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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郑香雪这话让正在看问询监控的孔兵一惊,立即在通讯仪里叫陈争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陈争早就单方面关了通讯仪。孔兵骂了声,再看监控,陈争已经和郑香雪聊起曾燕的父亲,态度根本不像问询,像大爷们在大树底下闲扯打屁。孔兵神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什么,捶在桌上的拳头松开了。队员问,是否要通知陈争打开通讯仪,孔兵摇摇头,“算了。”
陈争将关掉的耳机揣在裤袋里,“曾群真杀过人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他掩饰得好!又过了太久,没什么人记得了而已!”郑香雪哼哼两声,“但我永远都记得,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争给出好奇的反应,“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的生意比他好!他偷了别人的方子!”
郑香雪口中的凉拌菜之争和大姐们说的大相径庭。二十多年前,郑香雪就和妻子走街串巷卖凉拌菜,那时枫书小区还没有,只有那几栋后来被纳入小区的老房子,小吃巷没有固定摆摊的摊位。他们起早贪黑,骑着车在附近叫卖。
郑香雪是个很自负的人,认为自家的凉拌菜比其他贩子的都好吃,那时年轻气盛,动不动就去别家当场买下当场吃,还大张旗鼓地点评,引来颇多不满,甚至因此被人打过。
他唯一认可的是庙田街一个姓朱的女人卖的凉拌菜,那味道他尝过后就愣住了,明白自己绝对无法超越。
朱家没有男人,女人一边卖凉拌菜,一边拉扯着女儿。她没有办法像郑香雪那样骑车叫卖,她的凉拌菜就在家里卖,去买的全是熟客,每天卖的量也不多,够母女俩生活就行。
郑香雪有阵子头脑发热,想找朱家女人拜师,但女人委婉地拒绝了。他倒也不气馁,经常让妻子去买点凉拌菜回来,夫妻俩躲起来研究,改良自家凉拌菜的味道。
“我从来没想过去偷她的方子。”郑香雪不屑地咧了咧嘴,“不像某些心坏的人,吃过她的凉拌菜,就冒出害人的念头。”
陈争跟居民们打听曾家的情况时,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曾燕身上,提到曾群,大多说他死得早,丢下个孤苦无依的女儿。所以从警方的角度看来,曾群的形象实际上是很模糊的,唯一的标签就是:勤劳女儿的父亲。
郑香雪的话却展示给了陈争一个渐渐清晰的曾群。
曾群的妻子据说生下孩子后就过世了,曾群没有正式的工作,和那年头很多在城市打拼的人一样,做过力工,卖过小吃,后来很可能是看到郑香雪卖凉拌菜赚了不少钱,也开始卖凉拌菜。但他手艺不行,也不肯好好专研,满心歪门邪道,以为搞垮郑香雪,他就能熬出头。
他砸了郑香雪卖凉拌菜的车,找地痞来羞辱郑香雪的妻子,双方大打出手,险些闹到派出所。
但当时大家都只是游摊,打架也不是在小吃巷打的,现在还记得的人已经很少。
打过这一架后,曾群大概知道郑香雪也是个惹不起的硬骨头,不再敢来找他的麻烦。郑香雪起初觉得终于消停了,没在意曾群之后干嘛去了。
多亏勤劳的妻子相伴,郑香雪的生意越来越好,小吃巷也逐渐有了规模,越来越多的散户聚集在那里。郑香雪发现曾群居然还在卖凉拌菜,并且生意居然不错!
他是吃过曾群的凉拌菜的,要么寡淡无味,要么齁死人,曾群为人也不好,脾气大,嚣张,这种贩子是不可能有老顾客的。
他很纳闷,左思右想不对劲,便去曾群的摊子上走了一遭。和当初打架时不同的是,曾群的摊子已经有名字了,叫小燕凉拌,取的是他女儿的名字。摊子旁围着一圈客人,曾群满面堆笑,和和气气地拿菜、收钱,看到他这个老对头,也热情地笑道:“老郑,你也来买凉拌菜?”
郑香雪震惊不已,不知这人为何转了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站在原地,尴尬了半天才说:“给,给我来份凉拌肚子。”
曾群满口答应,麻利地切好,还给他抹了零,“老郑,以后咱们都在这里做生意,多多照顾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郑香雪本来想找茬,这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小肚鸡肠,带着凉拌菜回家,和妻子一尝,再次震惊。
这味道是真的好!
人都是会变的,曾群这几年应该是去拜了什么师吧?终于打算踏踏实实生活了。
但郑香雪吃着吃着,逐渐觉得不对劲了,这味道好是好,但太熟悉了!朱家女人的凉拌菜,他和妻子研究了那么多回,早就刻在了味觉里,曾群这凉拌菜虽然和朱家女人的并非完全一致,但像,越吃越像!
郑香雪脑子当即嗡一声响,他那样恳切地拜师,朱家女人都不肯传授他一二,居然传授给曾群?他哪里不如曾群?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平,问妻子朱家女人的近况。
他们这个岁数的人,很计较男女有别,所以自从被朱家女人拒绝后,他就没有再亲自去过庙平街,都是妻子假装客人去买点凉拌菜回来。
妻子皱起眉,说朱家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不做了。他很惊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也是一知半解,只说半年前去庙平街,看到朱家大门紧闭,跟人打听,都说朱家女人带着女儿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郑家自己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轨,不必再去研究朱家的凉拌菜,所以妻子也没有当回事。
郑香雪想,要是半年前他知道朱家女人不见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现在不同了,朱家女人的手艺出现在曾群的摊子上!为什么?
他坐不住了,拉着妻子前往庙平街,那一片全是待拆迁的平房,朱家女人走了之后,房子已经被流浪汉占据,墙上“小朱美味”的油漆还十分清晰。
他见着人就问朱家女人去哪里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找的人多了,还真让他问出些眉目来。
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婆住在朱家斜对面的平房,可怜朱家女人一个人拉扯女儿,经常去送点自家煲的汤,朱家女人感激她,也时常送她凉拌菜。阿婆说,一年前,有个男人经常来朱家,她怕朱家女人被欺负,还去看过情况。那男人长得就不像个好人,但嘴甜,管她叫婆婆,朱家女人说对方只是客人,没有坏心思。阿婆也就放心了。
后来阿婆的儿女接她去大城市住了两个月,她实在住不惯,又回来了,朱家女人却已经搬走。没人说得清她和女儿去哪里了。阿婆觉得蹊跷的是,买凉拌菜的客人们都说朱家女人离开得很突然,前一天还在卖凉拌菜呢,也没有给大家说以后不卖了,人就这么消失了。
但疑惑归疑惑,人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茶余饭后聊聊就算了,没人想到去找她,或者为她报警。这终究是个浮萍般的女人,消失了便消失了。
听阿婆说完,郑香雪血气上脑,连忙将阿婆扶上自己的三轮车,带阿婆去小吃巷,“你看,去朱家的是不是他?”
阿婆远远盯着曾群,半晌道:“像!很像!”
郑香雪脑子转得飞快,联想到朱家女人的秘方不外传,曾群的凉拌菜有朱家的味道,曾群生意好起来,朱家女人莫名失踪……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结果:曾群为了秘方,害死了朱家母女!
她们根本不是搬走了,而是遇害!
郑香雪要找曾群对峙,却被妻子拦了下来,妻子泪眼婆娑地拉住他,“如果事实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就是得罪了人。大家都在这边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成这样?如果他真的杀了人,他就是杀人犯!我们惹得起这种人吗?你忘了他是怎么打你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和孩子着想啊!老郑,我们别去多管闲事了,行吗?”
一时的冲动压下去之后,郑香雪冷静下来,觉得妻子说的是对的。曾群这人,他越看越觉得可怕,曾群已经杀了两个人,还怕再杀更多人吗?
从此以后,郑香雪绕着曾群走,倒是曾群,有时遇到他了还笑呵呵地打招呼,不知是不是因为杀过人,所以故意装出一副好人脸。
曾群没有学到朱家女人的精髓,好吃,但也不算特别好吃,这么多年下来,两家的凉拌摊各有一批忠实的客人。直到十年前曾群得了癌症去世,郑香雪突然动了把生意抢过来的念头,却没有抢过曾燕。这一段倒是和大姐们的讲述一致。
陈争低头看着问询记录,现在疑点更多了,朱家母女的身份目前得不到证实,庙平街的平房已经全部拆了。郑香雪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假如曾群确实杀害了朱家母女,那么曾燕的死会不会与当年的事有关?有人在为朱家母女报仇?或者她们中有人活了下来?
郑香雪愤愤不平,“我发誓,曾燕的死真的和我无关!我是找过人去找她的麻烦,我觉得她一个女人好欺负,吓吓就知道厉害了。你看我这种人,有胆子去杀人吗?”
陈争笑了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郑香雪不爽道:“这对父女也是怪,曾群莫名其妙性格大变,曾燕也是。”
陈争昨天就觉得曾燕身上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听郑香雪这么一说,立即问:“曾燕不是一直热情开朗?”
“呸!”郑香雪说:“开朗个鬼啊!你再去好好打听打听,她以前就是个小太妹!”
“燕子这孩子,也算是女大十八变,她爸病了后,她一下子就懂事了!”就在陈争从郑香雪口中问出曾家父女的另一面时,北页分局负责排查的队员也打听到与昨日不一样的曾燕。
枫书小区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因为区位条件不错,人口一直很多。不少年轻人在周围租房子,来来往往。住了十年以上的人,模糊还记得曾燕读书的时候和现在判若两人。
“小孩都有叛逆期嘛,再说,燕子从小没妈,性格古怪一点也正常。”一位大姐说,自家女儿岁数和曾燕相仿,都在二中读书,曾燕在读中学时走过弯路,和一帮男混混搅合在一起,不怎么读书,成绩很差,在学校喜欢欺负同学,在邻里从不和长辈们打招呼,存在感很低。
大姐知道曾燕是个混混,也主要是听女儿回家说,开家长会时见过老师找曾群谈曾燕,但大姐的女儿没被欺负过,她对曾燕也没有太大的反感。
上高中之后,曾燕似乎不干欺负人的事了,但每次出现在邻里面前,都是浓妆艳抹,用大姐的话来说,就是“根本不像个学生”。
有多嘴的去给曾群说,让他管教管教自家女儿,别以后不走正途,曾群笑嘻嘻地抹过去,只说女儿今后怎样,那是女儿的自由。提意见的人自讨没趣,后来也没人怎么说过曾燕了。
改变是在曾燕高三那年发生的。曾群被查出患有脑癌,很快就不行了。曾燕退学照顾曾群,几乎住在医院。曾家的凉拌菜摊子开不下去了,曾燕在医院找了份零工,补贴高昂的治疗费用。
竹泉市还有在居民区搭棚子办丧事的习俗,曾群过世后,曾燕将他的遗体拉回来,摆了三天,素面朝天,悲伤又孤独的模样让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感到心痛。
他们都说,小孩都是这样在失去了至亲后,一夜之间长大的。
半个月后,小燕凉拌再次出摊,曾燕不再浓妆艳抹,变成了陈争后来见到的模样——热情、勤劳,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几方证词合在一块,分局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凝重。曾燕在曾群患病前后的变化解释得通,但曾群的变化,以及是否真实存在的朱家母女,这两点直接影响了后续调查。
朱家母女这条线索是陈争问出来的,孔兵沉着口气问:“你觉得复仇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争靠在椅背里,姿势虽然放松,但语气十分慎重,“按照郑香雪提供的信息,朱家那位女儿的年纪和曾燕差不多,顶多大两三岁。而曾燕前后的言行像是两个人,她现在二十八岁,改变也有十年了,人们对以前的她印象稀薄也很正常。”
孔兵愣了下,“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说,现在的曾燕其实是……”
陈争摊开手,“我只是觉得曾燕的改变可能不是能够用‘一夜长大’来解释的事。”顿了顿,他又说:“郑香雪还有一个很不靠谱的猜测。”
“什么?”
“他觉得曾群可能不止杀害了朱家母女,还强.暴过她们。”陈争语气渐渐冷下来,“当时朱家女儿还是未成年。”
孔兵倒吸一口凉气,握了握拳头,“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个畜生!”
陈争问:“照片和DNA有眉目了吗?”
孔兵摇头,“DNA找不到人,照片还在到处摸排,你知道,这种大海捞针的活儿很耗时间。”说完,孔兵不自在地转过脸,好似这句“你知道”不该说出口。
陈争假装没有听到,孔兵为了缓和尴尬,迅速布置接下去的任务。陈争虽然参与会议,但很识趣地不去喧宾夺主,默默听着孔兵的安排——核实朱家母女的身份、去曾燕的中学了解她读书时的情况、继续寻找照片里的人……
陈争按住眉心,心里一个声音说:还不够。
即将散会时,法医突然推开会议室的门,喘着大气说:“DNA对不上!”
陈争下意识站了起来,“谁的对不上?”
法医将报告放在桌上,眼中难以置信,“曾燕十七岁时打架致人受伤,当时派出所采集过DNA,这份DNA和被害人曾燕的DNA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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