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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腊月门,兴安镇上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杀猪宰羊、做年糕、剪窗花、扫尘土、办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服……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好像只要是这个年没过,似乎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
也是,辛苦忙碌了一整年,还不是为了那几天的红火热闹么?
那几日,人们会把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用,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那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就在这几天把它吃了、喝了、用了,不知为什么要那么做,反正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规矩。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老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古人诚不欺我。
阿茨一边缝着给虎头新年穿的衣裳,一边念叨,“你说,这眼瞅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虎头那臭小子估计在山上玩疯了,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家来帮着干点营生,看回来我不拿鸡毛掸子抽他的屁股。”
张元祝捧着一本书在那装聋作哑,随口应和着,“恩……啊……对。”
囡囡趴在家里那张虎头在家时经常用来写字的桌子上剪窗花,还时不时举起剪了一半的喜鹊登梅窗花,对着光线看看剪得怎么样,有没有漏下没剪到的地方。
“娘,昨晚我梦见虎头回家了,还带我到古槐街王二麻子那去买麻瓜糖吃,可甜了……”囡囡眉飞色舞地说着,忽地戛然而止,猛地想起清晨醒来时,枕头上流了大滩口水,顿感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梳了双桃髻,穿了件桃红对襟袄,衬得小脸粉嫩娇红。
“你都多大了,每日里正事不做,除了玩就知道吃吃吃,等再过上个三年五载的,也该找婆家下聘嫁人啦,就你这样的谁家会要额,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有不嫌弃的嫁人家里去,你女红又稀松平常,没拿的出手东西可咋办,你可愁死我了!”阿茨把针插入发髻篦了几下,看向囡囡的眼神显得颇为忧郁。
“娘。”囡囡撒娇道:“人家还小呐。”
“还小?”阿茨撇嘴道:“眨眼没几天就过了年,等过完年你就十一啦,成大姑娘啦,还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呢,麻花巷里你三大娘家的槐花姐,不就是上个月出门子的,她不也才十六么,你自己掰着手指头好好算算,还剩几年光景了?”
“哼……人家不管,我不要过年,不要长大,不要嫁人。”
囡囡的情绪转眼低落了下来,眼圈有些泛红,委屈巴拉的,刚才要不是说起虎头来,也扯不到吃麻瓜糖,不扯到吃上,娘也不会说让自己嫁人,以后再也不吃麻瓜糖了,归根结底,都是让虎头这小子害的,哼哼……
……
人在地上走,锅从天上来。
虎头背着那个大大的背篓,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子有些纳闷。
是谁在想我了吗?是娘?还是师父?
……
一觉醒来,一渡禅师就把虎头的背篓里装得满满登登,有山栗子、核桃、山楂、大枣等干果,还有几块风干的兔肉,和一张鞣好的银狐皮。
前些日子,有位姓杜的香客到寺里来还愿,布施了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三五件金银玉器,两匹蜀绣,再就是这张价值千金的银狐皮了,而一渡禅师只留下了他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和这张银狐皮,让虎头带回家给他娘。
那位杜姓香客是邶风郡一位极富盛名的大财主,叫杜丘明。
杜丘明家有良田千顷,骡马满圈,另外,还有一妻七妾,可谓尽享齐人之福,家里的田契、金银珠宝更是满箱满柜,足足装满了三间大屋,光家丁、仆妇、护院就有六百来口人,是远近闻名的富家翁。
可惜,杜丘明年逾四十,却一无所出。
眼看偌大的家业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杜丘明不免有些着急,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虎の鞭、鹿の鞭、鹿茸、人参等壮の阳滋补品,可令他无比郁闷的是,金银虽花了无数,可妻妾们的肚子除了长些肚腩外,竟连个鸡蛋都屙不下来。
每天与妻妾们同桌而食,看她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他却很闹心,丁点胃口都没有。
后来,他手下的大管家打听到门楼山上有位名僧,不但佛法高深莫测,医术更是超群绝伦,不知有多少已病入膏肓、神仙难医的病人到那古刹去求医问药,被那老和尚的妙手把多少已经一只脚踏上黄泉路的人又给拉了回来。
杜丘明一听竟有如此名医,立刻安排管家套了车马疾行。
到了门楼山,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古庙,又看到衣衫褴褛的老和尚,来时那满腔的热血顿时化为乌有,老和尚看出他心中的疑虑,并不搭理他。
他一看赶忙换了张笑脸,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的家门不幸,整整墨迹了三个多时辰,老和尚才勉强伸手给他诊脉,不过,当看到老和尚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的心也越发惴惴不安。
一炷香工夫过后,老和尚缓缓道:“从施主的脉象上来看,累累萦萦,左尺缓涩,精宫不及,以前大量服食过补药吧,以致每日虚火上升,稍一活动,便会大汗淋漓,夜间又有多梦盗汗等症状,房の事时又会……”
杜丘明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和尚面前。
“神医啊!不,圣僧、活佛、活菩萨哇,您老真是神了,说得一点儿没错,还望活菩萨大发慈悲,只要能给我老杜家留下个一男半女,我愿给菩萨重塑金身,另造佛像,捐献香火……”
老和尚淡淡道:“施主不必如此,所谓医者仁心,何况我又是出家之人,更应以慈悲为怀,不过,在开方前,有句话我不得不先说在头里,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病可谓是沉疴已久,我也不是什么活佛、菩萨,你也甭给我戴高帽,你这病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你若信老衲的逆耳忠言,待会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若是不信,请打道回府,另请高明。”
杜丘明忙不迭连口答应,“老神仙你这话是打哪说起,我信,一千个信,一万个信。”
老和尚又道:“回去后你找家口碑不错的药铺照方抓药,照我方子上写的法子去做,先回去吃上三个月,看你能调理成啥样,三个月后你再来一趟,到时候看状况再说,至于子嗣之事先缓缓再说,保命要紧,勿谓言之不预。”
……
五年后,杜丘明那一妻七妾接二连三地给他生下了仨儿子,两闺女。
……
从古寺到山脚下有一远一近两条道,远的那条自不必多说,是那条依山势修筑而成的蜿蜒山道,近的那条道则是令人望而生畏,罕有人行。
出了山门,有条通往东南思过崖的蛇形小径。
思过崖与对面的黑虎峰之间横跨了一条长达百丈的铁索,此处称之为“升仙桥”,铁索下云雾缭绕,峡谷中的冷风如一条隐匿于大海中的蛟龙般,前一刻还风平浪静,风光旖旎,下一刻就会怒涛汹涌,风卷残云。
也是,通过这道桥的不是升天就是入地,又有几人能安然无恙走过?
过了升仙桥后,便是一溜凿在悬崖峭壁上的凹槽,以作攀登借力之用,名为“步云梯”,凹槽滑不留手,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走过一千来步的步云梯后,这才来到苍龙岭。
虎头如今早已步入无极内功的第三境,虽背了一个极大极重的背篓,一路走来,如履平地,转眼出了无铭石阙,踏上了碎石铺就的山道。
沿着山道走了百十来步,从山道旁的积雪下突然冒出了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长得极为魁梧,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环首钢刀,在他身后是个三十来岁的黑矮胖子,腰间悬着一把短剑,不过没有出鞘,一脸的横肉,看向虎头的目光中满是不屑,最后面的那位年长些,约摸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阴鸷,像只麻杆长得又瘦又高,看上去有些单薄,俩手怕冷似的缩在袖筒里,没见他身上带什么兵器。
虎头看他们的情形,心里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年轻人道:“小和尚,来年靠近的,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别害怕,我们只为求财,不想杀人,识相的话,就赶紧乖乖地把东西放下走人,哥几个也不想难为你。”
虎头点点头,把背篓轻轻放到雪地上。
那年轻人见他如此乖巧听话,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冲身后的二人笑了笑,得意扬扬地朝虎头走去,想过去看一下他背篓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一步、两步、三步……
当那年轻人离虎头大概还有五步距离的时候,虎头左脚尖一个侧滑,瞬间挑起大片雪雾弥漫在二人之间,正当那年轻人双眼迷离之际,虎头如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般一跃而起,身影似狂风般席卷而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与那片雪雾随之而来的是虎头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年轻人的面门上。
别看虎头的拳头不大,却蕴含着强劲气机,去势又疾,如重锤一般击下。
那年轻人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对面这少年竟会突然偷袭,须臾间被虎头这一拳砸得骨肉寸断,鲜血四溅,当场晕死了过去。
地面上落下斑斑血迹,洇红了大片白雪。
紧接着,虎头欺身入怀,一把夺下那年轻人手里的钢刀,曲肘沉肩,身形随之滴流一转,只见那个魁梧的年轻人如一只破口袋般被高高抛出,向身后那个黑矮胖子身边飞去。
年轻人身后的二人一时呆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显然,他们也没料到竟会是如此的结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孩子,因为打一开始他们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还真是庙小妖风大,八十岁老娘倒崩孩儿,丢人呐!
三个凶神恶煞般的匪徒,手里还拿着兵刃,不要说一个才十来岁的毛孩子,就是身强力壮的大汉见了这场面,估计都得吓尿裤子吧。
那黑矮胖子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至极,脚下一错,堪堪避开那倒飞回来年轻人的身体,壮实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雪地上,激荡起无数雪屑。
虎头得势不饶人,深吸一口气,气机流转百骸,身形如离弦之箭,猛然前冲,身后扬起一阵雪烟,当离那黑矮胖子尚有三步之遥时,一道身影陡然凌空而起,势如奔雷,半空中一道凌厉寒光闪过。
黑矮胖子道了句,“来的好!”
别看那黑矮胖子看上去显得臃肿笨拙,没想到却非常灵活,他身子一矮,油滑如泥鳅,避开了虎头志在必得的一刀,手腕一抖,短剑出鞘,就在二人身形交错这一瞬,短剑斜指,向虎头的后背左肩骤然刺去。
短剑二尺六寸,精致如小孩玩具,小巧玲珑。
二人一番试探过后,彼此心中有了底,虎头知道这黑矮胖子并不简单,不出奇招短时间内想拿下他,恐怕难以奏效,身随意动,他的环首钢刀突然自肋下穿出,“叮”的一响,短剑与钢刀上的气机激荡,迸出一连串的火花,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彼此都留有后手,招式并不使老,刀剑一触即离。
虎头的环首钢刀自右劈出,钢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夺目刃芒,眼见要落下,不料,势大力沉的环首钢刀竟然在空中轻灵一转,以一条极为诡异的路线划过,漫天刀光倾泻而下,其间又挟着隐隐风雷声,如泰山压顶之势劈向那黑矮胖子。
谁知,黑矮胖子面对如此凌厉杀招竟自岿然不动,脸上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环首钢刀转瞬而至,离头顶不足一尺时,黑矮胖子左膝微屈,如冲天飞鹤般跃然而起,短剑冲破这重重杀气,蓦然回首,以一招犀牛望月势猛地刺出,似一条暴起的毒蛇般亮出獠牙,锋利无匹的剑尖透出森森寒意,直指虎头的咽喉。
虎头眼见避无可避,全身气机逆转,身形在半空中斗转向后,又借着一个鹞子翻身的腾转,这才堪堪避开这无比阴险歹毒的杀招,饶是如此,仍未做到全身而退,“刺啦”一声,左袖被迅捷的剑锋划破,胳膊被划开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黑矮胖子没料到这小子的招数竟如此怪异,竟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
他向来以古怪刁钻、不拘一格的招数名动江湖,这次偷袭虽然让他挂了彩,却依旧让他极为恼火,浪荡江湖多年,他对自己的剑术极为自负,死在自己剑下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位,又岂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下栽面,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黑矮胖子长啸一声,来了招银河落九天,凌空击下。
虎头右腿后撤半步,身体反弹划了一个半弧,真气运转至钢刀上,气机鼓荡不绝,反手拔刀,刀光一闪,只听一声“啊”的一声惨叫,一条又粗又黑的胳膊凭空而落,半空中鲜血飞溅,洁白的雪地上又落下一场点点殷红的血雨。
落到地上的胳膊仍然紧紧握住一把短剑,当时,那短剑离虎头的咽喉仅差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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