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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酒店外虫鸣鸟叫。昨晚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小径依旧潮湿,树梢挂着几滴雨珠。鼻腔里常觉空气是黏糊糊的,空气湿度竟然达到了90%。
一辆汽车停在酒店门外,昨日那名司机下了车,朝着季扶生挥手,打开了后座车门。
一上车,司机就给季扶生递来一副墨镜,告诉他:“戴上吧,免得今天被那些记者拍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能避就避吧。”
季扶生接了过来,转头给夏竹戴上。他跟夏竹说:“今天不要理那些记者,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司机望着后视镜,说道:“抱歉,出门着急,只想到了你。”
“没事,拍到就拍到了。”
司机说:“你已经做好准备跟季家撕破脸皮了吗?”
“嗯,已经无所谓了。”
说完,季扶生就靠着车窗,神色恍惚。
昨晚,他近乎没有睡过,偶尔还能听到他小声抽泣的声响,他一个人喝了不少酒。
夏竹好奇他都在思考什么,是自己破碎的人生,还是难过爱他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有那么几个瞬间,夏竹想跟他走,去哪里都好,待在他的身边,天涯海角随他行,以身体力行去告知对方,他不是一个人……
但是,夏竹却也分裂,她有自己的承诺需要履行,她的性格也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依附他人的附属品。
最终,冲动也只能不了了之。
夏竹抚摸着身上的黑色裙子,这套衣服一直被塞在衣柜角落里,距离上一次穿这件衣服,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也是去参加一个葬礼,是朋友母亲的葬礼。
有时候,夏竹这样一个坚定的唯心主义者,也会因为某些事情变得摇摆不定。
她转头看了一眼季扶生,心想着: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该有多好。
三餐四季,两人一狗。
心意相通的时候,两人的理念却背道而驰,命运在嘲笑凡人的力所不能及。
夏竹的嘴角闪过一丝自嘲,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的人生从一个深坑,掉入另外一个更深的沼泽里。
在那里,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我意志在沉沦。
一转首,夏竹被窗外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路上的行人有一种松弛感,没有人注重装扮,一切随心所欲。有行人穿着人字拖,踩在路面的水坑上。
上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就已经是刺疼的。和荔城的盛夏有些相似,却也大不相同。这里的空气沉闷,没有一丝干爽。
汽车在路上弯弯绕绕,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了悼念厅。大厅门口停放着许多车辆,记者围堵在门口,马路变得水泄不通。
许多名流穿着清一色的黑色服装走进会场,有的戴着墨镜,有的戴着帽子。
司机在入口处附近停好车辆,下车给他们开门,他微微蹙眉,警惕地环视周围。
季扶生的双脚刚踏到地上,就被夏竹扯住,她将墨镜戴在季扶生的脸上,隔着镜片,见到了自己哀伤的神色。
“我不用……”
“戴着。”夏竹不容反驳地回答。
对视几眼,两人下了车。
司机往季扶生的手里塞了一把钥匙,他的目光不停在四周围流转,轻声说道:“段老先生生前交代的,只告诉是在一楼大厅的储物柜里,让你记得去找,具体位置没人知道。”
季扶生非常迟疑,在一声汽车喇叭响后,才回过了神:“知道了。”说罢,他将钥匙揣进西装内口袋里。
在司机的引领下,两人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司机拨开面前的“长枪短炮”,他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麻烦让一让。”
“这两位是谁?”
“是不是段老常年在国外的外孙?”
“不像啊,这头白发不会是季家那位吧?”
“不可能吧!难道真有世纪大和解?”
闪光灯和摄像头几乎要怼到两人的脸上,季扶生抬手遮挡夏竹的面目。
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挤过门口的摄影人群,进入到会场,里面依旧有记者在拍摄,只不过他们比在门口的那些要有规矩得多。
会厅里的人,全部穿着黑色服装,只有部分人穿着白色的丧服,夏竹猜测他们是死者的子孙后代。
小孩在会厅里大吵大闹,嬉嬉笑笑;大人们举杯畅饮,没有一点伤感氛围。
司机领着他们搭乘扶梯走上二楼,侧厅处聚满了人,他们在那里吃喝玩乐,有的在交谈生意,熙熙攘攘的声响如雷贯耳。
而悼念正厅,只有一副棺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四周围都是花圈挽联,外面的热闹和这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夏竹明显感觉到,来参加葬礼的人皆是冲着老先生的人脉而来,并非来悼念吊唁的。
司机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的眉头从进来到现在,没有舒展开过。
他们走进悼念厅,才发现里面有一个人,那人正跪在棺椁前,额头抵着地面,许久也没有站起来。
司机刚要开口,就被季扶生拦住。
夏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端详许久。待到那人直了身子,扶着棺椁站起来时,他听到动静回头,在那副墨镜之下,竟是解峪。
解峪明显有些紧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嘴巴微张,不敢说话。
司机微微弓着背,对季扶生说:“季先生,我先出去一下,就在附近。”
季扶生点了点头。
解峪几次欲开口,都无疾而终。
季扶生走到棺椁前,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是段家的人了。”
解峪连连后退了几步,支吾道:“生哥……我,对不起。”
“没什么,我不怪你。”
季扶生的双手摸着棺椁,微微俯下了身子,他扬起唇角,说道:“舅公,我这次好像又来晚一步了。”
夏竹倒吸一口凉气,室内的温度极低,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季扶生听见了,回头看她,紧接着,他走到她的面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为她披上。
夏竹抓住了季扶生的手腕,他明白她的意思,停住了脚步:“你在这里就可以了。”
夏竹没有听他的,自己走上前去。
棺椁里躺着的人,面色极其惨白,在油彩的遮盖下,才稍微有点人的模样。和正中央挂着的遗照相对比,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夏竹有被惊吓到,但她非常冷静,没有表现出来。她轻轻喊了一声:“舅公,不好意思,来迟了。”
解峪说:“生哥,我先到外面去。”
得到季扶生的准许后,解峪便出去了。
季扶生走到夏竹身旁,双手支在棺椁边沿,俯着身子说:“孙侄媳妇来看你了,很漂亮对不对?”
话音一落,季扶生的肩膀就抖动起来,他小声地抽泣着,伸手抓住了舅公的手,他哽咽道:“你就这么撇下我走了,以后我怎么办啊?我没你认为的聪明,我斗不过他们的,要是我拿不回来,你不能怪我。”
夏竹听到他的话,眼眶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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