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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银耳羹落于大堂桌面,陈易随手抹去溢出的水渍,就等着殷惟郢起身后享用了。
而算算时间,他该去拜会下魏无缺了。
“你要去哪?”
陈易捋了捋衣带,正转过身时,却见陆英站在门外。
陆英立得很直,像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去哪,到迎香园跟魏座主谈下事情。”
陈易注意到她扫了扫自己的衣带,或许正是自己捋衣带的小动作,她才发现自己要出去。
她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陈易注意到这细节,却不知能说什么。
陆英踌躇片刻后道:“我也随你去吧。”
“…迎香园是青楼。”
“我…我之前也随你去过另一处青楼,”陆英顿了顿后道:“你是不是嫌我?”
还不待陈易回答,就听她飞快道:
“又有什么好嫌我,虽说你是护法,但我是剑甲首徒,单论剑道参悟,说不准还要比你厉害,更何况你就一定贤于我吗,孔子尚且拜七岁小儿为师呢。”
陈易一阵无话,最后只好摊摊手道:
“行,那就一起去?”
他答应得很快,陆英喉中的气顿了顿,忽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还记得昨日自己甩袖离开前的话,她不仅自觉洒脱,更显淡泊名利,全然不顾他人如何做想……也不知他是不是这么看?
这样想着,她脊背挺直了些。
二人便跨过门槛,山同城高低起伏的街巷便落入眼前,举目再远望,可见视野的边界弥漫黄沙。
陈易问过方向,便朝迎香园走,迎香园建在西门附近,锦门山道还未废弃时,那些运蜀锦入中原的商人刚刚入城,往往就到青楼歇脚,为争抢花魁一掷千金,不以金银,倒以丝绸锦缎,红漆剥落的柱子上,还有绸缎缠绕过的痕迹。
陆英路途中停了一下,差点跟陈易走散开来,待陈易回头去找她时,见她手里递了个面具过来。
那是张大猪脸。
“行走江湖,戴张面具终归要好用许多,我随手买来,权当护法谢礼了。”
陈易眸光晦暗不清,不动声色地接到手里。
陆英随着陈易走过高耸的城墙,就见城外山势崎岖,灰灰朦朦,轰轰隆隆,似有沙尘濒临,但谁也说不准,陆英不住驻足望了又望,山同城位于大虞边疆,出了边疆向北便是大漠,独自一人行走,唯黄沙相伴,难言寂寞。
咚。
脑门被轻敲一下。
陆英转过头,怒地瞪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怎么又伤春悲秋?”陈易笑道。
听到这熟悉的话,陆英就恼了,但还是稳住情绪道:“等你到我这年纪就懂了。”
陈易差点噗嗤,不过依旧稳住了心绪。
他猜测道:“又在想寂不寂寞的事?”
陆英记得自己之前跟他说过心里话,有些悔恨自己那时表露心境,但还是好奇道:
“你不寂寞吗?”
“我夜夜笙歌,你觉得我寂寞?”陈易指了指自己道。
陆英瞥了他一眼,想到这厮或许就没怎么过过独自一人的日子,便数落道:
“怪不得你不是高手。”
“我武道四品。”
“还不够高。”
陈易闻言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我从来不担心自己寂寞,但我现在怕你寂寞。”
“…为什么?”
他这话落耳,陆英心头竟空落了下。
“我怕你太寂寞,以至于看上了我,坏了寅剑山的规矩。”他满脸笑嘻嘻的模样。
陆英登地恼了,脑子一热,还没想法,话已脱出了口:
“谁会看上一头猪?”
话音落下,她还担心这话是不是过分了,太过伤人,转头就见陈易满脸情绪,不是伤心欲绝、也不是满心欢喜,竟是…害怕?
“我好怕。”
“怕什么?”“我怕你看上我这头猪。”
说着,陈易把她送的猪脸面具戴了上去。
陆英闻言滞了滞,心里没来由酸苦了下,却又欢欢笑笑道:
“谁会看上你这头猪?”
“这话说得,”陈易闷闷不乐道:“其实有人看上我,求我扮猪,我还不扮。”
“我知道那是谁。”
“谁?”
陆英道:“瞎子。”
说着,她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陈易把面具收了起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迎香园愈发近了,远远就能见华奢的五层楼阁的檐角,这勾栏之地建五层楼无疑是坏了大虞的礼制,只是山高皇帝远,不追究起来,也没人在乎,更遑论楼不高,怎能显得了锦商的排场,园门半遮半演,门槛涂着朱漆,门框却是棕木原色,像极了既想你不来、又不想你真不来的女子。
一进了门,把暗语跟小厮一说,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过一段廊道,到了大堂正室的位置,见三三两两桌椅,各有酒客,几位色妓从中作陪,陈易随意张望间,就先听其中一位闲着的色妓朗声喊道:
“是哪位姐夫来了啊?”
“新姐夫。”小厮赔着笑道。
“哟,怎么还带个外伴的。”
那位闲着的色妓迎了上来,正要牵手,陈易却一掌回绝。
色妓讪讪地退了后,道:
“那寻处空桌坐吧,姐夫看上了哪位姐姐了,就跟我们说一声。”
这迎香园里的色妓不喊“恩客”,而是称“姐夫”,西北的风情可见一斑了。
见那女人一上来就要挽陈易手的时候,陆英不免不愉,心中不禁啐了句:“西北蛮子,不知分寸,就跟若疏一个样。”
东宫若疏:“?”
所幸东宫若疏不在大堂。
小厮上楼寻人去了,陈易随意寻位置坐下,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听那大堂内的酒桌闲语。
“当今江湖真是高手辈出,昨日有人大闹元丰楼,包括六阳斋公在内一众高手出马,都让人给跑了,何其潇洒。”
“还是个青年俊杰,听说面相不过二三十岁。”
“我听说是个七八十岁的老鬼,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的。”
“听哪说的,你以为聊斋呢?”
有个色妓陪着说笑道:“便真是个青年俊杰,在妹妹看来,也没姐夫们俊。”
“含玉姑娘当着我们的面,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不俊。”
“哪能呢,不敢骗人啊。”
“那含玉姑娘说说,世上谁比咱们俊?”
色妓转了转眼珠子,接着笑道:“听说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人家太华神女比妹妹好看,人家的道侣,也肯定比姐夫俊。”
“瞧你个会说话的,拿自己跟太华神女比,又拿我们去跟那陈千户比。”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想起什么道:
“据说那陈千户,是在遇到太华神女之后才起势的啊。”
“我也听说,他是给女人当鼎炉,没太华神女他什么都不是。”一人嗤之以鼻道:“这不癞蛤蟆吃上天鹅肉吗?”
“羡慕啊!我也是癞蛤蟆,怎么吃不上天鹅肉?”
“那陈千户说不准是三足金蟾,而你真是癞蛤蟆!”
陈易:“……”
原来殷惟郢说得没有错,还真有好处,真有人羡慕啊!
一旁的陆英也无意间听到酒客闲谈,想到陈易这癞蛤蟆攀上殷惟郢,不觉间略有触动,眸光忽明忽灭,少女的心思捉摸不清,但陈易何其敏锐,一下便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本来陈易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无意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有两三位色妓一直在往这里瞥……
他把手按在刀柄上,朗声道:
“魏座主,还请别试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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