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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夭夭桃花开,丛间翩翩蜂蝶来。
可惜了,三哥、四哥皆忙于课业,不似往年般带着乔时为爬山游湖观春色。
父亲在院里种有一株桃花,雨过天晴,娇红桃花带雨珠,乔时为看得出神。
而乔大胆只关心究竟能结几个桃,恨不得这些花早些落了才好。
……
近来几日,乔家门前街上,莫名多了许多人往往来来,都是些适婚的男子。
有那翠刷眉毛粉刷面,上戴玉冠下挂珏,光图阔气不嫌丑的。
也有那瘦小的另辟蹊径,布衣长衫想装读书郎。
白其真从外头回来,关上大门,戏说道:“哪股子邪风,把这些个扑棱翅膀翘尾巴的吹来了?”
在厅里打扫的吴妈,提着扫帚跑出来搭话:“俺赶早市的时候留了个耳朵……听说是街尾那户人家终于住进来了,是个柳腰花貌的小娘子。”
“去岁年头就开始叮叮哐哐修缮的那家?”
这户人家一口气买了两个院子,拆墙修成一家,是个有些财气的。
“正是。”
吴妈走近几步,比比划划道:“小娘子名叫苏月儿,有个贴身照料的老仆妇,老仆妇今早与人唠话,当着街说自家娘子命苦,没过两年好日子便没了丈夫,幸亏丈夫有些家底,如今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说得好不凄苦!转头又说自家娘子有个当官的哥哥……”
“这老仆妇也是个愚的。”吴妈呶呶嘴,眼睛瞄着天鄙夷道,“正经有来头的钱财,哪个会巴着告诉别人来路?”
白其真不予评价,只叮嘱吴妈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外头的闲话你听听就罢了,莫搀和进去。”
“俺晓得轻重。”
……
半月之后,白其真早出采办时,在羊肉铺前见到了这位苏月儿。
“人参补气,羊肉补形”,大梁人喜食羊肉。羊肉铺每日鲜羊肉量少,若是有心要买,须得赶个早。
三郎、四郎每日读书到夜深,官人忙着迎接考满,白其真想着焖些羊肉给他们补补。
彼时,肉店老板正忙着称重,算计价钱,忽而有人喊道:“店家且等等,留我一份羊肉。”
白其真回头,看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急步走进来,穿的枣红色的抹胸,外披了件薄纱制的金边罗衫。
店家道:“苏小娘子,不巧了,最后这半扇羊肉有人要了。”
“是乔家嫂子罢?”小娘子脸上堆满笑容,套近乎道,“早听说东街里住着乔巡检一家,一直没能有机会登门拜访……”
她说话忽顿停了一下,才想起介绍自己:“嫠家苏月儿,如今也住在东街上。”
白其真点头致意,没说什么。
苏月儿不甘心白跑一趟,对白其真说道:“月儿打小身子骨虚弱,又贪一嘴羊肉,如今春湿气闷的时候,更是想一口羊汤想得要紧。”
她提议道:“不若嫂子大气些,今日且将这半扇羊肉让与我,我不白要嫂子的,改日我差伢子送一只羊上门,给嫂子赔罪,可好?”
又言:“银钱全算我的。”
白其真不予理会,淡淡道:“不成。”
“嫂子家里有什么紧要事,少不了这半扇羊肉吗?”
“没什么紧要事,我来得早,你来得晚,如此而已。”白其真语气中已有不悦。
苏月儿非但不知难而退,反倒上前想要牵着白其真的手,被白其真侧身用篮子挡住了。
“都是一条街上的,嫂子也不好独享了这份肉,不若匀我一些,只当可怜我今日大早跑这一趟了。”苏月儿放低姿态,“我懂分寸,不敢多要,只半斤就够了。”
白其真愈发觉得这人是专程过来堵她的,若真是为了一块羊肉,等闲谁会编出体虚贪嘴这样的由头?
却又想不明白苏月儿图的什么。
在此之前,她们并未接触过,毫无瓜葛。
白其真冷言道:“这世上断没有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道理,苏娘子想吃羊肉,还请另寻他处。”
言罢,付了钱,吩咐铺子小厮将肉送到乔家,没再理会苏月儿。
……
……
五月初,正式文书送抵封丘县衙,京西北路提点刑狱司副使巡历各州县,担任今年考满之责。
乔仲常列举在任六年所做功绩,一一写在印纸上,严阵以待。
因担心刘副使觉得他贪功,乔仲常舍弃了不少小功绩,只写了实实在在做过的事。
凡是写了的,必有事实印证。
……
到了考满这一日,县巡检司上下个个精神抖擞,胸脯都比往日挺高了几分。
乔仲常平日里以能服人,以宽待人,属下们私心希望头儿能往上走一步。
谁料从大早等到晌午,到了吃饭的时候,刘副使的轿子才到来。
这顶轿子以翠蓝缎面为帘,很是少见,乔仲常前日傍晚正巧见它路过东街,心中困惑——莫非刘副使早两日便到封丘县了?
刘副使年近五十,身材圆润,走起道来微微喘气,脸上时时挂着笑,一下轿子便向众人招手道:“都同往日一般,随意些,不必一直板着腰,怪累的。”
又言:“力气用到公务上便好,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着。”
乔仲常脸上陪着笑,心中隐隐有些无奈,只得领着刘副使先用午膳,道:“衙门灶头略备薄酒,做了几道家常菜,请大人移步席上。”
大梁有令明示,官员不入酒肆。
“都是灶头做的罢?可不敢从酒肆里把饭菜端过来,做样子。”
“回大人,都是自己兄弟的手艺。”
“那便好。”刘副使拍拍乔仲常肩膀道,笑道,“衙门吃食也是考满的一条,不可忽略。”
席上有一道乳炊羊,颇合刘副使的胃口,频频下筷。
宴至一半,许是饮了酒,又许是席上皆是品官,刘副使换了副神情,夹了一块羊肉道:“是顶好的滋味,可惜只能素吃,不能文吃。”
所谓文吃,便是席下有管弦奏乐、歌舞助兴,举杯豪饮。
乔仲常还未反应过来,已有同僚起身出席,献媚道:“不若我来吟诗舞剑,以助大人酒兴?”
那滑稽的身段,引得席上人抚掌叫好。
乔仲常独饮了一盏,深感无望……
偏这个时候,刘副使点了他:“乔巡检,今日是为你考满,你可有什么想说的?”酒色上脸,举杯晃晃。
乔仲常抱着些许希望,从怀里掏出印纸,双手恭敬递上:“这是下官这几年所做的事,请大人过目。”
刘副使接过印纸,象征性在眼前扫了扫,把纸压在了酒瓶下,酒水很快晕开了纸上的字,道:“好,年轻有为。”
接下来的话离题万里:“乔巡检这身形、这相貌,果真是一表人才,武官很该就如乔巡检这般……有一事想有劳乔巡检。”
“大人请说。”
“不知乔巡检可还认识有如你这般英俊魁梧的官差,最好有个一官半职、尚未婚娶,不计较什么品级。”刘副使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仲常。
乔仲常不傻,晓得刘副使句句都在专指他,道:“巡检司上下,包括下官在内,都已婚娶,怕是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岂料刘副使顺着他的话,放低条件:“若是正房是个识大体的,也未尝不可。”
“我有个义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只是头一场嫁得不好,没几年便没了丈夫,一来二去耽误了年华……如今岁数大了些,便想托我找个为人实在、家风和气的,让她有个依靠,我这当哥哥的,岂有不应下的道理?”刘副使说道,“乔巡检若是有好的人选,务必与本官说上一声,也好叫我给妹妹一个交代。”
“下官并无合适的人选,怕是要辜负大人期望。”
乔仲常想当下事当下了,所以应得干脆。
席上同僚和稀泥道:“整个县衙里,咱乔巡检这般的,是独一份。”
“是矣是矣,俊士可遇不可求。”
刘副使兴致淡了许多,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乔巡检且物色着,不必着急答复。”
……
午宴过后,刘副使急着要赶赴新乡,县衙牵来马车,各职官员前来送别上官。
直到准备离开,刘副使仍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立于马车前,马夫前去取登车的凳子。
“乔巡检。”
“下官在。”
“车高难登,能否借尔膝盖一用?”
临别了,刘副使没耍下马威,反耍起了上马威。
他想让乔仲常单膝跪地,踩着乔仲常的膝盖上车。
乔仲常沉默不语,额间的青筋涨起,终还是稳住了脾气没有动手,他应道:“朝廷有令,以长揖为礼,私礼跪拜视为失仪,恕下官不敢违令,不能在上官面前失仪。”
大梁朝为站立上朝,若有事要报,只需执笏作揖,直立禀事即可,无需行跪拜大礼。
朝中尚且如此,一巡历州县的副使,竟敢有这样的派头。
……
马车离去,乔仲常回到衙门,闭门拒见同僚。
他撕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呈文,付之一炬。
看着窗外天色将晚,乔仲常心绪如乱麻,令他惆怅的不是得罪了副使,也不是升官无望,因为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心乱的是,回到家中,该如何同孩子们讲今日之事,是藏在心里轻轻揭过,还是一五一十?
落日余晖一点点消尽,房内跟着变得昏暗,乔仲常静静坐在椅上。
也不知坐到了什么时辰,窗纸外看到几盏灯笼光,齐步朝这边走来。
“父亲,祖父让我们过来,叫你一同回家。”
烛火照映,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照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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