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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些坐在客舱中的人,感觉有些混乱……他们确实感觉到了某种极其强烈的暗示,让他们走入沙漠中。
没人能分清这自己的精神偏执还是主的声音,走入沙暴中,他们只感觉疲惫口渴脚却不停的移动,路上有许多倒下的尸体,正是他们在小镇上看到的那些信誓旦旦说自己被“感召”的信徒。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只看到在深夜的漫天沙尘中,无数驼铃声从黑沙风暴中传来,金黄色的光柱扫过他们的身影,他们看到了无数头上包裹着蓝色布条头巾,与头巾缝隙中明亮的双眼。
也让他们不受控制的僵硬身体一下子卸力倒下了。
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机械骆驼拉动的滑沙客舱中,沙色的石柱耸立像是宫殿一样的客舱中,坐满了迷茫的信徒们。
他们时而穿过肆虐的沙暴,浑身肌肤几乎被沙粒刮破,时而又走入强烈的日光下,烘烤的口干舌燥。而前头车队上包裹头巾的“格罗尼雅人”,似乎抬手指向什么——
白日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流星,闪耀出耀眼的光芒,拖着细长的尾烟,朝不远处的沙丘砸过去。
车队前方似乎对进入沙漠的外来人口非常警惕,立刻打开越野车上的追踪扫描仪,紧急调转方向追踪而去,几十米高的机械骆驼也跟着朝坠落的地点追去。
这片区域恰好没有沙暴,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在一片细腻的黄沙中,一艘坠毁到四分五裂的小型飞船。小型飞船的缓冲降落伞在低空时,刚好被风暴搅成了一长条,导致整艘飞船几乎没能得到缓冲,飞船中的货物碎成一地,惨不忍睹。
客舱中的朝拜者们窃窃私语:
“是要抢东西吗?”
“不会是谁也想来格罗尼雅,直接高空飞行过来吧……”
“这肯定摔死了。说起来,格罗尼雅本来就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啊。”
但那几个包裹着蓝色巨大头巾,身披麻布长袍的护卫兵仍然小心的靠近了那艘坠毁的飞船,能看到满地损毁的零件,在飞船主框架后方,有一条胳膊倒在沙地里,沾满了沙子,手指还伸向落在沙地上的没吃完的压缩饼干,仿佛临死之前还想着再吃一口。
几个人背着枪,腰间别着弯刀,正要绕过去将这尸体拽出来,就看到那只手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扑过去,抓住压缩饼干就缩了回去。
周围的护卫兵一惊,猛地抬起枪或拔出刀来,有人率先抬起手来,绘有蓝色与黄色眼睛图案的掌心对准飞行器,破碎的飞行器猛地腾空起来,飞落出去,也露出了飞行器后的人影。
一个穿着薄款宇航服的女人,头盔都已经破碎了大半,低头啃着压缩饼干,她被切烂的衣服似乎证明她受了很重的伤,但露出的皮肤却光洁无疤。
银色的短发,同样颜色极浅的瞳孔,一边吃着压缩饼干,一边揉着太阳穴,似乎觉得头疼。
她听到枪声,突然抬起头来,动作极其灵敏的翻身而起,站直了身子。
数个枪口对准了眼前身份难辨的银发女人。
银发女人却并不太畏惧枪械,只是慢条斯理的嚼着压缩饼干,观察着机械骆驼,耳朵比所有人都更敏锐的捕捉到了声音,转头看向远处的沙暴。
也有几个护卫兵交换了奇妙的眼神,银白色的头发与眼眸,在格罗尼雅正是身份的证明……
突然,客舱处的朝拜者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的骚动,这骚动像是从自己的大脑中、心脏里冒出来,如虫咬般爬满全身,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肌肤快速升温,许多朝拜者已经无法忍受的跪倒下来,哀嚎出声。
地面也开始了震颤,无数沙粒激荡漂浮起来,地面就像是低音音箱上的沙盘——
宫理看到了像是破冰船一样的狭角的巍峨石壁划开了海水般的沙浪,石壁上方是无数高科技的薄膜风帆与风力发电机,金色的球形教堂穹顶,耸立的白色方碑石柱与无数精致的连廊、人造的流水。
而巍峨石壁下方,有数个像鱼鳃般拨沙、吸沙、吐沙的水坝型构造,一切都证明着:这是一艘行驶在沙海中的巨轮,一座居无定所的移动城市。
宫理还没来得及感慨,就感觉身上开始发痒,体温迅速升高,她低头想看一眼光脑,却发现光脑早已在坠落时摔毁。
而这种从内而外简直是要给她换血般的痛痒,似乎正因为这座移动城市的逐渐靠近。
不但如此,她从刚坠落开始剧烈的头痛就开始持续,好像是她刚刚坠落摔伤太过严重,头脑也受到了影响。
等等,她好像是什么方体的……
那她怎么会从半空中掉下来……
她看光脑,好像是能从光脑上联系到谁一样。
联系到谁……呢?
与此同时,宫理只感觉身上痛痒的感觉消失了,肌肤有些细微的刺痛,如同新生的嫩肉般,更重要的是,鼻尖飘来许许多多复杂的气味。
沙子之中某种陈旧香料的味道。
端着枪围着她的几个护卫兵各自传来了自己的气味,或像是晒干的松果,或像是半熟的柑橘,甚至是墨水的气味。
嗅觉仿佛构成了另一种知觉,她甚至感觉到了建筑的轮廓,人们的情绪,大地的温度。比如那些客舱中的人们,身上都像是蒸出了各异而鲜活的气息,却也因迷惘与崇敬而发抖;比如眼前这些护卫兵的气息,竟然压倒性的弱下去,甚至是透出了情绪中的恐惧与折服。
宫理只看到距离她最近的一位松果味女性似乎也嗅到了什么,踉跄退步,双膝一软,竟然朝着她跪倒了下去,从包住整个脑袋的蓝色头巾中,传出颤颤巍巍的声音:“……这是,这是!”
其他几个人也身形有些踉跄,扔掉了手中的枪,惊声道:“……我们的王!”
宫理吃着压缩饼干,脑子里还有点乱七八糟的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飞行器上。
压缩饼干实在是太干了,她噎的捶了捶胸口,对面几个护卫兵垂下缠的像洋葱一样的大脑袋,双眼含泪的也用力锤向了自己的胸膛:“我们的王!我们的——王!”
宫理嘴角还沾着饼干渣:“呃。有水吗?不会吧,你们也噎着了?”
第308章
甘灯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 是在深夜。
他正坐在壁炉前,望着被壁炉照亮的沙发与小桌,轮椅的操控界面在他掌心下方亮着灯, 甘灯望着壁炉的火。他可能比以前怕冷了,衬衫外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肩膀瘦骨嶙峋,像是撑着吊帐的杆子般撑起空荡荡的衣服。
他住回收容间的消息不胫而走, 关于他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或许是有些人觉得, 这是他最脆弱最可能被击垮的时刻, 甚至以为能借此打压行动部和收容部。但对方没有意识到, 甘灯就是烧成灰, 骨头也是难啃的。
他们跳出来,也让甘灯都不必一个个揪找这些法哈德时代余党了。
现在正是社会上权力较为真空的时候, 方体必须要将自身作为特种部队一样的暴力机关属性, 与作为管理超能力者的服务管理属性分离,从他上位以来开始越来越多的方体街道办事处、能力者分级与身份证明制度等等, 正是积蓄多年需要全面铺开的时候。
这正是最容易有变动,一招走错全盘皆输的时候。
他一边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 手指用力按在眉骨上, 望着眼前的火苗, 发现自己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 既容易专注,也容易走神。
甘灯看向一旁桌子上新添不过几个月的投影仪。
而且ROOM入侵了修道院下方的深渊之后, 修道院地下变成了坚实的土地与石层, 仿佛从来没存在任何空间, 反倒是方体的收容部又多了一片广袤的空间,这其中更有近两百个收容物。
这还是玛姆已经将大量公圣会在新国搜罗的收容物都送往格罗尼雅的结果。
这些年, 方体的线报也一直密切关注格罗尼雅,各国将收容物输送向格罗尼雅的传闻一直都没少过,这么算来——说不定格罗尼雅的收容量远超过方体。
而ROOM在之前提示说可能存在于公圣会手里的部分收容物,并没有被找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格罗尼雅手中。
甘灯是不太愿意招惹格罗尼雅的,方体在境内才刚刚站稳脚步,就去挑衅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圣城,最大的“组织”的核心机构——而且还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处。
但方体渗透了很多国家和组织,也不能对格罗尼雅放任不管,是时候也派人进入格罗尼雅了。
甘灯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又多想了,他最近实在是太害怕发呆,总想让脑子里塞满东西。
甘灯将轮椅向前走了走,他还记得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他手指拿起壁炉旁的火钳,伸向壁炉中,夹起一块燃烧的炭火。
他没法再生活在这里了。甚至连轮椅之下的地毯都会让他眼前时不时浮起画面——宫理都曾穿着运动裤和彩色袜子靠着沙发吃膨化食品。
也好,虽然他有着远隔他人的住所,但在一度热闹之后,这一切空洞的回廊,能看雪的窗户,对他而言就有些无法忍受了。
正在甘灯就要将炭火扔到地毯上的时候,光脑忽然亮了起来,他目光看过去,先是他方体内工作用光脑上,显示了各方汇总的消息,全都是在说一件事:
空间站发生了爆炸,目前爆炸范围正在逐渐扩大,而且方体还监视到,在爆炸中出现了离奇的怪物,非常像是在宫理死后收容的……献天使。
请他过目的消息一条条发来,甘灯眯起眼睛,却忽然感觉另一边,他自己用的光脑震动了起来。
他自用的光脑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号码,甘灯看过去,却显示的是陌生来源的消息,消息内容是一张图片。他目光一扫,光脑便自动识别,打开了那条消息。
一张放大了的比着耶的洋洋得意的笑脸,就在他面前,身后则是依稀可以看见爆炸的空间站。
“咚。”
炭火落在了地毯上。
甘灯只感觉自己太阳穴发麻。他凝视着那张照片。
她眼里没有任何痛楚或难过的痕迹,甚至满是新奇,单单是一张照片,就能想象到她接下来如何挤眉弄眼。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狂喜了,就像是心脏在失去知觉的胸膛里狂跳了。
不。他并不是觉得非常离奇。
宫理特意讨要的收容器具彻底失踪了。她在与他见面时非常柔软的手指,后脑处几乎看不见痕迹的愈合切口,当时出去玩时异常的好胃口。
甘灯能拼凑出一些可能性。
很可能她没有死。
但他不敢去相信这种可能性。将事情推向这一切的人,是最没有资格幻想“宫理一定不会死”的人。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甘灯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他低头看下去,脱手掉落的炭火在地毯上灼烧出一大片边缘有暗火的焦黑来。
他环顾四周,陡然恐慌起来,连忙将火钳夹住炭火扔回壁炉里,拽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侧过身子去用力拍打地上的焦黑暗火。
一股烟冒出来,所幸地毯不太易燃,他有些艰难的拍打灭了扩散的火,正要直起侧着弯下去的腰,忽然感觉失去了平衡——本来就失去了右腿,又是往左侧弯腰下去,甘灯的轮椅整个侧翻过去,倒在了地毯上,他也有些狼狈地跌落下去,头晕目眩。
甘灯伸手努力撑起身子,却也意识到,他摒退了其他人之后,单靠自己是不可能再起身回到轮椅上了。
甚至连收到照片的光脑都跌落得很远了,他伸手都够不到。
甘灯看着那一团地毯上焦黑的痕迹,看着火堆与寂静的房间,忽然放软了手臂,重重倒在了地毯上,就这么躺在了地毯上,望着天花板。
现在,甘灯大概能倒推出来,她是如何在空间站复活的。
她将照片发过来,没有多加一行字,没有一点招呼。这是她在报平安,或许是群发给了所有人;或许她觉得对他,这一张照片也够。
她没有觉得受蒙骗,也觉得漫不经心;她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利用与算计,也似乎并不能对“死”后他的恐惧与痛苦感同身受。
一体两面,相辅相成。
甘灯希望她充满愤怒地回到方体来,抓着他的衣领嘲讽他事事如意,手握大权,甚至于要亲手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剥走,把他扔进收容间里也好;他也希望她哼着歌回来收拾东西,看着他爬都不爬起来的可怜模样,或是嗤笑,或是怜悯。
然后呢?
甘灯意识到自己要不然会再次上演同样的“野心计划”,要不然就会用令她窒息的感情压垮她。
他就是沼泽。他没办法让他们保持在幸福舒适的关系里。
现在宫理丝毫没陷进沼泽,反而是最好的。
他忽然心里涌出强烈的想法,撑着胳膊朝光脑的方向挪动了几分。
她不要回来。
献天使让空间站彻底被摧毁,后续必然遭到无数诘问与调查;方体内部还有重大的调整,他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自己这副残疾的模样,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熄灭的情感——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真正自由。
不要回来。不要见我。不要再让我……察觉到一丝可以接近的可能性。
甘灯额头上沁出一点汗,他左腿发麻得厉害,手指尖终于够到了光脑,他倒在地毯上,快速且颤抖地输入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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