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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换季只剩下不到一月的时间,玄熠星将接替静宸星。如果说四季交替是田舍郎的历法,那么三星轮转就是游侠们的天命。
三主星的运行往往会昭示不同类型的真气的上升与消散,大部分内功心法都会注明自己一年中适合修炼的时间,就像农夫们总不会忘记该在何时种麦,又在何时收稻。
养玉四法也不例外,养玉四法适于修行的日期,在于换季前后一个月,而最适合的,则是换季当日。只有这些时候,最适宜尝试吸纳养玉四法所要求的真气。不论真假,晏可际都打算修炼这本黄琮法的要诀,按照要诀所要求的,自己可能要耗掉知武牌里的一半真气才能修炼成功,但在此等险恶的环境中,也顾不得许多。
坦而言之,晏可际也没想到然使会如此强硬。陈执第一眼就认出了晏可际是谁。他不仅认了出来,还坦白大方地向所有人介绍了晏可际,帮着晏可际坐实了景使的身份。
但即便有景使在场,陈执也半分不退,然国会提升伍家官位,但伍家必需退出玉中城,迁往然地。陈执似乎非常欣喜于这儿还有个景使在场,因为这样更能突出然国势大,就算景国想干预,也无可奈何。
晏可际努力地向伍家保证景军会让伍家留在玉中,只要他们驱逐然使,或者保持忠诚于大景。但景军的动向晏可际也说不清楚,无论依据哪一条线索,景军似乎都在远离玉台山,而然军的动向,陈执却可以担保。
陈执最后甩下了十五日的期限,明令伍家给出答复,而一个月内,伍家就得从玉中城卷铺盖走人,就好像伍绍均真的是大然的流官一样。
但这么多时,晏可际确实还没有见到伍家家主伍绍均,都是伍和泰在做事。伍家立业并不久远,到今天不过两代人。伍家开业之主伍蕴当年应该是与然神高帝有些关系,然神高帝曾征剿玉台山,伍蕴趁势而起,本为流官,后来便成了玉台豪酋。
但这样的日子总有尽头,所以谭弘益就来到了晏可际的院中了。
这是景国使节下榻的小院。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宣传使院,但晏可际很怀疑正牌的宣传使究竟来没来过玉中。院落是一个一进的小院,院中种着两株桂花树,这会儿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故而小院中到处泛着桂花的香气。
但谭弘益显然不是为了闻桂花才来的,虽然谭弘益的谈吐非常委婉,非常对不住他那布着疤痕的糙脸,但意思还是明白的。
“景军终如果有用得上的,还烦宣传使引荐一二。”
第九运以来,世论常以为游侠儿罕可言忠,但不言忠也要言义。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这飞得也太快了。何况伍家还没有真被迁走,你得装出点相信景使斡旋能力的样子吧?
但谭弘益显然是不打算装的,谭弘益很直接,劝晏可际别再瞎搞了,就这五天内,赶紧跑,两个人一起跑。伍家是肯定要投然了,自己在伍家内是没前途的,与其跟着伍家投然从底层重新做起,不如现在就跟上云亭门的脚步。谭弘益担心的是伍家到时拿晏可际的人头交投名状。
这一担心不无道理,由于景军现在动向不明,没有景军直接威压,晏可际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保住伍家,但是自己来到玉中也不是为了保住伍家,而是为了一个被掳走的小孩,还有找到陆丽娘的二叔,就算要走,总得把事做完。
想到这,晏可际立起了身,回道:“谭公之论,确实令人豁然开朗。但景然相争,我为云亭门下弟子,怎可一事不为,就轻弃玉中呢?”
谭弘益拱手道:“那遇时打算怎么做呢?这并非你我所能为的,据我在伍家知道的,陈执这次到玉中,光武毅就带了三十余位。玉中城能凝气护体的游侠之数,本稍多于此,但因为玉台山东麓出了些事情,都调出去了。虽想调回来,但三天前派的信使,昨日受了伤跑回堡中,石堡与外面沟通之路现在显然有人在堵截,那可是一位能凝气护体的游侠,都尚且如此。现在堡中可用之人已不到二十位。”
这时又有仆人上前来,说道:“外面然国派了人来要见宣传使。”
“请他进来。”
来的人是朱显,这人上次见面时可是在玉台山密林中把晏可际追得如丧家之犬。
晏可际不知道陈执为什么要派朱显来见自己,朱显知道五师兄和那被掳走小孩的下落,如果可以留下他的话,晏可际一定会动心的。
但显然不行,看着这朱显进来了,那谭弘益换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恭请他坐在了自己的上方。然而晏可际倒并不起身,那朱显便笑着说道:“少年郎未免狂傲,论官阶,年龄,景国小子不该起身给我行礼吗?”
“上国天使岂可拜小国贼盗?”晏可际又想起了那小孩似乎还是朱显带出来的,对这人的观感愈差了。
朱显听了此语,笑意倒更浓了些。但随之他却突然从门前出掌,直逼晏可际而来。
晏可际先是一愣,便欲用巡星九步而起。但看其掌风,晏可际便反应过来,这是欲要他离座起身。晏可际知道自己此时只能凭护体真气硬顶,在之前,凭借那本练功之法,晏可际已经勉强重新打通了下半身经脉,但全身尚未恢复,此时也别无它法,只能硬顶。晏可际强行从丹田运气而出,抬出护体真气。
但朱显最终没能打上来。
谭弘益终究是打算为投景砸些本钱,他拔出佩剑刺了过来,这倒是出于朱显预料之外,情急之下,朱显又退到屋外。
“这么看来,谭兄弟是打算投景了,这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知伍家诸公会如何想?”
“朱公哪里话,你们两家都是客,我们做主人的,伤了谁都不好,我这也不过出来当个和事佬罢了。”谭弘益持剑拱手道。
朱显在屋外听到这话也不再进招,只是手中扬起一封纸,说道:“好物,少年郎可得接住了。”
说完便朝晏可际掷来,这手掷法显然融进了极高明的暗器技法,真气集于一纸之内,竟如铁镖一般。晏可际怀疑自己用真气接住的话,椅子也会被这真气震坏的。一时无法,只得带起椅子侧身避过。那纸带起一股劲风,让晏可际几乎怀疑自己耳朵被割坏来。
朱显见此哈哈大笑,晏可际也知道自己刚刚躲避的样子一定十分滑稽,但终于没有起身。
朱显连试两次都没法逼起晏可际,便道:“少年郎不起身看看那张纸写的是什么吗?”
“无妨,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物件,若这真的是然使给我,那朱公未免孟浪了。”
但朱显终于没有再次相逼,只是回道:“那不看也无妨,后日首末之时我家主人在府中设宴,特邀景使前来,还望景使勿要推拒。”
“好说,既然然使相邀,我定当前往。”
朱显才刚出去,那仆人便又进来道:“又有一人想要求见。”
接下来进来这人,穿着景国官员的蓝色常服,七尺上下身材,蜡黄肤色,慈善神情,四十上下年纪。他说自己姓笛名文夷,字明健,乃是坪州人氏,少年之时曾在五兴派求学,后来便往来玉台山和坪州之间行商。朝廷武成十二年,与南然交战,军资困乏之时,他主动捐赠,于是得到了个次六阶的振威副尉,能穿这身蓝色官袍。
晏可际便欲起身向他行礼,但这人却十分谦恭,连忙说自己不过一介草民,还请晏校尉上坐,甚至直接坐到了谭弘益的下面,然后道:“我虽一介草民,但位卑不敢忘忧国。我刚刚看见那然国武毅进来,敢问晏校尉,此人是不是要请晏校尉后日前去然府赴宴?”
“笛公怎么也知道这事?”
“实不相瞒,我这商队也有些规模,这玉中城,本就是商贸往来之处。玉中虽说奉伍家为主,但也得靠玉南豪酋,东西巨贾以及景朝和然国的册封,才能撑得住。如今南然欲要大动玉中,我等客商都颇为忧虑,所以陈执明日请了我们,说要一议玉中之事。既然要议玉中之事,我想没有不请景使的道理。只是不知晏校尉是否应允了?”
“我已经同意了,虽然我知道陈执那是龙潭虎穴,但既然笛公说他把玉中豪杰都请了,我却不去,那岂非拱手让玉中给南然,这是万万不可的。”
“请恕我直言,我劝景使快快离开玉中。我听闻陈执前夜已经派人进堡刺杀伍家了,陈执夺玉中之心坚固如此,就算明日不杀晏校尉,但若是想保住玉中,怕也是痴人说梦。”
谭弘益说道:“其实伍家也并不怕南然,只是我伍家军队主力都在东边。但玉中城派出使者,俱是被拦,所以南然恐怕在东路上有人截杀。若是这般,景使怕也不好出去。”
“我这几家商队愿意凑一凑,派出十位知武人护送晏校尉到柏仪镇去。”
笛文夷的话却让晏可际奇道:“既然客商能有十位知武人送我出去,为何不能保住伍家呢?”
笛文夷道:“我等和伍家又非主奴关系,-。只要新任玉中之主不要胡乱折腾,让我等好好做些生意,我等便没有理由随意让自家知武人为伍家作嫁妆,还望晏校尉体谅。在这玉台山中行商,诸般盗匪,异兽也不是好对付的,折了这许多知武人在此,我等的生意怕也做不下去了。”
“如若我使命失败,朝廷大军到此,你们可也没什么生意能做。”
笛文夷笑了笑,道:“晏校尉,我不是伍家人,他们久居玉台山中,对山外面的形势瞧不清楚。我知道云亭门有七位弟子,所以晏校尉一定是贞国公的学生。但我不知道你为何到此,但你一定不是你大师兄周领军所遣。漆左路虽素来忽视玉中,但派来的使者必然是锣鼓喧嚣,大军护卫,至少也该穿身蓝袍,而不是绿衣。”
“笛公未免过于托大了,我虽非蓝袍长吏,但毕竟是贞国公的学生,到此有何不可?漆左路大军现在正在式水以南,如果玉中城不能一心一意忠于景朝,那覆亡之祸,恐怕近在眼前。”
“请晏校尉恕我直言,朝廷只需要漆左路安稳,就这般一直非景非然,又景又然,便可以了,这才是历代景使的使命。而陈执属意的那位玉中之主,也绝不抗拒当朝廷的平宁镇都督,晏校尉若是不走,他不久应该就会过来亲自拜见。但若是漆左路领军的七弟死在这里,那事情就会大不一样了。”
晏可际制住情绪,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劳烦笛公遣使护卫了,我自会守在玉中,直至使命达成。”
笛文夷坦然起身,他也并不动怒,只笑道:“那我就恭祝晏校尉一帆风顺了,不过晏校尉放心,我既说了位卑不敢忘忧国,就定当护晏校尉周全。”
晏可际知道安绥玉中少不得这些人的相助,因而还是礼数周全地将笛文夷送出府邸。
然后又返回来对谭弘益道:“谭公不必忧虑,我今日就为了你写一封信,如果明天我进了然府三个时辰后都还没出来,你就把那姑娘带上,拿着这封信跑到廖原城去见我大师兄就是,他自然会为你安排出路的。”
谭弘益驳道:“遇时这话就不中听了,我也是景朝天子之民,如何不为朝廷着想,非是要求进身之阶?只是遇时在这里是真没用了,难道你想凭一个人保下玉中?不过遇时既然付我以托孤之责,我也自当一力承担,但其中利害遇时还是要慎思。勿要呈那些少年意气。”
晏可际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少年意气,他开始起身写给大师兄的信。他认的字泰半都是大师兄教的,但这也可能是他给大师兄写的最后一封信了。晏可际不知道明天去然府会怎样,他没有什么计量,但他是为了保那个孩子一路追到这里的,南军有守土保民之责,否则学武何用?这是大师兄教他写字时一并教给他的,他从出身起就没有饥馑之忧,效法先辈是他一生所求,虽然这志向多少沾染上一些污点,但想到这些还是让晏可际心安不少。
自己还有巡星九步,到时候一定逃得脱的。
他封好了信,交给了谭弘益,这院子总算安静了。在谭弘益走前,晏可际询问了然使府邸是如何的,谭弘益说与这是一模一样的。三十多位南然武毅,足够把这个小院子从上到下都封住了。
想到南然武毅,晏可际才觉得奇怪,除陈执以外,似乎极少有人用得是通常所见的南然武艺。
然国门派以崇武馆和九峰门两派为首,崇武馆乃是从然地南迁而来的游侠组成,九峰门则是南元方本有的门派,崇武馆着重于枪棒,于短兵器颇不擅长。九峰门惯使斧锤等重物,不喜轻便兵器。而这次陈执身边两人,一个朱显拿短枪,一个补丁衣服的拿长剑,所使招式都颇为诡异,那朱显刚刚所用的暗器技法又颇为高明。晏可际到南边有一年多了,委实不知道然国哪门有这么高明的暗器技法。
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在这儿想这么许多也想不通。不如趁这时间好好练练自己的黄琮法。
晏可际曾读过《生生经》,那书写于一百多年前,现在的内功,或从《生生经》而出,或从《五气论》而出。
虽然当世内功的威力都已经远胜这两本典籍所载的内功心法,但根子和道理却还在此处。当年景朝初立时,曾想禁绝二书,但寻常州县书坊都刻印二书,因而最终放弃了这个谋划,二书流传之广若此。
按照《生生经》所载的原理,晏可际体内真气之所以会失控,在于运行巡星九步时冲散了体内的清气,《生生经》认为心神不能直接控制所有体内真气,而要区分出清与浊。清气构成了人的心神,故而天然与心神相通,以清驭浊,方能维持体内真气秩序。
而晏可际要做的,就是重新区分真气清浊,由于原先的真气已经全部失控,现在已经不堪用。按照那本黄琮法所说的,自己需要先吸纳知武牌中的真气进入丹田,把这些真气稀释为黄琮法所要的真气,再把真气区分出清浊。区分出清浊并不难,对心中想法反应更为活跃的那部分真气大概率就是清气,但是在丹田内稀释知武牌中的真气简直是痛苦至极,自己必须用残存的玄璜清气来控制住混杂成一团的苍璧真气,再慢慢把他们稀释城黄琮法所需真气。
第一天尝试的时候,晏可际几乎被痛晕过去,不得不散掉部分玉璧中的真气,才使得自己没有真正晕倒。
第二天,晏可际把摄入的真气量减少了一半,终于稀释出了第一股黄琮之气,折腾一日,算是打通足三阴三阳经。
黄琮法乃云亭门第二代掌门人杨宙所创,这一心法所凝练真气更为精炼,远胜晏可际之前的玄璜法。只是晏可际目前是半吊子黄琮法,他目前还只能从知武牌中直接靠稀释更高级真气,来获得黄琮真气,而不能直接从自然中提炼,这得等全身经脉打通之后才可行。
到了晚上,晏可际却不打算再去知武牌提取真气了。这种练法每次完成之后都浑身酸痛,晚上若再这样做,晏可际怕明天应付不过来。
晏可际晚上还问了问陆丽娘她二叔生得什么模样,陆丽娘说得模模糊糊的,大概不过中等身材,七尺高,圆脸。
细细想来,陆丽娘的二叔应该不是游侠,明日那般场合,然人会有寻常士卒吗?
但还没到晏可际想清,便又有人到访。其中一人是谭弘益,这次他还带了另外一人——伍和泰。
双方行礼未毕,伍和泰就说到:“晏校尉真打算去赴然使的约吗?”
不赴那我该怎样,我总不能明天跟你旁边那位远走高飞吧?
晏可际回道:“我为景使,有使命在身。况且然使实在欺人太甚,人神所共愤,既是为大景,又是为玉中,我也该去赴一赴这龙潭虎穴,当面斥责然使。”
“晏校尉此言就不对了,作为景国正使,当图谋远大,如今你亲入然府,一定会为然使所扣留,何不早走?明日我亲自前往然府,为晏校尉拖延时辰,而晏校尉就和谭兄弟一起,带上一位伍家子弟,快快离开此处。”
这回轮到晏可际目瞪口呆了,他万万没想到作为一个知武人,谭弘益是这么能说。居然真的说动了这位伍家长子,官方允准跑路。
不过晏可际倒也理解伍和泰的计量,伍家在两个篮子里,那两个篮子都要安全些,伍家能要到的价码也总要大些。
但晏可际要去赴宴又不是为了伍家,便道:“我闻游侠有义,不爱己躯。况且身受国恩,怎可使命未达而轻弃,然使如此嚣张,少说明日也得挫他些锐气。”
伍和泰与谭弘益毫无保留地交换着担忧的眼神,但此时伍和泰终于回道:“那也无法,明日我自和晏校尉一同前往,若然使真的有什么想法。请晏校尉莫要管些什么恩义,径管沿着式水一路狂奔就是,我会让谭兄弟在下游等你。”
自己上午才跟谭弘益托完孤,这时便有人来找自己托孤了。但晏可际还是很感激伍和泰愿意与自己同赴这龙潭虎穴,在这么一片艰难环境中,作为族中长子,晏可际也想不出伍和泰还有什么别的破局办法。但又有伍家长子,又有来往客商,晏可际倒是不担心然使杀得了自己。
第二日晏可际早早就醒来了,他睡得并不好。在梦中他梦见了自己的十八种死法,吃完早饭后晏可际勉强感觉自己的不适感好了些。
在去之前,晏可际按下了最后一碗米饭,毕竟谁也不敢动然使的饭菜。抱着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壮烈心情,晏可际大踏步地走出了自己的府邸。
不过在刚到然使府前时,并未让人觉得这里有谋害晏可际之意,陈执亲自到府前迎接,并无朱显那般倨傲的姿态。而伍和泰也是早早来到此处,众人在门口交罢兵器一起入了院中。然府的院子确乎是与晏可际那边一种模样,只是打理得更精致些,院子种得树则是橘树,可惜早已过了花期,也没见果子。但院中也有香气,来自每个桌子中间的香炉。
整个院子被清理出来,摆了三桌饭菜,每桌十人,一桌在正屋中,两桌在院内。晏可际自是被请到了屋中。
看到诸人坐定,这陈执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然后立起向众人朗声道:“自齐季以来,君王无道,天下大乱,纷乱离散竟成常事。我等拔刀而起,虽所立不同,意气却能相感。虽战乱不定,但能与诸位元方英豪共立于一处,死也无憾。今后或为敌,或为友,虽刀剑相碰,焉能忘此时?”
众人也陪他起身,共回道:“永不忘也。”
晏可际虽也陪着起身,却不敢多饮,只拿嘴唇碰了碰。
那陈执看到此,竟走过来,端起碗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道:“晏校尉可以无忧了。”
晏可际无法,只得起身倒了一碗酒,复敬了回去。这酒颇为清甜顺口,应当是元南名酒。
一上来还未如何就被陈执灌了一大碗酒,现在晏可际终于可以观察这一桌的人。
这主桌上的玉中人只有两位,一位是伍和泰,另一外则是那天在平宁堡所见的那位老者,晏可际现在知道他叫郑永宁,谭弘益说他是玉中第一高手了。
其他七人都是然人,陈执,朱显与那位补丁衣服男子,自是不说。不过这男人真是古怪,到了桌上还是一身补丁衣服。一个着锦衣的贵气年轻男子,一个看样子颇为寻常的老者,一位身材矮瘦的黝黑的中年男子,这三位具是不认识的。最后一位大概是归实,这人名声晏可际听过,擅使金锏,出自九峰门,晏可际曾听四师兄墨知愚谈过此人,两人曾交过手,且同使金锏。
大概是看晏可际打量的样子,那陈执又起来说:“是我疏忽了,该当给众人介绍一番。”
说完便指从那年轻的贵气男子指起,说道:“这位乃是张采,字谨行,在我军中效力,也是墨鸟门山长。”
那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并拱手行礼。
“这位唤作张永言,字多默,墨鸟门出身,他们门中唤他都长师,若是比起你们那边,或许该叫上庶长。”
是那位老者,也是一般拱手行礼,只是没怎么笑。
“这位你认识的,朱显,字藏锐,是墨鸟门长师,这便算墨鸟门的庶长了。”朱显也是拱手行礼,不过笑容中颇有轻蔑之意。
“这位唤作宋修能,字亲德,一般是墨鸟门长师。”
矮痩男子,也是一般拱手行礼,这便不是不笑了,几乎不掩饰自己眼神中对于晏可际的不善。
晏可际倒不在意,令他在意的是墨鸟门这个称呼,晏可际开始努力寻找对这个名称的印象,但却是一无所获。不过对然国的消息,景地一向十有九空,连然国的宰相大臣死没死都不一定清楚。
“邓嘉,安人。”晏可际盯着这个补丁衣服男子行了礼,这邓嘉只是不冷不淡地回了一礼。安人,居于元方与然方的交界处大安岭的蛮族,但除了这满身补丁,他也没什么蛮人的样子。
“这人声名响亮,你在景军,也当听过,归实,九峰门。”归实倒是颇为热情,还问了问晏可际他四师兄是否还身体健康。
这般介绍完了一圈,晏可际和玉中城的人也各自介绍一番。
陈执便又拿起酒杯到了正屋门前的石阶之上,道:“诸位到此,自然不是听我讲些虚言,而是要论实事。我来这,是奉了邬将军的命令,要提拔伍校尉到沐中当中郎将,他的两个儿子也各有提升。这位张山长此前在鸦飞一地护卫地方安平,我想诸位都是知道的,由他来执掌玉中,必能使玉中安绥……”
晏可际起身道:“刚刚陈校尉说所立不同,意气却能相通,这我做不到。因为我但知道游侠拔刀,但为拯危救难。而陈校尉却掳掠妇孺,如此行径,却在此大谈什么玉中安绥,也不知陈校尉说这些话时,心安吗?”
晏可际已经举起了杯,但眼神却是冷冷的,这时那归实已经起身骂道:“放你娘的屁,你的意思莫不是我家校尉掳掠了妇孺了不成?”
“有没有,陈校尉自己不清楚吗?柏仪镇上那么多人瞧着,汝等莫不以为可以挖掉天下人的眼睛吗!”晏可际已经收敛心神,不再跟这帮然人玩什么一家亲的把戏,随时准备发难。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院子瞬间冷了下来,要知道大家才刚刚动了一杯酒,筷子都没抬一下,就要相斗了?
“啪!啪!啪!”
三声掌声,是那叫作张采的人所拍的,这三掌拍完,张采便道:“晏校尉不愧是贞国公的学生。不过要打要杀,那是等会儿,饭都没吃,打上岂不寂寥,且容我先敬遇时一杯。”
说着便要起身相敬,晏可际于是转身正对他,还没等张采反应过来,便将酒一饮而尽。
“亲贤而远恶,修行之正道,古今之明理。事情不弄清,诸位也配和我相交?”说完便慢慢退开。
就在刚刚突然发难之前,晏可际便收到了一张小木条和一枚药丸。木条刻着字,内容很简单——“院中香气有毒。”
这药丸自然是解药。
晏可际刚刚饮酒时,便已经将药丸放入酒中,现在只等然人发难了。
“哈哈哈。”又是那张采轻笑到。笑完之后,他便拱手向陈执道:“禀校尉,那小孩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给了这位晏校尉,结个善缘吧。”
陈执也笑道:“也好。”
说罢便有人立起身来前往后院,领出一个小男孩。看着那小男孩出来,陈执便踱步到男孩身旁说:“遇时刚说说游侠有扶弱救困之实,我也知道你一路追到玉中,倒不是作了什么景使,也不是为了什么伍家。专是为了这小孩,却有古人之风。但名实之间,当相符才对,我且欲看看遇时有无保全百姓之实。”
此话说完他便已经将后掌放在这小男孩背后。
晏可际知道此番自己肯定不能通过巡星九步一走了之,师门之名,孺子性命,此时已经全系于自己一身。要么带出这小孩,要么以死殉道,已无它路可走。
当年武悼王创立一道盟时不过一句话——知道弘道,道在道安。
今日正当如此。
“我不知陈校尉打算怎么认我这个实?”晏可际冷道。
“论官职,我为九班,汝为次八阶,论年龄,我比你长了十岁。这番较量,不是你与我的。”说罢,陈执自到位子坐下,复饮了一杯酒,又说:“朱兄弟,与遇时切磋一番吧。”
那朱显瞬时而起,竟连真气还没完全凝练完就出掌了,晏可际一时冷笑,这显然以为晏可际已经中了毒了。晏可际瞬起一腿,便把这飞起的朱显踢到院中。坐上然人一时齐齐大惊,晏可际看到那小男孩离自己只有十步,当即运起轻功,飞奔而去。
然而又是一人飞来,晏可际无法,只得俯身避过,正是张采了。
“得罪了。某元方墨鸟门下第二代弟子,张采,玄熠在上……”
伍和泰这时跳在晏可际和张采中间,道:“张山长,我欲与你比试一番。”
陈执道:“张山长,这不是较量武艺,不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伍公子,这孩子与你玉中无关?你莫要忘了你父亲可还是我大然的玉南校尉。”
伍和泰虽在原地略杵了一下,但终究退到一边。
张采便道:“得罪……”
这话又没说完,笛文夷就走出来,道:“我没个爹有这般福分,能当玉南校尉。所以我应当能与张山长较量一番吧。”
朱显这时跳到笛文夷面前道:“还请笛公稍候,我还没与晏校尉较量完呢。”
晏可际觉得张采说得对,问题是要带走那孩子,而不是与谁较量武艺。更何况这屋中香气本就有毒,笛文夷不过是还没运气护体,待他动弹,便必然受伤。
笛文夷和朱显还在交谈,晏可际便用捕雀功高高跃起,朱显却没料到这一招,便跟着跳起来。
笛文夷正欲跟上,却直接退出一口鲜血,跪在院中,怒道:“陈执,你怎敢在酒中下毒。”
若欲要直上直下,捕雀功确实是当世一绝,朱显才跃到半空,便见晏可际反身动刀,卷起好大气势。朱显惶恐,竟直接避开,晏可际却也无心伤他,借着一根柱子,转运巡星九步,便要到那小孩身边,却有一刀奔来,晏可际只得绕柱避开,这时那男孩边已经立着一人,乃是宋修能。
看着宋修能与晏可际对峙在一处,陈执才起身,走到笛文夷那一桌,把笛文夷桌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道:“笛文夷,你怎敢如此污蔑我,我今日若是不杀你,便是负了我意气。”
言罢,陈执便拔了剑,欲要向笛文夷头上砍去,张采连忙上前,拦住陈执道:“笛公还是有恩德于玉中,何必如此。”
陈执又把剑收上,道:“既然张兄弟来劝,且饶了你这一回。”
晏可际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不禁哂道:“那酒里自然没毒,毒都在这香气中。”
这时旁边有人上来,扶住笛文夷,笛文夷此时已经稍稍回复一些,便道:“陈校尉,足下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陈执笑道:“请诸位认了今日的调令。”
“这我等已经认了。”
“那可不够,诸位还得一人一刀杀掉这位晏校尉。否则,我看玉中难安啊。”
这时,桌上的南然武毅齐齐起身,便拔出刀剑来,却听得一声笑问,道:“那不知陈公安不安呢?”
这时一位坐在陈执身后的南然武毅,但他的声音却是女声,显然是有人假扮而成,晏可际瞬间便镇定下来,这是纪嗣音的声音。
张采这时立马说道:“宋兄弟,把那孩子让给晏校尉,诸位兄弟,让开通路,陈校尉安危要紧。”
“住嘴!”陈执怒道:“我命何足惜,快快逼他们杀掉晏校尉。”
大出晏可际预料的是,陈执这话,毫无用处,南然大多数武毅让出通路,竟真让他们随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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