨食儿的庄稼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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