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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像是被什么轻扫而过。
短短几秒,她的脸上蓦地染上红潮。
淡淡的樱粉在白皙的脸颊上晕开,宛若化开的棉花糖。
顾书云眼神略微躲闪,稍显无措地说:“那这次不会?”
尽管她极力保持镇定,但微抿的唇线和染到眉梢的红霞无一不是在暴露她慌乱的心神。
闻屹一眼看出她掌心下难以掩饰的局促不安。
看着她轻颤的眼睫,他唇角勾着浅笑:“嗯,不能总受影响。”
“而且我感觉你想看修画的过程。”
顾书云点头沉吟。
她从前有看过文物修复的相关节目。
节目里工匠师傅通过几十道复杂工序,将一件件残破、糟朽断裂的文物复原其原始的艺术风采,她对此相当佩服。
也一直对这个职业充满好奇,只是无奈没有机缘能够接触到。
汽车汇入车流,穿过城市斑离繁华的霓虹,车流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动。
又行进了许久,车道变得宽阔笔直,透过车窗能看到皎洁月光躲入沉沉云翳之后。
夜晚的苏意画馆熄去了墙檐上点缀的灯光,显得静默无比。
闻屹替顾书云开了车门,两人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是绕到侧边,他用钥匙打开了紧锁的两道门。
直长的通道尽头连接的就是之前那间工作室,周围昏暗的环境,只有幽绿的安全出口的标识在亮着。
顾书云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闻屹双腿修长捷步而行,见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开,顾书云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
倏地,他停下脚步侧头声音沉稳:“不用着急,我先去开灯。”
“好。”
四周灰白的墙面仿佛透着阴沉凉意,遽尔亮起的灯光驱散了寒凉,安静的空间多了几分暖融。
又进到了那间房间,屋内的陈设没什么变化,桌上的工具已经被收拾得整齐妥当。
“在这里吗?”
“要喝水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闻屹笑了笑,直接走到饮水机旁,帮她倒了杯水。
“谢谢。”顾书云接过。
“周围可以参观,我去换件衣服。”
“好。”
顾书云捧起热水,温热的气息氤氲着细密的睫毛,拂过面颊。
上次生着病并没有很仔细地观察这个房间。
这次顾书云从架子上陈列的摆件开始看,小巧的桃核经过精心的雕琢,纹理细腻可见。
苏城核雕也是传统非遗之一,除了鸟兽、木石等形象,工艺精细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核雕以奇巧、细致闻名,雕刻时既要保持果核原型,又要通过浮雕、透雕等工艺让小小桃核展现出万千生动的形态。
常常有言核雕工艺是在方寸之地绘刻天地乾坤。
顾书云看得入迷,边看边往旁边挪步,忽然小腿侧撞到了一个硬物,鞋子踢到箱子时发出一声砰响。
她的身体微微踉跄。
赶忙扶好手里的纸杯,不让其中的水洒出。
顾书云低头看到箱子上自己踢到的灰印,她从桌上取了两张纸巾,蹲下身体去擦拭箱子。
恰好这时,闻屹开门回来。
推开门后房间内空无声响,他的眸色一紧,透过间隙看到她蹲在地上微微蜷起的身体,思绪骤然混乱。
刚刚她脚步紧跟着他,他该看出她是有些害怕的。
不应该留她一个人在这。
上回他出去寻画纸留她一个人在这,她脆弱的身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闻屹下颚变得紧绷,抓着门把手的指骨因收紧的力道而微微突起、泛白。
“顾书云?”
“啊,我在。”
听见声音后顾书云站起身。
她细白的指尖捏着纸巾,腕间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滑动。
“不好意思,刚刚踢到你的箱子了。”
顾书云歉意地笑了笑,走到桌旁将手里污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她侧脸柔和,神色稍稍拘谨,但并无害怕之色。
见状,闻屹松了口气。
视线扫过下方,淡声说:“没事。”
“为什么这里还放了个行李箱?”她问。
“装的是从京北寄来的修画纸。”
“是给我用的吗?”
“嗯。”
顾书云长吸一口气,上次听他说画纸不一定好找,没想到这么麻烦,还要专门去京北找吗。
她黯然觍颜:“太麻烦你了。”
“小问题。”
闻屹关上门,高挺的身形阔步走来。
他换了一件白大褂,宽肩挺阔的线条更加明显,胸前微敞但内里衬衫衣襟上的纽扣被系紧。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软甜:“你穿这个真像是医生。”
闻屹笑了笑:“文物修复师就是一个看诊治病的职业,只不过我们救的是物品。”
他拎起一旁的行李箱,放到矮桌上。
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被层层保护膜包好的画纸。
“需要我帮忙吗?”顾书云走上前问。
“不用,你先坐。”
顾书云点点头,也担心自己没帮上忙反而添乱。
能进来这里现场观看她已经很满足了。
处理好画纸,闻屹从架子上取下她的旧画,放到工作台上。
画卷摊开,带着瑕疵的画作再度展现。
闻屹目光从上而下扫过。
顾书云也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除了破损的地方,画纸上的霉斑不细看的话好似不太明显,甚至有些和画融在了一起,仿佛是原先风景中本就带有的。
“我想问,如果画不修就这样放着,会变成另一种艺术风格吗?”
闻屹解释说:“不会,腐烂霉变会不断蔓延,整张画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吧。”
顾书云看着他开始给画拍照消毒,一环环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便没再出声打扰他。
渐渐,她的目光逐渐从画纸挪到了他的手上。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古意的画纸上显得冷感十足,因为每一个动作慢且细致,顾书云看到了他指骨处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不禁想,原来他们这一行手上也会受伤的。
闻屹将画纸喷上水,均匀抹开,他挽起袖子走到一旁,从水中取出沾湿的宣纸。
顾书云好奇的目光探了过来。
他朝她微挑了下眉:“可以过来近点看。”
他身形微躬,俯在桌前上,顾书云看着他把沾湿纸团揉成条,在画的某处围成圈。
“帮我把那边的白酒拿来可以吗,在柜子上。”
“白酒?”顾书云惊诧,不明所以。
见她困惑的模样,他喉间溢出低笑:“不是喝的。”
闻屹接过之后对她说:“古人作画时候为了让颜色看上去更鲜亮,会在颜料中加入铅,但时间久了,含铅的地方会逐渐氧化发黑,你看画这里的颜色。”
他指了指画上的某个区域:“想要去掉这些氧化的黑色,有个办法。”
顾书云抬睫与他对视。
“用火烧。”
“火?”顾书云顿住。
明显没能想象出是怎么个烧法。
“那烧完,画还是原来的画吗?”她问。
闻屹笑说:“烧完还要补,我们修复的宗旨修旧还旧,不会让你最后得到一个崭新的东西。”
顾书云理解地点点头。
闻屹继续刚才的工作,他在画围出的那个圈内倒入高度白酒,随后将其点燃。
微弱的火焰开始燃烧,倏尔圈内幽蓝色焰光冒起颇有增大的趋势。
顾书云一惊心如鹿撞,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闻屹敛起神色,不再有懈怠,他时不时抬手用刷子从旁边蘸水涂抹补充。他的手臂绷紧,腕间向上延伸的是成熟男性的线条感。
微微垂落的头发遮去他高高的眉弓,长睫浓密,头顶灯光在他眼睑处透出淡淡阴影。他目光紧盯着纸上的变化,时刻控制着火焰的燃烧状态。
顾书云虽然不知道这个做法叫什么,但也能看出一定很难。
她屏着呼吸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嗓子像是被火烤了一样,跟着发干。
忽然,火焰被盖下。
她的心跳也猛地加速了几分。
随着焰光熄灭,她悬着的心也落下。
画上并未有任何破损。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危险,我感觉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湿湿的触感并不好受,她在自己的衣摆上轻轻蹭了蹭。
掌心的潮意有所缓解。
顾书云抬起眼睫看向他,双眸亮得像水浸润过了一样:“但是你好厉害啊。”
“嗯。”他应得轻然。
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这样可以直接上色了吗?”
“还早,还有揭命纸、上褙纸、修补空缺等等环节。”
随后顾书云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一来一回的交流中,气氛逐渐变得熟稔起来。
闻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举动和神情,明显能感觉到她逐渐放松了下来。
-
由于刚刚长时间紧绷着,这会身体松泛之后,顾书云忽然感觉肚子在轻微震动,饥饿感逐渐清晰。
差点忘了自己还没吃晚饭。
原本以为过来一会就能好,前面不应该假装吃过了。
顾书云懊悔地低着头。
她悄悄地环顾四周。
余光很快瞥见刚刚放白酒的那个柜子上有一个纸袋包着的东西。
她微微侧身看清上面印着的字。
枣泥什么,后面看不清。
但不太重要。
顾书云指了指,柔声问道:“我可以尝一尝那个吗?”
“枣泥糕?”
闻屹声音迟疑。
那是他前两天带来的,还剩了一些。
但他不想把剩的给她。
“饿了?我帮你点外卖吧。”
“不,不麻烦。”顾书云眼底闪过雀跃,弯了弯眼,“我蛮喜欢那个的,可以坐在那边吃吗?”
“嗯。”
他还是应允了。
顾书云坐下之后,闻屹也跟着过来。
她疑惑望向他。
只见他突然俯下身,靠近她的身旁。
迎面的光被遮挡了一些,落在他的肩背上。
突然靠近的气息,让顾书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然而他周身却很松弛,越过她长臂伸向前方,从一旁拿过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身后。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微微扇动的眼睫。
她不自觉地抿紧唇,偏头错开视线。
顾书云低顺着眉眼道:“谢…谢谢。”
闻屹神色自若站直身体,将卷起的袖子放下,说:“我去换衣服。”
又问:“你一个人在这边可以吗,会不会害怕?”
“我胆子没那么小。”顾书云抬眼看了看周围,窗外浓黑一片。
片刻后,她踧踖不安地开口问:“那个,你要去很久吗?”
前面他也说去换衣服,然后很久了才回来。
“有一点,我去另一边的贩卖机买点吃的。”
顾书云将手里的袋子举起说:“我有这个就行了,不用麻烦。”
他眸色略深,声音带着隐约笑意:“我去买是因为我也饿了。”
“噢……那你去吧。”
-
顾书云打开袋口,从里面取出一块枣泥糕。
酥脆的外壳在指尖不断掉落,她赶忙拿了张纸巾接住碎渣。
一口下去软糯香甜,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
很快,她将手里的枣泥糕解决。
还想再拿第二块的时候,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
若不是知道是他,空荡荡的走道突然传来的声音确实有些恐怖。
闻屹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大堆的零食。
顾书云目怔而视,叹道:“这么多。”
“那边没有袋子,我就买了这些。”
顾书云:……
所以言下之意是,如果有袋子还会买更多?
闻屹将吃的都放在了矮桌上。
“你先看看喜欢吃什么。”
贩卖机里的东西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些零食面包,对她而言能吃,但没有很喜欢。
他拿的有果腹的,也有小零食,样式很多,顾书云没去翻动。
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枣泥糕:“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这个。”
闻屹望向她,轻挑了下眉:“这些都不喜欢?”
“没有,只是我平常不怎么吃零食,而且枣泥糕真的很好吃。”
“很喜欢甜食?”
“嗯。”
“那有什么不喜欢吗?”
顾书云想了想说:“不喜欢吃辣的,但也分情况,比如火锅的不太行,但普通炒菜里的调味辣度能接受,不是一点都吃不了的那种。”
因为妈妈喜欢吃辣,平时做菜经常会放一些,慢慢地顾书云也能接受了。
闻屹点点头记下了。
“牛奶要吗?”
“可以,谢谢。”
牛奶入口,再加上之前残留着的枣香,两者相撞盈满整个口腔。
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化开,仿佛让手里的枣泥糕变得更加好吃了。
顾书云忍不住问:“这个是哪家店买的啊?”
闻屹看向包装袋,纸袋上只写了品牌但没有店名。
“不知道,外公带给我的,晚上回去我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
“嗯。”
见她吃得开心,闻屹也想起了外公递给自己时候的神情,也是这般,不禁说:“你和外公的口味还挺像的。”
“是嘛。”
在评弹馆里以喝茶为主,不太能注意到饮食习惯。
顾书云舒展眉眼,好奇问:“那苏老师也很喜欢鱼茸桃酥吗?”
闻屹微滞,外公应该是不喜欢的,所以家里没有出现过这个,虽然是苏城特产,但他之前也一直没吃过。
像是想起什么,顾书云说:“上次托他带给你一份,你尝了吗?味道如何?”
她的眸色如水,微微上扬的眼角似乎含着期待。
闻屹避开,只道:“还行……”
墙上的时钟一点一滴地走着。
短暂沉默片刻,他也安静地吃了会东西。
过了会,闻屹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东西。
“要走了吗?”顾书云问。
修画工作没有结束她是知道的,但如果今天能完成的话她不介意再等等。
“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去。”他说。
顾书云不解地问:“十点怎么了?是你有其他事着急走吗?那我可以自己看看打车回去。”
她愣了愣:“还是你家有门禁?”
闻屹似被逗笑,唇角勾着一抹揶揄的弧度。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晚和一个男人去陌生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事?”
顾书云呼吸一窒,抓着袋子的手紧了紧,战栗但没怯退:“是你邀请我来的。”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目不斜视看向她:“下次如果遇到别人,十点前没法到家记得和家里人说一声,先保护好自己再相信别人,知道了吗。”
顾书云恍然失神,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因为平常评弹馆下班,她坐公交回到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不算太晚,之前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识。
她丹唇微启:“那走吧。”
-
夜晚躁动的城市沉寂了下来,窗外的晚风吹得格外温柔。
车辆缓缓穿过居民楼,停在南苑小区外。
第一次送她回去,他礼貌地将她在外边放下。
他下车替她开门,游荡的风吹动衣摆。
“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她烟水般的眼眸微微扬起,不经意脱口而出:“到家时候记得说一声。”
她的声音太过自然随和,说罢两人皆是微怔。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
已经说出口,没有收回的道理。
顾书云微仰着头心跳如鼓,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月影朦胧,他的眼眸中的情绪翻腾,嗓音微沉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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