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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叫我们进去!”
“我们想活!”
“放我们进城!”
京城朝阳门外,烈日炎炎之下,蜂拥围聚着数不清的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愤怒狂啸,他们体型单薄……在没有活路的前提下,求生的本能令他们聚到一起,只是他们来了这辈子不敢想的地方,可是换来的却是更大的绝望!!
“府尹,快下令关闭诸门吧!”
朝阳门的城墙之上,急得满头大汗的顺天府同知,看着沉默不言的陈奇瑜,情绪异常激动道。
“眼下不止是朝阳门外,在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等处都蜂拥围聚了大批的流民!他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涌到了京城地界来。”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是突然冒出来的呢?”
站在城墙上的陈奇瑜,俯瞰着城下汹涌的人潮,垂着的双手紧攥,“朝廷过去为安稳地方,拿出不知多少粮食与银子,可换来的却是眼前这等闹剧,现在却又要怪罪到他们的头上,这真真是太可笑了!!”
顺天府同知流露出复杂神情。
尽管说有些内幕他是知晓一些,但是处在这样的世道下,有些事千万别较真,较真就会将自己较进去!
“眼下京城内外诸坊的粮价怎样?”
陈奇瑜紧皱着眉头,看了眼顺天府同知,“京城京畿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有些人都坐不住了吧?”
“据下官知晓的情况,内外诸坊的粮价相较从前,至少抬高了近四成!”
顺天府同知犹豫刹那,微微低首道:“且眼下在市面所卖粮食,以麦、稻、粟为主,或多或少都存有掺杂的情况,一些粮铺卖得都掺沙土了。”
“果然!!”
陈奇瑜强压怒意道:“他们是无利不起早,此事必须要尽快解决,不然别说京城外云聚的大批流民,只怕京城内外诸坊所住百姓,面临日益哄抬的粮价,那一个个民怨沸腾下,还不知京城要出何等大事!!”
从就任顺天府尹以来,陈奇瑜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想着尽快将顺天府梳理出来,顺带将下辖两依郭京县,即宛平、大兴两县整顿好,陈奇瑜在地方任过职,很清楚地方官衙的那些猫腻。
即便顺天府在整个大明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乃是大明第一府,甚至顺天府尹能够直面天子,但是这都改变不了一个性质。
即确保好地方的安稳。
而顺天府最特殊的就属京城,除了中枢的那些衙署以外,还有诸多拥有对应职权的衙署,除了顺天府衙以外,还有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真要细究下来,还要将锦衣卫及部分驻京京卫都要囊括其中。
面临如此驳杂的局面,陈奇瑜想要确保京城的安稳,就必须要确保顺天府衙上下畅通!
“这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
望着城下的汹涌人潮,陈奇瑜囔囔自言,也是在这一刹,陈奇瑜下定了决心,遂看向顺天府同知,“你从现在就待在此处,给本官严控城外局势,本官即刻进宫面圣,是否关闭诸门,此事关系重大,需要陛下圣裁,在此之前倘若京外各处有任何动乱,你就等着跟本官一起罢职免官吧!”
“这……”
见陈奇瑜这般,顺天府同知想说些什么,但陈奇瑜根本就不理会,一甩袍袖转身朝城下走去。
虽说陈奇瑜并不知晓,究竟是谁鼓捣的这一切,但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不简单,这摆明就是冲着天子来的。
为何?
从天子一次次下旨严查诸事,顺带将一批批人逮捕或处决,这让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惶恐难安。
狗急了还会跳墙。
更何况是人呢?
过去的事情既已发生,再去细究没有任何意义,眼下要做的是确保安稳,不管是京城,亦或是京畿,都绝不能生乱,不然对朝廷的损失太大,影响太大!
这一路赶赴紫禁城,陈奇瑜想了很多。
如何安抚躁动的流民群体。
如何安稳恶意哄抬的粮价。
如何追查谁在幕后捣鬼……
有些,陈奇瑜有眉目了,但有些,陈奇瑜还没有眉目。
毕竟这事发生的太急,掺杂的又太多。
艳阳下的紫禁城处处透着威严,从午门一路朝乾清宫赶去,这一路,陈奇瑜都是畅通无阻的。
作为朱由校钦定的顺天府尹,陈奇瑜的大名已在皇家禁军府挂上号,甚至还特赐了令牌,其实不止是陈奇瑜,一些被朱由校重用的大臣,也都有这样的待遇。
信任是相对的。
想要让这些肱股栋梁,没有任何保留的为他卖命,为大明卖命,朱由校就必须给予对应的回应才行。
寒了谁的心,都不能寒了这些肱股栋梁的心!
倘若他们的心被寒了,那大明就彻底没救了。
“陛下,此事必须要尽快解决好,不然惨剧就将在大明腹地上演啊!!”而在陈奇瑜赶来东暖阁时,就听到孙传庭激动的声音,这让陈奇瑜愣住了。
“陛下,您可知晓,在顺天府不少地方,都出现易子相食的惨剧了,这些…臣在初闻时是震惊的,煌煌大明!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臣得陛下信赖,领赈灾公署诸事,可眼下想解决顺天府境内发生的事,臣需要大批的粮食,如果粮食不能解决的话,那就算推行以工代赈,也根本就不可能长久下去,人饿红了眼,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彼时的东暖阁内,孙传庭跪倒在地上,面朝宝座上的朱由校行跪拜之礼,情绪异常激动的讲着。
这才是最真实的大明啊!
听到孙传庭所讲种种,看着情绪激动的孙传庭,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此刻心情可谓复杂到极致。
对于孙传庭的表现,朱由校没有任何气恼,相反朱由校感到很欣慰,还好在大明有心忧社稷的肱股,不然在面临此等复杂的局势时,只能靠他一人去解决,但是这样的事情,靠他一人又如何能解决呢?
“臣…顺天府尹陈奇瑜,求见!”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的声音,让朱由校抬起头来,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惊动的不止赈灾公署,作为天下第一府的顺天府也惊动了。
这代表很多人都知晓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恐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甚至是推波助澜!!
“进来吧!”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对殿外朗声道。
既然闹剧已经出现,那就要选择直面挑战,退缩可不是朱由校的性格,有人想以此来闹大,使得皇权震慑无法作用到群体上,那朱由校就要换个玩法!
法不责众?
不存在的!
朱由校倒是很想瞧一瞧,这些个藏在暗处的人,不敢堂堂正正地迎战,只敢在背地里鼓捣下三滥手段,究竟还藏着什么后手。
“现在京城京畿的情况,两位卿家都已经知晓了,别的话朕就不过多赘言了。”看着御前站着的二人,朱由校眼神坚毅,向前探探身,语气铿锵有力道。
“朕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造成当下局势波涛汹涌的,必然是藏在幕后的一帮魑魅魍魉鼓捣的,不过具体都有谁,这尚且无法给出定论。”
“此事朕不打算通过外朝有司去解决,因为朕无法信任他们了,所以两位卿家接下来的担子会很重!”
“倘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甚至安抚好被挑动起来的流民群体,那么这股乱势会扩大,到时整个北直隶必乱。”
“要是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我大明社稷的国祚恐将受到重创,说不定朕这个大明天子啊,就可能成为亡国之君了!”
孙传庭、陈奇瑜闻言无不心惊,尽管他们知晓事情很艰巨,背后可能牵扯到很多的利益和群体。
但是叫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天子会把话说得这般严重!
遇事就要有最坏的打算,既然再坏也坏不到这等打算了,那么直面挑战与风波,心底就没有任何胆怯了!
看着二人惊疑的表情,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他故意把事情讲得严重些,将风险说的严重些,为的就是让二人重视起来。
因为在接下来的谋划反击中,二人将要肩负起极重的职责,倘若陈奇瑜、孙传庭干的事情没做好,那一切成效或许就大打折扣了。
这绝非朱由校想要的。
“朕特设赈灾公署的初衷,就是为了拯救受灾的大明百姓!”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二人继续说道。
“既然京城京畿出乱了,那就顺势展开对应赈灾安民事宜吧,朕是这样想的,接下来赈灾公署在京城、通州、昌平、顺义、良乡、房山等地,以所在皇庄为收容地,负责招募各地涌动的灾民。”
“人手不够,就从各地进行招募,凡是识字的皆可选进来,明确告诉这帮人,只要此次赈灾能够解决好,那选进赈灾公署就任各级职官是没有问题的!”
在大明上下,或许三条腿的蟾蜍难寻,但是想做官的人却一抓一大把!
不说别的。
单单是那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突然在科举之外放开一个口子,叫他们可以另辟蹊径跻身仕途,哪怕并非是正统职官,但依旧会有很多人愿意挤破头。
无他!
权力的魅力太大了。
“在这个总基调下,赈灾公署除了要收容流民以外,要尽快开辟一些大工。”朱由校伸手对孙传庭说道。
“例如针对京城的底层群体,要兴起京城内外城墙整饬大工,修缮城墙,会用到海量的青砖,那么一部分人员就能安置到京城周遭,叫他们去兴建火窑,每天按规格烧制砖石。”
“同样,在京城与通州之间的漕河,也可顺势进行扩宽整修,挖出来的那些淤泥晒干之后,无疑是最好的烧制砖石的泥料。”
“赈灾公署要统筹解决好,既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也要做到不浪费人力,只要这些个大工能够维系运转起来,那么这场被人搅动起来的乱局,朕就有十足信心解决好!”
“臣明白!”
孙传庭当即作揖表态,“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做好此事的。”
尽管孙传庭心中清楚,他一旦接下此等差事,在今后较长时间内,他会忙到脚不沾地,甚至背负极大的压力。
但是那颗心念社稷、心忧万民的心,不允许他有任何的迟疑!
“陛下,只是这样一来的话,粮食供应就成了大问题。”陈奇瑜想了想,上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倘若这一问题不能得到解决,即便赈灾公署能在上述诸地收容流民,以大工的形式安稳流民,可一旦说粮食供应出现差池,那么这些群聚的流民造成的危害,恐将是朝廷难以解决的。”
“在顺天府所辖皇庄储备的粮食,包括先前查抄的那批魑魅魍魉名下储粮,足够支撑起赈灾公署数月所需。”
看着作揖规谏的陈奇瑜,朱由校语气平淡道:“这部分粮食储备,朕在很早以前,就让人封锁起消息了,知晓的仅限于内廷,所以外界知晓的不多。”
数月所需吗?
那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陈奇瑜心里盘算起来。
“不过有件事情,朕想让卿家去办。”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等过两日,卿家以顺天府尹的名义,邀请京城的那些大粮商,要谈的就是粮食,给外界传递一个信号,意思是赈灾公署做的事情,是朕一意孤行下决断的。”
“陛下!”
陈奇瑜露出惊诧,下意识抬头看向天子,但是在见到天子凌厉的眼神,这一刹陈奇瑜便知天子是何意了。
这是要钓鱼啊!
“还有在这次出现的风波中,卿家要抓紧甄别顺天府上下,包括所辖的两依郭京县,朕要一个干干净净的有司!”
朱由校继续道:“顺天府乃是大明腹心所在,更是大明第一府,这样的闹剧可以出现一次,但今后断不能再出现了,所以朕要彻底清洗一遍!”
“同样那些想趁乱谋利之辈,卿家也要谴派可靠之人盯紧了,待朕解决好此事,朕就要他们为之付出相应代价!”
“臣遵旨!!”
陈奇瑜知道这件事情结束后,必将会有一大批人会死,但陈奇瑜并不会怜悯他们,从他们做出选择时,就要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人啊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承受对应的代价。
不可能说好处全叫你给占了,风险却一点都不承担吧?
这世上可没有此等好事。
“孙卿,那件事也要跟着办了。”
在陈奇瑜思虑之际,朱由校冷厉的眼神,看向了沉默的孙传庭道:“赈灾公署能够在朝立稳脚跟,就看卿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究竟能否震慑住所有人,若是不能,即便卿家再心忧社稷,做得再多,终究是难以站稳的。”
“臣明白了。”
孙传庭知晓天子是何意,言简意赅道。
赈灾公署还有隐秘?
陈奇瑜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孙传庭。
只是这项要做的事情,在没有做成之前,是不能传出去的,毕竟赈灾公署拥有募兵特权,真要先传扬出去的话,那势必会加剧朝局动乱的。
“都下去做事吧。”
看着眼前值得信赖的二人,朱由校摆摆手道:“有任何事情,两位卿家可随时进宫见朕,若是没有时间,可向御前呈递密奏,只要是朕能解决的,朕都会帮两位卿家解决,无法解决的,朕会设法解决!”
“臣等告退!”
孙传庭、陈奇瑜相视一眼,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这场博弈终究是打响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此刻他的很是兴奋,他很想瞧瞧藏在幕后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每逢大乱出,必有百态生。
这人啊,活一辈子,活的就是一口气。
奈何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一出生,就享尽世间荣华,他的起点,即是绝大多数可望而不可求的奢望,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
靠努力?
别说笑了。
处在底层的群体,倘若没有赶上一个好时代,即便再怎样聪明,再有抱负与心胸,那也终究不可能跻身向上。
这就是阶级!!
京城京畿的一场闹剧,在时间无情的流逝下,渐渐地反应的表面上,而这也让更多人关注到,甚至有一些人开始布局。
京城。
某处表面不起眼,但内部极其奢华的别馆内。
“哈哈…事情跟我等预想的一样,眼下京城京畿的乱象,算是初步告成了。”一穿着奢华服饰,腰间束金镶玉带的中年,大马金刀地坐在官帽椅上,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堂内所坐诸人,言语间带着兴奋道。
“单是粮价这一项,相较于先前就被抬高近五成,倘若咱们手里的那些粮食,皆能趁此势头售卖出去,这一进一出就能得纯利两百多万两!”
讲到这里时,中年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两百多万两银子,他就能得到近四成。
更别提在这场闹剧下,还会有诸多借贷的群体,这要是好好操作一番,不仅能低价兼并众多土地,甚至能获取一批美人坯子,这部分的获利或许时间较长,但是却能源源不断地有进项啊!
看着中年流露出的表情,坐着的几人流露出各异神情,有不屑,有鄙夷,也有兴奋,眼前聚在这里的人,各自的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
“虽说现在的局势算明朗了,但是我等还不可掉以轻心。”在此等形势下,一穿着青衣的中年,眉头微蹙,语气略显低沉道。
“据某知晓的情况,赈灾公署似在孙传庭的安排下,已在京城、通州等地扎根下来,着手安置那些流民,听闻是要兴建大工,倘若此事真叫他们办成,那进一步哄抬粮价,搅动京城京畿局势的谋划就难办成。”
“而且顺天府那边也传出消息,新任顺天府尹陈奇瑜,似有意思约谈京城的大粮商,这二人皆是今上特擢的,且深得今上信赖,可二人做的事情却有差别,某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啊!”
束金镶玉带的中年,皱眉看向青衣中年,“他二人是得天子信赖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二人之间,就必然存在什么联系吧,做官嘛,就别谈什么交情,至于别的,就更没必要去说,眼下在大明官场上,就那些个做官的,哪个是不想着升官发财的?”
这话一出,让其他坐着的几人,无不露出不悦的神情。
“丰城侯,你说此言是何意?!”
一国字脸中年很是不满,盯着那人道:“说事就好好说事,你在这里夹枪带棒的,是想将谁捎带进去啊!”
“就是!”
持象牙扇的中年,紧随其后道:“倘若丰城侯是此等态度,那我等觉得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不参与的好。”
这处正堂的气氛悄然而变。
这帮阉党,各个都心怀鬼胎啊!
见到此幕的青衣中年,心里忍不住暗骂起来,眼下是什么形势啊,一个个还闹起内讧了,真是不如先前那帮人可靠。
错非是紫禁城的那位,一再纵容厂卫去大肆逮捕,甚至还查到皇庄这条线,他是绝不会轻易露面的。
但现在不露面不行了。
倘若任由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借着清查顺天府皇庄之名,对北直隶境内皇庄,展开大规模的清查,那顺藤摸瓜之下,有太多的事情都要暴露出来。
这世间的利益,就是这般的错综复杂,往往一桩不起眼的小事,一旦被查出来,那就会捎带出很多很多。
“诸位稍安勿躁。”
见丰城侯李承祚要怒,青衣中年忙起身劝道:“丰城侯所言绝非此意,那说的是东林党余孽,眼下我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青衣中年斡旋,气氛才稍显缓和。
遇到矛盾或分歧,抬出一个更大的矛盾,就能暂时将人心安抚好,只是这对于人的考验太高了。
“说起东林余孽,先前促成的事,受到种种影响被搁置下来。”持象牙扇的中年,眉头微蹙起来,看向李承祚他们。
“花费那么多银子,才满足田尔耕、许显纯这两头贪狼,叫他们得以在厂公面前,说服厂公要继续严办此事,可现在……”
“所以我等要趁着魏厂公被天子支出京城,尽快将所谋诸事办成。”青衣中年顺着那人所讲,眼神坚毅的说道。
“不说别的,至少方正化他们要被干掉,厂卫,只能掌在魏厂公的手里,不然我等的利益啊必然受损。”
“别忘了,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以来,一直在追查火药走私案,倘若此事要被查出什么的话,那我等就在劫难逃了!”
李承祚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有惶恐。
有担忧。
最近闹出的事情太多了,这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倘若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毕竟眼下干的事情,是能趁乱捞取到很多好处,可万一要被查出什么,那他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尽管猜想到了这种代价,可他们却不得不干,毕竟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下的,难免会被什么羁绊住,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色,或为权……终究会被一项拖拽住,一旦身陷其中,再想脱身就难咯。
“老爷,人都准备好了。”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老仆低首走进,向青衣中年作揖道。
“诸位,最近从扬州新来几位瘦马,咱们边听曲边商榷?”青衣中年撩撩袍袖,笑着看向李承祚他们说道。
“好啊!”
李承祚露出贪婪的表情,搓手起身道:“能入你法眼的,想必这些雏儿都别有一番滋味,哈哈……”
见李承祚说的这般粗鄙,其他几人无不露出鄙夷的神色。
瘦马是分为三、六、九等的,第一等‘瘦马’要被从小调教,必须精通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这样的瘦马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毕竟好的都留在身边。
甚至于说瘦马的评选,还要参考瘦、小、尖、弯、香、软、正七条标准,样样都出类拔萃者,那更是人间极品!
尽管坐着的几人都露出鄙夷,但是在青衣中年的想邀下,一个个还都是起身朝这间正堂的后面走去。
正堂之后别有洞天。
淡淡檀香环绕鼻尖,古朴典雅的金丝楠木家具摆放各处,一张张帷幔悬挂各处,装点各处的更是各朝古董,突出的就是一个雅!
而在这些帷幔之中,一位位身材曼妙的身姿,穿着薄薄的纱衣,那若隐若现的感觉令人心潮澎湃!!
“啪啪…”
见李承祚他们眼睛都直了,青衣中年露出淡笑,伸手轻拍两声,就见那些站在帷幔后的极品佳人动了起来。
悦耳的声音响起。
而在帷幔之后,几名瘦马随乐而动,那一动一静间,尽显别样韵味。
想要拉拢住这些人,就要对症下药才行。
见李承祚他们目不转睛的欣赏着,青衣中年嘴角微微上翘,眼眸深处掠过一道鄙夷,只要能将他们拉下水,那付出再多的代价,终会通过这些人手中的权力,再度给找补回来!
“小皇帝,某倒是想要瞧瞧,你身边的这帮大臣,一个个全都在背叛了你,你究竟要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的青衣中年,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心底忍不住暗暗道,他很想看看局势动乱之下,那位深居紫禁城的小皇帝,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六月末的京城,依旧是酷热难耐。
相较于以往,时下的京城各处,就像是置身于滚烫油锅之下,无数人群被一点点逼上绝境。
躁意。
混乱。
谩骂。
愤怒。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整座京城都变得涌动起来。
“开门啊!!都他娘的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门卖粮啊!”
“老子天不亮就在坊门处等着,坊门宵禁开了,老子就跑来排队,你他娘的为何不开门啊!”
“你他娘的倒是卖粮啊!!”
在京城黄华坊的某处胡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此刻变得异常焦躁,而在这家粮铺前,更是围聚着乌泱泱的人,他们表情是那样愤怒,枯等了近一个时辰,早就该开门的粮铺却迟迟不开门,这让很多人的心情极差。
“皇兄,我等还是离远一些吧。”
一处较为偏僻的地域,穿着儒袍的朱由检,见眼前的人群似有沸腾,看向表情严肃的朱由校,出言劝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就算心忧这些百姓,可眼下的情况不是很好,万一出现骚乱的话,只怕……”
“没事。”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有鸾卫随行,出不了什么事。”
在旁站着的李若琏,听到自家天子所言,那紧攥刀柄的手更紧了,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着四周。
此次天子微服私访,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甚至连皇家禁军府都不知晓,眼下在乾清宫那边,一切都已经戒严了,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提心吊胆的坐镇,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朱由校想弄清楚民间的情况。
“皇爷~”
在朱由校盯着眼前一幕时,方正化低首从远处跑来,这一路有不少隐藏的鸾卫,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令方正化的压力很大。
“情况如何?”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京城内外诸坊不少粮铺粮店,至今都没有开门接客。”方正化略有气喘,但却不敢耽搁的禀明,“他们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眼下在各处排队买粮的百姓们,多数都变得焦躁难安起来。”
“这是都想狠捞一笔啊!!”
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眼神冷冷道:“顺天府叫那些大粮商聚在一起,陈奇瑜把话都讲的那般明白,一个个在知晓赈灾公署储粮不多,就想着趁乱狠赚一笔,国难财都敢赚,朕绝不会轻饶他们!!”
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尽管随着赈灾公署的出面,开始逐步收容各地云聚的流民,这的确让一些危急苗头,出现缓和的趋势,但是这仅仅好了没多久,粮价就一直走高,甚至在陈奇瑜按旨意邀京城的那些大粮商,虽说在表面没有讲什么吧,但是却极其隐晦的传导出一些讯号,这令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在这个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尊奉重农抑商的国策,能够在京城的那些大商贾,背后都是有人站着撑腰的。
有了权,财自聚!
毕竟权力的魅力有多大,朱由校是清楚了,除了皇权专制以外,在大明尚存有严重的官本位思潮。
这是造成大明积弊严重的根源。
官本位只能打击,但却不可能根除,只要有人,只要有权,哪怕这期间处决再多的贪官污吏,可终究是会有人会迷失的。
“开门了!!!”
随着一道刺耳的喊叫响起,这令朱由校回过神来,顺着那声喊叫望去,就见汹涌人潮沸腾了。
但很快却被震慑住了。
就见从打开的粮铺中,冲出来数十位持刀青衣小厮,他们个个吃的膀大膘圆,一个个长相凶狠,不少人更是连踹带骂。
“都他娘的往后退!!”
“敢瞪老子,找死是吧!”
“退后!!!”
别看这些个青衣小厮,人数远比不上蜂拥的购粮人群,但他们丝毫都不胆怯,甚至是很嚣张跋扈,反观那些云聚的人群,尽管其中有一些人骂着,但是却没有人敢伸头对峙,整个人群都被呵斥着后退。
“叫诸位久等了。”
而在此等形势下,一清瘦中年从粮铺走出,环视眼前后退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轻蔑,趾高气昂的说着,“今日只有五百石粮,先到先得,粮价也已明确,谁要是想买就尽快,过期不候。”
讲到这里时,身后站着的一名小厮,便捧着木牌朝一处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块木牌就被挂起。
“你们他娘的抢钱呢!!!”
“一石麦售价四两?!”
“一石稻售价六两?!”
“草你娘的,你们干脆杀了老子算了!!”
人群沸腾了,这才多久啊,仅京城地界的粮价,就被迅速哄抬起来!
“爱买不买,不买滚蛋!!”
似乎被这帮丘八惹怒,那清瘦中年突然喝骂起来,“你们不买,老子还不愿买呢,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子求情,就这点粮都没有!!”
“买不买?不买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随着清瘦中年的呵斥响起,那些持刀的青衣小厮个个嚣张起来,甚至开始对一些人拳打脚踢起来。
蛀虫!
奸商!
该死!
站在远处的朱由校,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时,那股怒火充斥在心头,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底下的人竟这般嚣张跋扈。
要知道在这场闹剧没有出现前,北直隶地界的粮价,一石稻作价2.1两,一石麦作价1.7两,一石粟作价1.4两,可是现在呢,居然翻了一倍多啊,这他娘的就不是在卖粮,分明就是在抢钱!!
“走,去别的地方看看。”
朱由校强压怒意,眸中掠过一道寒芒,转身朝别处走去,随驾的朱由检、李若琏等一众人,皆知天子彻底怒了。
想要解决这场闹剧,想要击败幕后之人,就必须要掌握最真实的情况,不然根本就无法对症下药。
尽管朱由校先前布下很多棋,但是在没有最终见分晓前,他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这次他要堂堂正正的击败这帮魑魅魍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高悬的艳阳渐渐西落。
黄昏悄然而至。
远处天际密簇的云似火烧一般。
“该死!!”
“该杀!!”
安静一日的东暖阁内,此刻响起阵阵怒喝声,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甚至是轮值的大汉将军,一个个都低首不敢多言。
乾清宫的上空,似被一团阴云笼罩着。
“真是让朕开了眼啊!!!”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胸膛起伏着,抓起御案上的茶盏,就狠狠的怒摔下去,“短短一日间,仅京城地界的粮价,竟然被哄抬到每石稻八两,每石麦七两,每石粟六两,好啊,真是太好了啊!!”
站在东暖阁内的朱由检、李若琏、方正化等一众人,无不是低垂着脑袋,尤其是朱由检,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这一日跟随自家皇兄微服出访,其见到的一幕幕,真真是刷新了他对大明的认知。
相较于京城地界的粮价被哄抬,这一路他还看到不少别的东西,放印子钱的恶霸,低价买女童的牙商……
“皇兄,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不是在各地筹备大工了吗?为何京城的这些人,不去那些地方去赚口粮?”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抬头看向自家皇兄,讲出心中所疑,“难道为了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吗?”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大乱之下,人心是最易受到蛊惑的,这一路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赈灾公署也好,顺天府衙也罢,眼下都被人泼了无数脏水,这让很多人都不信任,为何会这样?”
“那就是让受到影响的底层百姓,敌视赈灾公署和顺天府衙,这些人把人心玩的太清楚了,看着吧,接下来还会有别的事情!!”
还有?
这一刹,朱由检的心底生出惊疑,他实在是想象不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乱?
“快点!”
“跟上!”
“排好!”
京城之外,位处榆河畔的皇庄,一支支长龙般的队伍,在一些兵卒的呵斥下,缓缓前行着。
放眼望去,这些随大流的人群,个个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甚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刺鼻气味。
他们的表情是麻木的。
他们的眼睛是空洞的。
尽管他们能够听到,也能走动,但是在正常人的眼里,这些人就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经历了何等劫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本官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所缺的药材必须尽快补齐!”
在一处地界,视察一圈的孙传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嗓音都变得沙哑了,“如此规模的收容流民,防范时疫是必须要做的,倘若敢出现时疫的苗头,到时完蛋的就不止这处皇庄,到时必会大规模扩散开来,这份罪责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公宪,小的们也没有办法啊!”
一名穿着官袍的男子,眉宇间透着无奈,“眼下京城地界的药材,跟着被哄抬的粮价一起涨,而且多数的药铺根本就不买,只我京城地界就涌进这么多流民,每天要熬煮那么多的汤药,即便是再多的药材也经受不住啊!”
“是啊公宪。”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现在不止粮价、药材涨幅很快,就连用作杀消的生石灰,也因用量过大也跟着涨了,公宪,这生石灰到底能否杀死看不见的污秽之物吗?要是不能的话,咱们干脆就停了吧!”
“不能停!!”
孙传庭一甩袍袖,眼神冷厉道:“陛下钦定的那本防疫手册,必须要不打折扣地进行贯彻,敢要叫本官知晓,你们中的谁敢糊弄了事,那便去赈灾公署下辖的执法队说吧。”
这一下,围聚在此的诸多官吏,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乱世当用重典!
眼下围绕京城京畿的各项事宜,都在快马加鞭地推行落实中,作为赈灾公署的当家人,孙传庭必须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从离开乾清宫操办收容安置诸事,孙传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要明确各项要做的事宜外,为了加强对赈灾公署的掌控,一支名曰执法队的队伍,也在悄然间聚拢起来,其骨干是从熊廷弼所掌京营中挑选的。
或许距离令行禁止尚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各级建制也都组建起来,为的就是能够相对高效地落实各项部署。
看起来做这些事情没有付出什么,实则孙传庭有太多的事情要解决,要梳理,就说眼下巡察该处皇庄,他已经连着两日没合眼了。
睡不着。
根本就睡不着!
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没有秩序的收容安置,是藏着数不清的风险与隐患的,多年为官的经历,特别是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使得孙传庭比谁都要清楚。
眼下是苦一些,但只要能将秩序梳理出来,那后续要办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公宪,顺天府尹想见您。”
而就在此时,一名差役跑来,向自家公宪作揖行礼。
“带本官过去。”
孙传庭当即伸手道。
对于陈奇瑜的到来,孙传庭知晓是为何事,眼下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可赈灾公署的人手依旧不够用。
别的都好说。
唯独识文断字的人不够,那很多事情就极难去推动。
“伯雅,你要的人某聚起一批。”
见孙传庭匆匆赶来,陈奇瑜瞧清孙传庭的模样,心底忍不住生出惊意,这才过了多久,孙传庭就憔悴成这样。
“除了在顺天府大牢关押的那些识字的人,某还在京城内外诸坊,聚拢起一批算命先生、说书人等。”
陈奇瑜撩袍说道:“另外给顺天府所辖各县的公函,某已谴派人手加急送去,各县都在加急聚拢识文断字之人,待到聚拢够了,就派到赈灾公署在各地所设分司,相信这能纾解眼前困境吧。”
“京城情况怎样?”
孙传庭声音沙哑道。
“不太好。”
陈奇瑜皱眉道:“眼下不止是粮价被哄抬,诸如棉布、药材、盐油、煤等等都跟着出现涨幅,现在京城各坊人心惶惶,甚至不少地方都出现骚乱,不过一切都在可控之下。”
“人心不古啊!”
孙传庭轻叹一声,表情凝重道:“当前这种形势下,只怕朝堂的局势更汹涌,粮价要不能打压下来,这种乱象会愈发严重。”
陈奇瑜沉默了。
打压粮价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
“此事只怕很难短期内见效。”
陈奇瑜顿了顿,皱眉道:“即便是要抓人,也必须要证据确凿才行,就时下这种特殊局势,倘若毫无理由地去抓人,那只怕正好遂了有心之辈的下怀。”
“是啊。”
孙传庭感慨道:“越是这种乱象下,人心就越是受到煽动,我等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别让京城京畿生出大乱,特别是群聚的骚乱,真要是出现了,那很容易变成民乱,甚至是暴乱!!”
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使得二人都很清楚,有些势头一旦形成了,就必然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平息。
这绝非是靠强权就能压下来。
你压得越狠,反弹就越厉害!
说到底,处置此等应急性的事务,堵不如疏,必须要安抚好民心才行,可话又说回来了,事情的核心不解决好,那说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天子面临的压力只怕更大吧。
而在此等形势下,孙传庭、陈奇瑜垂手而立,沉默的二人心中所想是惊人的一致,甚至二人默契地看向一处。
那是紫禁城的方向!!
尽管时下依旧酷热难耐,但是对很多人来讲,眼下却被寒冬还要冷。
“搅局的出现了。”
气氛压抑的东暖阁内,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所持的奏疏,眼神掠过一道寒芒,那股怒意在心头涌出。
“皇爷,眼下司礼监这边,收到的不止涉及孙传庭、陈奇瑜等人的弹劾奏疏,甚至还有卢象升、黄得功他们的。”
垂首而立的王体乾,压着心底的惧意,面朝御前如实禀道:“卢象升、黄得功他们奉旨清剿匪寇,虽说在天寿山一带大破赵逆,但是他们却在红劵门一带放炮,致使惊扰到天寿山诸陵,昌平等地皆上有弹劾奏疏,科道的御史言官知晓此事也都……”
“够了!!”
朱由校拍案道。
王体乾不敢再言。
对于卢象升、黄得功他们所为,朱由校是清楚的,在天寿山一带大破赵逆后,卢象升他们便在天寿山揪出一些腌臜事,眼下卢象升就在天寿山坐镇,清查那帮守陵太监宦官,以及诸陵卫世袭卫所官。
至于黄得功则率部追剿赵逆残部!
“搅吧,搅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朱由校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想以此混淆视听,搅得朕看不透真相,那他们是真小觑朕了,去,派人到通政司去,问问他们,除了这些弹劾奏疏,别的奏疏就没有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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