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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玩乐,狐朋狗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爽快欢笑声震得清风馆都有些晃荡,乃至一时盖过了绵绵的戏腔。
连一众道人们的席间也是为之一停,接着互相看了看,摇头失笑。
“可怜今天清净,但有凡夫俗子所扰啊。”
重阳观的观主江心真人笑道:“此言差矣,若无吵闹,何谈红尘?”
“哈哈,好,江心真人妙语连珠!”
欢闹声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太华神女殷惟郢,目光先是惊愕,而后慢慢暗沉了起来。
你也在这里是吧…
相伴日久,殷惟郢瞬间就从三道笑声里,寻觅到了最熟悉的一道。
她绝不会认错。
多少翻云覆雨,转眼欢娱,殷惟郢早已将他的声音记到了骨子里。
昨日在太华山名下的院子里住下,她暗中宽慰了自己好久,这陆英终归是剑甲的弟子,伦理纲常尚在,陈易怎么说都得顾忌一二,不算跟什么仙姑勾搭上了。
说到底,他以后碰到怎样的仙姑,都不及初见自己那般惊艳。
可眼下,听到这接连的笑声,殷惟郢按捺不住了,她把椅子拉后,侧耳倾听。
“来、喝了这酒,待会我让花魁来招待你俩。”
“那就承了赵先生的请了。”
“清风馆的花魁可不比别处,是要争的,别说是佳人绝色,便是头又老又丑的母猪,咱们男人一旦争强好胜,母猪也赛貂蝉!”
陈易道:“既然是要争的,那我姓龙的岂不是坏了清风馆的规矩?”
“客气!”赵彦道:“规矩是刀,可以唬人,也是白纸,就像女人。”
“就像女人?”
“哈哈哈。”
“那就承赵先生的好意了。”
………
殷惟郢一时气得胸腔紧缩,差点胸都小了一圈。
陈易你…
到处鬼混是吧!
昨天勾搭个仙姑,今夜又睡个花魁,才成婚半年,你可有把我放在过心上?常言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你天天做新郎?!
殷惟郢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上楼去把陈易揪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来一场捉奸。
只是席间皆是山上之人,一位位尽是闲云野鹤的道士,而自己如今被奉到座首,若是如此失态,无疑会败坏太华山的门面,也让自己颜面尽失。
殷惟郢半敛着眸子,见菜过五味,已吃得七七八八,心中暗有想法。
“烦请过来一些。”
殷惟郢起身离席,走向一位婢女。
赵彦之前早有吩咐,婢女知道殷惟郢是太华神女,无论是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她,
“殷仙姑可有吩咐?小女子尽力去办。”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清风馆内可有妓女?”
婢女呆愣一阵后才道:“…有。”
清风馆不是青楼,有色妓之事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是来客们的心照不宣,可是有女客询问妓女之事,从来少之又少,更遑论还是太华神女。
这太华神女问妓是要做什么?
婢女小心翼翼道:“敢问殷仙姑是想……”
“备一间厢房,叫几位好女子来给我吹吹曲子,红尘之间,谈论道法。”
“可、可是,”婢女不知怎么说,只能道:“仙姑您是女子。”
殷惟郢姿仪处变不惊,道:“总好过对男人动情吧。”
婢女眼睛都快瞪得凸出来。
“女为悦己者容啊,男人又在哪呢?”殷惟郢朝三楼处扫了一眼,而后曼声道。
话已至此,婢女再也推辞不得,只好问:“那殷仙姑要谁?”
“要花魁,不……”
婢女瞳孔一缩,但又听到一个“不”字,正欲松一口气。
可下一刻又听到一句:“你们清风馆,到底有多少妓女?”
婢女愕然却如实道:“有十位姑娘。”
女冠微微一笑道:“一个不够,我要十个。”
婢女不知如何回话,直觉耳畔嗡嗡,她一时退后了几步,只能低声说自己做不了定夺,要去回报一下掌柜。
殷惟郢漫不经心道:“我这会来,是有师命在身,还请不要拂了太华山的面子。”
说罢,
殷惟郢恶狠狠地瞪了三楼一眼。
我把清风馆的妓全叫了,我看你还怎么叫妓!
……………
“切莫打扰义父,有什么话跟我说便是。”
迷魂蝶拦住了要去报信的婢女道。
如今砺锋阁的一众杀手们虽不知三楼具体情况,但也从迟迟未能见血等等细节看出端倪。
局面扑朔迷离,最忌讳擅作主张,突生枝节,而杀手天生就厌恶变故。
可能只因一根头发意外落下,局面就不受掌控,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之事多不胜数。
“殷神女想要唤人服侍。”
“那就让她唤,她是这第一大贵客,便是要我,我也得上阵。”
婢女唯唯诺诺道:“可这太华神女想把清风馆十位色妓都叫了,包括蝶姐姐您。”
“夜御十女?”迷魂蝶也愕然了。
那岂不是得磨冒烟了,搁这钻木取火呢?
婢女道:“我也不想不明白,但不敢多问。”
迷魂蝶略作思忖,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来回,也想不明白女冠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便使劲往深去琢磨。也就只觉女冠善心大发,想以道法教化色妓,劝妓从良,回头是岸。
“也罢。”迷魂蝶冷笑道。
这时,门外有两人挤进门来,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是为黄氏兄弟,武功不过八品,但因是双胞胎,以此刺杀屡屡得手,在这砺锋阁分舵的位居中层。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两条老狗。”迷魂蝶啐一口耍笑道:“说吧,找我何事?”
“蝶娘子,赵香主回报,等会要您来服侍那闵千户。”
黄老大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迷魂蝶,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老大往往自诩君子,更对迷魂蝶一心一意,喜欢蝶娘子喜欢得入魔。
黄老二就不同了,他喜欢老大。
杀手中总是有许多奇人,
人奇,性情亦奇。
世上杀手有两种,一种是几乎绝灭人性,绝对忠诚的机器,一种是几乎发泄所有人性,发泄欲望的狂魔,而在砺锋阁里,后者更多。
迷魂蝶道:“看来计划有变,那我先去摆布完那殷仙姑,接着就去采补掉闵千户。”
黄氏兄弟连连点头,黄老大搓了搓手,试探问道:“那蝶娘子之前许诺过给我来一回,是什么时候啊?”
“瞧你这痴相,下回再说吧。”
迷魂蝶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了。
临走时,她还披了件厚实衣裳,隔了黄老大的视线。
蝶娘子远去之后,黄老大兴奋地问:“老弟,蝶娘子这是答应我了?”
黄老二满脸无奈道:“老大,我答应你,你还是从了我吧。”
“去你丫的!狗日的东西。”
“狗日的老大你骂我!”
除却黄氏兄弟的吵闹之外,廊道上隐约有狗叫,迷魂蝶随意一瞧,原来是黑不拉几的看门狗。
………………
淡淡幽香,玫瑰花露的气味蔓延在厢房内。
红幔秀帐,锦衣玉樽,杯中有美酒,灯下美人影绰绰。
“怎么只有九位?”
殷惟郢坐于上首,脚边是姿仪各异的女子,或搔首弄姿,或娉婷安分,红烛摇曳,胸前袒露的丰韵白腻处挂有璎珞点缀,步摇晃荡,引人遐想……
却衬得女冠清净不染,
如白衣菩萨屹立红粉骷髅中。
女冠话音落下没多久,门便被轻轻推开,还有女子的巧笑嫣然声。
“殷仙姑是在寻我吗?”
迷魂蝶花枝招展。
殷惟郢捧着茶碗,抬手道:“请坐。”
迷魂蝶没有落座,而是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螓首探前道:“殷仙姑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吧。”
“本座只是问你们几句事。”
“问妓女事?你要教化我们回头是岸?”
迷魂蝶调笑的话音落下,就激起一连串的大笑。
迷魂蝶抹了抹眼角道:“问吧,兴许我们会回答呢。”
殷惟郢依旧不动,直接问道:“你们常吃什么?”
迷魂蝶不明所以,但还是道:“猪腰汤、羊杂碎汤面、灼烤牛羊肉。”
“为何吃这些?”
“补腰啊,男人要用腰,女人也得用腰……”
迷魂蝶噙笑着,螓首贴得更近了,她吐气如兰,一字一句媚声道:
“不知殷仙姑还有什么想问的?要不到床上问问?”
只见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殷惟郢的双眸掠过一丝迷离,像是失丧了魂魄。
哐当。
茶汤洒落一地。
见幻术得逞,迷魂蝶从桌子上翻了下来,抽出怀里用过的异香,随手一丢。
一个色妓凑过来奉承道:“还是蝶姐姐的幻术厉害,一下就让她中招了。”
迷魂蝶理了理衣衫,应道:“狗屁太华神女,就是些穿道袍的婊子,还回头是岸,不知我们喝猪腰汤的时候,她们在哪里。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得赶紧去采补那千户。”
说着,迷魂蝶便晃了晃头发,慢悠悠地走向了门外。
忽地…
头晕目眩。
脑子有什么上涌,还涌得厉害,鼻腔一阵微烫。
视野摇晃,模糊不清,滚烫的鼻腔冒出鲜血。
迷魂蝶按着脑袋想努力看清,残影逐渐勾勒出雪白的道袍。
她美目瞪大,耳畔听见一句嗤笑:
“你跟我玩幻术?”
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容颜清晰浮现在迷魂蝶的面前,她姿容清丽,好似腾云驾雾而来,轮廓虚幻,泛起玄妙光华。
如遇天上真仙。
迷魂蝶已七窍流血,双膝不受控制的弯曲,跪倒在地。
一只柔荑抚住她的头颅。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
迷魂蝶已几近昏厥,这杀人如麻的杀手刺客,双手悄然合十,吐出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殷惟郢高高抬手。
啪!
回应迷魂蝶的,是清脆的巴掌声。
她提猪一样提着这杀手的头颅,一字一句:
“他是我的鼎炉,
你还不配采补。”
………………
显现过了仙家气度,殷惟郢回望了眼厢房。
那十来个色妓,已横七竖八地倒在了那里,也不是先前见到了什么,总之各有各的幻象。
殷惟郢一边卜卦,一边随意在迷魂蝶身上搜了一阵,最后除去那些迷魂异香、贴身飞刀之外,就摸到一块令牌。
“喜鹊阁的令牌?”殷惟郢微皱眉头,“这里怎么会有喜鹊阁的令牌?”
是伪造的?
殷惟郢翻来覆去,总觉不像。
门外传来咚咚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蝶娘子,好了吗?”
殷惟郢眸光一凌,来不及多想,将令牌收入怀中,随后一手按在迷魂蝶身上,一手捏了捏嗓子。
“好了,这就出来。”
正是迷魂蝶的声线。
殷惟郢抬手拂脸,朦胧幻术光华掠过,掩盖了原本的姿容,在旁人看来,便是迷魂蝶的模样。
现在,她得去见陈易了。
“也不知我如今的幻术,能不能骗到他。”殷惟郢心中暗自嘀咕。
她缓步走出厢房,推开了门,就见到黄氏兄弟。
黄老大点头哈腰道:“赵香主那边已经在催了。”
“好。”殷惟郢不敢说太多话,以免暴露。
她正欲走,黄老大却拦住了去路。
殷惟郢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松了口气。
只见黄老大指着那房间里头道:“蝶娘子,我能不能抓一个出来玩?”
殷惟郢旋即思忖,若让他进去,便极容易发现异样,所以唯有幻术可用,只是幻术要有凭依,不然对空气那啥那啥,肯定会被发现。
只是,自己真要从里面捉一个色妓给这人?
自己岂不是成老鸨了吗?
“汪、汪。”
正思索间,廊道传来狗叫声。
殷惟郢眸光侧了一侧,微微一笑,略有些…缺德。
………………………
另一处。
欢宴过后,陈易、陆英,还有姜尚立被请到了一间厢房内。
陈易略做检查,敲了敲墙壁,摸了摸屏风,确定这处厢房安全,既无人把手,更无人监听。
随后,他便将目光挪到姜尚立身上。
姜县令打了个哆嗦,不过倒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茶桌边上,磨起了茶粉。
陈易开口道:“姜县令,跟我们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孤烟剑还给我装呢…姜尚立装疯卖傻道:“哪不一样?”
“有些对不上。”
“我这不把你给带到这清风馆了吗?若不是我,龙公子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哪儿打哪儿。”
姜尚立一边说着,一边把茶粉倒进茶碗里,从容点茶,沸水自高处落下,击打出茶汤,茶宪摆动出精妙轨迹,
“龙公子,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呼!
话音未落,陈易的骤然踏前,气劲凝聚手臂,一击轰掌朝姜尚立面门直探而去!
姜尚立双目炸开精光,惊起凌然之色,劲风掀动发梢,他只脑袋微侧,不进不退,握茶碗的手肘抬起,直撞陈易手臂。
陈易身形拧转,顷刻变招,手肘要与姜尚立手肘来击狠撞。姜尚立终于后退,但只退半步,二人的手以三寸错开,陈易此刻瞬间变招,像是虚晃一枪,弓指如剑,激射而出,直戳姜尚立喉间!
姜尚立另一只手动了,茶宪在他手中如剑,四溢的气劲翻卷衣袍,他手往上抬,茶宪从侧面与陈易弓指相撞,四十八根木条齐齐崩裂。
二人各退一步。
“一个县令,好深的功夫。”
姜尚立淡淡而笑:“我这县令,不只是丝绸袍子上的假禽兽。”
“哦,看来是穿衣冠的真禽兽。”
“随你怎么去说。”
姜尚立拧动迸裂的茶宪,道:
“若我那时想联手赵彦杀你,你走不出去。”
陈易一言不发,像是低头了一般。
姜尚立面挂冷笑,正欲继续点茶,却见领口一松,玉质的扣子落下,坠入滚烫的茶汤里,响声噗通。
这深藏不露的县令眯了眯眼睛,仍旧不动声色地点好了茶汤。
接着,他转过身来,双手捧茶笑道:
“来,给龙公子点杯茶,算是赔罪。”
陈易没有接过:
“若没有罪,何必赔罪?”
“便是有罪,一切还要以国事为重。”姜尚立慢慢道:“我相信龙公子,今日龙公子只要走出这里,砺锋阁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陈易微一琢磨,应姜尚立之邀来这清风馆,他本就做好了鸿门宴的打算,也想好过不会一次就能成功。
赵彦武功不低,大约在四五品之间的瓶颈,而清风馆内又有一众杀手,陈易自信单凭一人足以全部解决,但要同时护住陆英安危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情况,他没有足够把握,更何况眼前还有个姜尚立。
至于为什么不把陆英留在客栈里,只因陈易对陆英一个人留在客栈不放心,哪怕有周依棠的剑意,可剑意是底牌,并非万能,若是漏了空子,不免有遭遇不测的可能。
既然如此,就唯有从内破局了。
如今局面不可谓不微妙。
赵彦怀疑自己跟姜尚立早就联手,而姜尚立则怀疑自己跟赵彦有所预谋,如今不过虚与委蛇,自己就像个双面间谍。
陈易笑道:“谈谈?”
姜尚立道:“那就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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