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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举措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血沸腾着往脑子里涌,眼角青筋突突跳动,但那危机感之后不是惊恐,而是惊喜!
刘彻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一瞬间他完全没想到他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本能先于理智为他做出决定,莫大的喜悦汹涌而来,一直把他淹到没顶。
其实从挽披帛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有一些变化正在神女身上发生。
于是在这场庆功的宴会上,刘彻一边言笑晏晏,一边在心里盘算。
那时候他还很冷静,数过这一次得到的宏图霸业和丰功伟绩,想到霍去病又想到张骞。
他知道长安城中有流言,说他坐在未央宫中放鹰,鹰飞多远他的眼睛就看到多远,这简直是天神的所作所为吧?那些人因此畏惧地称呼他为天命的皇帝。
而这仅仅是他伟大人生中一个细微的片段。
他冷静地数遍这一生,以理智和荣耀构筑起坚固的堡垒,不带丝毫情绪的波动,仅仅是在做准备,为了迎接之后将要到来的变故。
可当这变故真正到来的一瞬间,那些准备一瞬间就被冲垮了。
因为神女在向他笑。
刘彻这一生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庸碌之人到死都见不到的笑脸。
坐在王朝最尊贵的位置,看见最美丽的笑脸。
所有被刻意压制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千倍百倍地反卷而上,刘彻感到眩晕,感到摇摇欲坠,思维变得迟滞,但他还在勉强思考。
他想,神女在变成人。
我使她变成人,我的所作所为填充起来她的血肉之躯。
所以她向我笑,这是她对我的回报——我的所作所为,就是有这样的重量,沉重到云端上的神女,也要被拉扯到地面上,露出凡人那样的笑。
这代表着什么样的变故,之后又将要发生什么,那些事情忽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他触摸到了一些东西,明堂高坐二十年,从未如此真切触摸到的,真切得令人发疯。
他是皇帝,他坐在未央宫中放飞他的鹰,可他毕竟不是那些鹰,不能在战场上真切地张开翅羽。
建元年间他时常前往上林苑打猎,拉弓时也觉得肋下生有巨翼,异日将乘风而起。
可未央宫覆压的梁柱太沉重,压得他张不开少年时想象过的遮天的巨翼。
之前也没想过要抱怨,因为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所谓的运筹帷幄,就是要坐在帷幕之后。
用以交换的第一件筹码,就是握住弓箭时沸腾的热血。
所以他看着张骞也看着霍去病,未央宫中总是那样平静,不闻兵戈之声,他的血总是冷而缓的,所以更想要在他们身上看到烈血沸腾之后的余韵。
但现在他的血在烧,沸腾得像是要把他烧死掉。仿佛那些不世的荣光,不朽的功业,重新化作滚烫的筹码落在他手中、胸腔之中。
或许比那些东西还要更滚烫。
刘彻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因为不舍得眨眼,只知道贪婪地看着神女此时的笑脸。
宏图霸业,丰功伟绩,千秋之后听不到的歌功颂德,至此全部化为神女唇边那一抹柔软的笑意。
那简直是比太阳还更炽烈的冠冕,千年万年,万丈的明光永不磨灭。
系统哆嗦着说,“你们在玩什么东西啊,刘彻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活像是磕嗨了,他的瞳孔都在颤抖啊。”
林久没有说话,在刘彻全神贯注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如云的鬓发,视线轻轻掠过刘彻的侧脸。
笔直地投出去,与坐在那里的人相接。
她看着霍去病,以满饮过杯中甘露的笑脸,和荡漾着笑意的视线。
系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尽管不知道刘彻脑补了什么,但其实这个笑脸好像并不带什么深意。
林久只是像所有喝了酒的小女孩儿那样笑,那种轻飘飘的笑。因为喝了酒,所以那样笑,就这么简单。
系统慢慢的,看向霍去病。
满座之中,或许只有他清楚这个笑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场宴会上,满座衣冠,灯火流明。众目睽睽之下,他得到了一个只恩赐给他的秘密。
系统只看见他坐在那里,面色不改,稳稳的承担住了这一杯酒的重量。
——
盛宴之后,东方朔与董仲舒并肩走在月光照彻的宫道上。
东方朔说,“今天这一场宴会,真是不简单。”
他衣袖上还沾着酒气,如同盛宴的余韵纠缠不休。
董仲舒稍有些吃惊,这场宴会上汹涌的暗流太多了,但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东方朔口中说出来。
其实也并不出奇,想来人总是会被境遇所改变的,在长安城中浸润得久了,东方朔也被改变了啊。
一股莫名其妙的欣慰涌上心头,董仲舒站住脚步。
东方朔茫然地看他,“怎么了?”
董仲舒说,“只是没想到临走之前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从前我以为你就像是一只鸟,在长安城的游鱼中格格不入。如今再看,你也已经是长安城中的一尾游鱼了。”
很难形容对他来说东方朔是什么,说是朋友好像并不算,可要说是子侄后辈,那就更奇怪了。
他们之间原本没有交际,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一些突如其来难以躲避的天命,莫名就变成了可以倾吐心声的人。
起先东方朔来找他说关于神女的话,再后来东方朔来找他说关于长安城的话。
这个人好像总有旺盛的好奇心,他喜欢长安城,但又看不透这座城。他在这座城中,但又始终不能汇入这座城。
董仲舒无法理解他,就像是一条鱼没办法理解一只傻头傻脑的麻雀。
但是麻雀总是来找他讲谬误明显的话,有时候他会纠正他,或许是因为他的愚蠢令人无法忍耐,也或许是因为习惯。
因为他总是出现,于是忍不住仰望着,等他再一次的出现。
然后他听见东方朔兴致勃勃地说,“今天那道鱼脍真是不错啊,新鲜捞出来的红尾鱼才有那样鲜甜的滋味吧!以天鹅烧制的那道酸汤也真是好喝,陛下的盛宴,每一道菜都不简单啊!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鱼什么鸟?”
董仲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攥紧了拳头,隐忍地说,“没什么,你听错了。”
麻雀果然还是那只傻头傻脑的麻雀!
东方朔没有留意到他的反常,自顾自地回忆方才那些菜色,兴致勃勃。
他们继续沿着漫长的宫道往前走,漫天都是月光,未央宫广大得像是没有尽头。
东方朔终于说完了他那些菜,后知后觉地问董仲舒,“你说你要走,怎么了,是要回家吗?”
董仲舒顿了顿说,“陛下想要将匈奴人安置在陇西,总要有人去教他们,才能叫他们懂得按照陛下的心意去行事吧。”
东方朔站住了,他诧异地看着董仲舒,眼神困惑,好像根本没明白董仲舒在说什么。
董仲舒没有多说,只是与他对视,好像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多么石破天惊的话。
去教他们,董仲舒这样清瘦的儒生?他能教他们什么?一只羊去教一群狼什么叫礼义廉耻?
这一瞬间东方朔想起李耳骑青牛西出函谷,又想起孔丘周游列国,他渐渐地瞪圆眼睛,可是说不出一个字。
董仲舒笑了笑,东方朔还没见他这样笑过,又听他说,“有时候我问我自己,那么多年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只是为了站在宣室殿上吗。”
“就像是上天在叩问我的心,而每一次我都哑口无言。”
“就像是从前被老师问起经义,每一个老师都夸赞我,他们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对那些话不以为然,那不是我要追求的东西。曾经我是这样想的。”
“但功成名就之后我反而开始在意那些东西了,曾经神女递给我天书,我没办法拒绝。如今陛下问我,是否要效仿古圣人的行径,我同样没办法拒绝。”
他看着东方朔目瞪口呆的面孔,风轻云淡地说,“明天就要走了,教彼方蛮夷,以正我儒冠。”
教彼方蛮夷,以正我儒冠。
东方朔把这句话在心里颠来倒去地念了十遍。
那个问题忽然有了答案,为什么董仲舒和张骞同时得知陛下征讨匈奴的消息。
一时间他想说什么话,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起董仲舒那时候说,这天地之广阔,永远没有足够的时候。
失语良久,东方朔喃喃说,“所以你之前说博望侯是陛下的鹰,你懂他要去做的事——”
董仲舒笑了笑,“是因为我也一样,我也是从陛下手心里飞起来的鹰。”
月明千里,漫长的宫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翌日董仲舒启程去往陇西,东方朔远送十里,折柳相赠。
送别之际只说了珍重,没有问此生是否还能再会。
不是因为游鱼和麻雀没有相通的心意,也不是因为鹰看不上呆头呆脑的麻雀,仅仅是此生短暂,而天地广阔。
那些珍贵的时间,只足够花费在路上。
——
系统哭了,泪流满面,“聚散苦匆匆,太好哭了!这个镜头就这样拉,看起来更煽情了!”
这是他最近的乐趣,拿林久的【白泽】视角当摄像头玩,时代沧桑感和人物的表情都是满分,随手一拍就是大制作既视感。
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的古道上,人走远了,烟尘渐渐止息。
系统的注意力又转移回来,“霍去病今天还来嘛?”
这是他最近的又一个乐趣,围观霍去病。
那天的宴会之后,霍去病找到刘彻说,之前在战场上遇到那些神异的事情,心里有些疑惑,想要向神女请教。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刘彻同意了。
于是霍去病就来见林久,和在外时的肆意完全不同,也不像在宴席上时那样玩弄小把戏,他每次来都恭谨地见礼,视线谨慎地低敛着。
他真的向林久说那些神异的事情,但跟系统想的不太一样,他不问,只是讲。
讲的也不是那一夜的事情,而是说,匈奴以为世间万物从天空中诞生,天是万物的母亲,他无所不能而长生,因此他们的神被称之为【长生天】。
这一位尊神出自一种名叫“萨满”的教派,类似于先秦时的巫祝,信奉草木和天象,但又有些分别。
而匈奴人以为的神和汉人也并不一样,而更近似于先秦时的概念,他们觉得神是规则的集合,如同雷霆雨露,亦如同羊群在春天□□,在秋天生下小羊羔。
正因如此,他们尽管祭祀神,尽管也祈求风调雨顺,但其实不认为神能改变什么。
说到这里时霍去病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应当如何措辞。
很快他就想出来,他说,匈奴人认为神没有心,神的胸腔里只是一块铁石。神也不懂得什么是拯救,神只是存在着,在应当创造的时候创造,在应当毁灭的时候毁灭。
说到这句时,他语气好像有点不太一样,系统忍不住看他的脸,但他低着头,阴影覆盖下,只能分辨出他眨动的睫毛,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还说了匈奴语中【长生天】的发音,唱了一小段匈奴人赞美【长生天】的歌曲。
与汉人中风行的雅音不同,匈奴人的歌曲中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喉音,系统不太懂那具体要怎么形容。
只是在霍去病唱出来的时候,他觉得他听见了漠北苍凉的风。
风声中,又有草木,有苍天和河流。
真是很奇怪,霍去病平时寡言到了过分的地步,那些与他一起站在宣室殿上的人,绝大部分恐怕连他的声音是什么样都说不清楚。
系统有时候也想他在军中时是不是也在篝火边击节而歌,那该是什么样的歌声。
但他唱起匈奴人祭神的歌时,竟然很好听,不是那种寻常的好听,很难形容。
就是在他唱歌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宫殿和风都在寂静地聆听。
系统不太确定他唱得跟原版之间有没有区别,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听出来的。
那种娴熟和流畅,有一种刻意花费时间学习过的认真在其中。
那天他认真地唱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恭谨地告退,走之前说他觉得萨满的面具很有意思,倘若神女准许,下次觐见的时候,他可以做一个献给神女。
可恶,这不是卖关子吗!林久想不想看系统不清楚,但他很想看啊!
系统忍不住拉了镜头看霍去病走到哪里了。
然后他忍不住哀叹一声,觉得霍去病今天可能是不会来了。
出了事,大事,长平侯大将军卫青遇刺,刺客是冠军侯霍去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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