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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有小道消息称时府小少爷娇贵柔弱无比极难伺候。

    发卖了一群又一群奴仆,关于小少爷各种流言都甚嚣尘上。

    无一例外都是美人、脆弱、矜傲、狠毒、严苛。

    几天看下来,霍刃觉得这小少爷只沾了前面两项,虽然蠢笨弱鸡但确实漂亮。

    小少爷那娇弱易碎的身体这次遭受了大难,多次疼的受不了,喝下的苦药水还没到胃又吐了出来。

    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白纸糊的,永远湿漉漉的不干,好像一戳就烂了。

    霍刃看着也心烦,干脆自己也不进屋里,就在门口搭了个简易的茅棚住着。

    他都把屋子让给这位小少爷住了,要还不识好歹哭哭啼啼……他就摸摸老刀——无比庆幸自己少年早慧拒绝了那门娃娃亲。

    真是烦人的要死。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少爷简直催人心神的折磨。

    霍刃见婆子照顾好好的,他也就不惦记这里。一连好几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回来也不进屋里,钻进茅棚倒头就鼾声震天。

    有天半夜解手,半梦半醒中听见屋里幽幽细细的哭声,冷不丁后背冒了寒。

    他驻足听了会儿,哭声还是唱戏的曲调咿咿呀呀,从昏暗木板缝隙传来。

    他一巴掌拍那墙板上,背后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透过缝隙,幽暗中一双泪眼倔强又怯怯的圆睁着,发现他看来,随即视线迷离装作梦游的死样子爬回了床上。

    说这小少爷胆小吧,稍微能下床了,他半夜不睡觉,趴在墙边装鬼哭吓唬人。

    说他胆子大吧,白天的时候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在他视线看去时,永远胆怯地把褥子拉盖脑袋埋着装死。

    真是难为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了。

    小猫咪挠痒痒似的,看个新鲜。

    不过,再这么下去,小少爷迟早要变真鬼了。

    时有凤这几天,天天只能喝点白米粥,喝的汤药也吐光了,夜里也睡不着,日渐消瘦下去了。

    小柿子担忧问道,“小少爷,你不要再吐了呀。”

    婆子也忧心,这几天都吐光了,原本白嫩水灵的脸蛋憔悴忧郁很多。

    时有凤道,“我也不想。”

    他的痛苦都能承受,唯独吃不下东西让他焦躁积郁。

    “我想回家,要回家就要有力气,但是我一点都吃不下。”

    婆子叹了口气,听着小少爷乖巧又天真的言语,到底没说什么。

    谁开始不想回家呢。

    但是谁又能会的去呢。

    婆子自言自语道,“要是有点饴糖就好了,这样汤药也不苦,也就不会恶心的想要反胃了。”

    土匪窝里哪有什么饴糖,很多人听都没听过。

    吃的是大锅饭,种的是集体公田,饿不死也吃不饱。但这样的活法,比山下受各种苛捐杂税剥削的老百姓好太多了。

    小柿子小手指小心摸着时有凤的手腕,这里的红肿消了很多,但还是青紫明显,看着就让人心疼。

    听人说糖是甜的。

    “我想想办法。”

    小柿子说完,就跑出去了。

    他出了屋子,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橙子树上,挂了七个孩子。

    只是看一眼,还是怕的。

    在村里,大土匪是不会欺负他们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里有自己的土匪王。

    树上挂的这群孩子,就是叫嚣着长大要接大当家位置的凶鬼头。

    小柿子他们这些小哥儿,和其他老实点的孩子都没少被他们欺负。

    对他们这群孩子的惧怕,仿佛刻在骨子里。

    平时远远见一面都吓得不敢出气,别说此时小柿子还要特意找他们。

    “呀,小老鼠来咯。”

    一个叫牛小蛋的孩子,看见小柿子脚步一深一浅的慢慢挪进,笑嘻嘻从树枝绿叶里探出黑乎乎的脸,露出嬉笑可怕的白牙。

    小柿子捏着拳头,仰着下巴颤巍巍道,“夫人觉得药苦,你们去山里摘些红刺果和山茶花来。”

    “你是在指使我们做事?”

    另一个叫胖虎的孩子晃着腿,屁股坐在横枝上,凶神恶煞又冷冰冰地瞪着小柿子。

    “我,我就是!”小柿子被吓的结巴,但随即有捏着手心道:

    “你们爱做不做,反正到时候夫人瘦了,大当家怪下来,你们也有份。”

    小柿子说这些话,把生下来积攒的胆子都用光了,整个人弱弱的风一吹就碎了。

    此时脸也憋得通红,真的像一个红通通的小柿子。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脚步踉踉跄跄的。

    树上的猴孩儿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一个个不情不愿地跳下了树。

    他们也看了三天,大当家确实喜欢这个哥儿。

    不打不骂,甚至连重声说话都没有过。

    还吩咐婆子和小哥儿不离身照顾,村里就没有这样的男人。

    他们虽然不懂大人感情,但是对比老大当家对其他女人哥儿的折辱打骂,大当家简直不要太喜欢这美人儿了。

    说干就干呗。

    给大当家做事不丢人。

    这些孩子日常就是穿山翻崖,山里哪颗树在什么位置,有什么鸟筑巢生几个蛋都摸得门清。摘红刺果和山茶花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很快这些野猴子下山了,一排排的走在回屋的小路上。

    小柿子听见门外稀稀拉拉又杂沓欢呼的脚步声,立马堵在了门口。

    时有凤看去,瘦瘦小小的哥儿双手双脚撑开做拦门状,看着还没他家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马驹高,但却十分暖心。

    “你们不能进来,就把东西放门外。”

    小柿子大声道。

    此时他十分有底气,因为夫人就在身后,他才不怕。

    门外七个孩子异口同声,愤怒道,“凭什么!”

    吵闹声差点掀翻屋顶。

    屋檐下筑巢的春燕吓得扑哧飞走。

    小柿子张开的手指在空气中抖了抖,时有凤知道这群野孩子的蛮壮,担心小柿子受欺负,准备叫他回来。

    不过正当他开口时,门外响起雄浑的男人声。

    “凭老子都没进去。”

    “……”

    七个孩子瘪嘴不甘心的望着霍刃。

    霍刃双手叉腰,腰间那把寒刀又在滴血。

    孩子们顿时老实鹌鹑附体。

    最近,好像有几天没看村里一些极度可怕的大土匪了。

    那些大土匪好像要联合起来解决掉大当家的,但现在看……

    其中一个孩子缩了缩脖子,开口道,“听大当家的。”

    随着其他孩子齐声:

    “听大当家的!”

    霍刃发笑,看着这些眼睛圆鼓鼓的应声虫,“滚一边玩去。”

    孩子散了,霍刃又钻进了茅草屋里。

    婆子端着木盆出来清洗红刺果,小柿子则是用衣摆兜着十几朵山茶花进屋了。

    红刺果秋天才成熟,挂藤上不摘,第二年春末还可以吃。此时阳春三月的刺果更甜,但甜却干瘪,因为经过了霜雪寒风,干巴巴的。

    霍刃朝那婆子看了眼,清洗的很干净,用小瓦片一点点的把红刺果外的小刺刮干净了。

    用弯刀开肠破肚,再用手指把里面的硬籽和刺毛剔除干净,再用水过一遍。木盆里,清澈的水面浮着红通通光溜溜的红果果,看着确实有些甜。

    寻常人家,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哪有这么处理红刺果的。

    红刺果学名金樱子可入药,一颗拇指大小又多刺多籽,甜还行,吃起来很麻烦。

    山野人直接把果子放地上用鞋底摩擦去刺,再捡起来用手心抹去泥灰,吹三口气就用牙口嘎嘣咬碎开吃了。

    当然,村里还有很多没鞋子穿的,自然也舍不得用鞋子摩擦,用木棒碾压也行。

    这婆子看着像村里人,但行为习惯却不是这里的。

    这个村子里,像这个婆子的,大概还有很多。

    婆子端着洗干净的果果进屋了。

    “小少爷,您要不试试这个果子,很甜的。”

    这山果子是小柿子冒着胆子要那群孩子摘的,此时又在门外洗了半晌,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像是把他身体好转的希冀寄托在这颗“灵丹”上。

    时有凤伸手接过,即使婆子用心清洗,但皮表凹凸不平的刺感入手,时有凤还是有点硌手。

    他放入嘴角轻轻咬了口,一丝清甜沿着齿间蔓延,但不待他咽下,这丝甜销声匿迹了。

    在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期待下,他又多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果肉干巴巴的,毛刺黏糊着咽喉,时有凤压根受不了这个触感,还呛到了嗓子眼里。

    婆子忙把手心递时有凤面前,“快吐出来。”

    时有凤呛的面红耳赤,压根吐不出来,接过小柿子递来的水。

    茅草屋里的霍刃听着动静,看热闹似的笑笑。

    粗糙山野果子人家小少爷哪能吃得了。

    半晌,里面没咳嗽了。

    “小凤哥哥,试试这个吧。”

    “这是山茶花蜜,用管子吸着可甜了。”

    管子不过是野草的细长根茎,掐了两头直接插山茶花蜜里,时有凤试探的喝了一口,确实很甜,嗓子眼儿里的苦涩药味淡了。

    他眉间一动,嘴角嘟着草管子又吸了吸。

    没吸两下就没了。

    时有凤喜欢,让小柿子和秀华婆婆也吸花蜜。

    小柿子见时有凤开心,头一次嘴巴咧开笑了。

    他捂着嘴巴偷偷给时有凤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给你说哦。”

    时有凤笑着也小声,“什么?”

    小柿子把捂着嘴的手拿开,门牙处空洞洞的,还在换牙。

    原本伶俐劲儿多了一丝憨憨气。

    时有凤忍笑,严肃认真道,“我不会笑的,我发誓。”

    小柿子蹙眉,“为什么,不好笑吗。”

    “我就是要你笑呀。”

    时有凤哑然,而后笑了,嘴角浅浅的梨涡很是开心。

    “别摸,也别舔,不然长出的牙齿是歪丑的,换牙也没什么好笑的,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柿子眼里的笑,渐渐没了。

    低头要哭了。

    而后埋在时有凤的膝盖上哭。

    秀华婆婆道,“他娘去的早。”

    别人孩子娘叮嘱的,他羡慕,只是没想到从小少爷这里听到了温柔的关心。

    不待时有凤安慰,小柿子抬头擦干眼泪。

    大着胆子把吸完花蜜的山茶花别在时有凤的耳边,又要给秀华婆婆别,婆子没时有凤配合,羞着脸说一把老脸插花做甚。

    时有凤道,“婆婆插着很好看的。”

    他说着,拿起一朵别在小柿子的脑袋上。

    “我们三个都好看了。”

    屋外的霍刃用巾布擦完带血的寒刀,起身又准备出门,临走鬼使神差地朝门里看了眼。

    小少爷刚好也看了过来。

    耳边那朵山茶花真白,但还是没小少爷白的好看。

    果真仙子都是吃花蜜的。

    双眼对视,霍刃眼里目光挺直白的欣赏,时有凤避开了。

    待霍刃又要走时,时有凤大着胆子道,“谢谢。”

    “谢我?”

    见半夜吓唬人没用,又改变计策了?

    不待时有凤继续说,霍刃笑得玩味,“嚯,你是打算用你的乖巧唤起我的良知,好让我在你一声声谢谢里承认自己是个好人,放你下山吧。”

    时有凤脸上的笑意淡了,被说中心思的窘迫一览无余。

    日光照在寒刀上,折射出一道银光落在时有凤脆弱的脖子上。

    脖子凉凉刺骨,心更胆寒。

    不等时有凤想掀起被子裹住自己,身边的秀华婆婆和小柿子起身拦在他面前,挡住了霍刃那双眼。

    谁不怕那双眼啊,狼的凶狠鹫的阴戾都没那双眼可怕。他不是那种十恶不赦赤裸裸的可怖,而是自带煞气又让人掉以轻心的嬉笑。

    他们见惯土匪的人都怕的要死,别说小少爷那么单纯善良了。

    两人几乎下意识挡在了时有凤床前。

    霍刃挑眉。

    他到要看看这小少爷有什么本事,短短几天就让这土匪窝里的人护着他。

    “都滚出去。”

    霍刃垮脸沉声。

    顿时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几分。

    一老一小的双腿都打颤。

    时有凤吓得嗓子细抖,但还是叫两人先出去。

    秀华婆婆揽着眼泪汪汪的小柿子出去了。

    砰的一声,霍刃一脚就把门踢阖上,震得一片尘埃起舞,门里门外的时有凤和婆婆小世子都吓得心惊肉跳。

    霍刃大步走进,视线直盯着床上瑟缩的人,耳边的那朵山茶花细细颤着花瓣,在昏暗的床前摇曳着脆弱。

    不待他说什么,小少爷睫毛湿濡了,慢慢浮现一颗颗泪珠,然后默默地滚下一颗又一颗珍珠。

    他娘的,老子做什么了??

    又哭。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

    这巴掌脸就是这么哭瘦的吧!

    霍刃没好气的打量着时有凤,仍然在床边一丈距离停下了。

    “你就只会哭?还当你有什么本事。”

    时有凤虽然在哭,但余光一直在留意霍刃的脚步,见黄土墙上的影子还是停留在他熟悉的距离不再靠近,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但心里也憋了口气,从小到大没人这么和他说话。

    之前还想着好声好气讨好这个土匪,让他好心放自己回家,但是他识破算计还嘲笑。失望落空和巨大的委屈压得时有凤喘不过气。

    他竟然敢和土匪头子顶嘴了。

    “我哭怎么了,我哪里碍着你了?我都没出声你还不让我哭?”

    时有凤僵硬挺着肩膀,娇气软糯的外表下第一次露出牙尖嘴利的性子,看得霍刃稀奇。

    不过也不奇怪,再温顺的猫你肚皮挠多了,它还是会挠人。

    “你哭得我心烦。”

    “我没出声,我也没出门,你也没进门,你听不到看不到怎么就心烦了。”

    霍刃哑然,总不能说他每天偷偷从窗户看一眼小少爷情况吧。

    说的多稀罕他一样。

    要不是看他是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换做身上有罪孽的,早就一刀了结了。

    时有凤想起刚刚落在脖子上的刃影,濒临崩溃似的自暴自弃:

    “你砍死我啊,我天天在你耳边做个哭包鬼。”

    “哭得你夜不能寐哭得你日日哀嚎。”

    时有凤气鼓鼓的,极度的惊惶全化作泪眼里一股决然的坚毅。

    两眼瞪两眼。

    “你知道孟姜女哭长城吗,我肯定比孟姜女还能哭!”

    “没听过。”

    “反正我能把你这个土匪窝哭垮,哭的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时有凤卡壳了下,而后哽咽着劲儿鼓鼓的,半晌没顺下来话。

    气势提一半就没了,相当于放了个哑炮。

    怎么诸事不顺,平常他可不会忘记的。

    时有凤又要哭了。

    “诶诶诶,别哭,摇旗呐喊呼声震天。”

    时有凤擦了擦要溢出眼眶的泪珠,“意思是我哭赢了?”

    “嗯。”

    “好,那我暂时不哭了。”

    还一副暂且饶你一回的气势。

    霍刃决定不和一个小哥儿计较。

    要不然把小少爷气死了,到时候卧龙岗真和时家交恶还不好。

    这小少爷一直病恹恹的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多半是郁结于心又下山无望,每天没事做就担心害怕去了。

    得给他找个事情做。

    “你要是把门外树上那七个孩子训得服服帖帖的,我就放你下山。”

    那些孩子生来天真又邪恶,只听过把一张白纸涂黑,没听过把一张黑纸洗白的。

    时有凤水雾湿润的眼底一亮,抑制不住的惊喜,生怕反悔似的飞快道,“好!”

    云销雨霁,梨涡春水。

    霍刃转身出了门。

    门口婆子和小哥儿抱在一起吓得面色如土,霍刃扫了一眼他们脸颊嘴角交界处。

    没有。

    挎着刀大步走了。

    屋前面的田里,摸螺蛳的孩子们嘻嘻哈哈朝他打招呼,还有孩子偷偷朝他丢淤泥。

    霍刃一眼眼扫过去,都没有。

    梨涡,就小少爷左嘴角有梨涡。

    几天来头一次笑,是因为看到了下山的希望。

    笑的刺眼。

    烦。

    显得他多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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