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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血腥四溢,杀声震天,黄尘飞扬。
红礅界故垒前,贯通壕沟的大火将进攻的唐军拦腰截断,在壕沟与垒壁之间,向善志和数千将士如同炼狱一般,进退两难,正遭受双重夹击——
当面的进攻已戛然而止,对手很快缓过气来,重新在垒上集结,随即张开长弓,劲射唐军,飞矢如蝗,防不胜防;后面的大火在晨风中呼呼劲燃,烈焰炙热,烟熏火燎,令人窒息。
唐军士卒在箭雨中倒下,在火焰中翻滚,数千人马挤在狭小的地域里哀号嘶喊,一时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向善志环顾四周,满眼悲凉,凄苦无比,三尺长刀落寞无用,在烟尘中孤零零地倒提在手中,任凭晨风拂掠。他仰面抬头,看了看浓烟滚滚的天空,又瞅了瞅七零八落的战场,绝望地长叹一声,“咣当”一下丢掉长刀,抽出佩剑,抬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向将军,何至于此!”
一名校尉急忙冲上前来,死死地拉住向善志的手,高声说道:“您听,军帅鸣金收兵了,咱们撤吧!”
侧耳倾听,果真金声频响,隐隐可闻,向善志苦笑不已,说道:“撤?怎么撤?你没看到身后的大火吗!难道叫咱们长出翅膀飞过去!”
那校尉眨眨眼,依旧紧紧地摁住向善志的佩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向将军,咱们虽然没有翅膀,但咱们有铁盾啊!”
“咹?”向善志似乎没有听清楚。
“您还记得当年临川岗大战时,隋军排出的铁盾龟甲阵吗?”校尉急急地说道,“铁盾重合,如垒而进,短时之内可以暂隔烟火呐!”
向善志皱了皱眉头,盯着战场上散落四处的铁盾,似在回忆又像在思考。
垒上飞箭不断,垒下死伤惨重。
就在七、八步外,一名身负重伤的亲兵血流如注,在地上挣扎着,奄奄一息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向善志喊道:“将军,快……快撤啊,不要让兄弟们都……都殁在此处……”
身边的校尉听闻,双眼一红,一把夺过向善志手中的佩剑,连声催促:“向将军,快呀!你看,垒上的敌军正在集结,可能要出垒来战了!咱们剩下的弟兄不多了,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向善志抬起眼皮,朝垒上觑了一下,只见战旗移动,刀枪晃晃,成百上千的铁盔正往垒门边迅速聚拢——看这阵势,谁都明白,老天爷给唐军的时间不多了。
向善志痛苦地闭上双眼,咬了咬牙,继而睁眼一鼓,抓起地上的长刀,高声令道:“还在喘气的弟兄们,拾起铁盾来!填平壕沟,组成盾阵,跟我冲出去!”
说罢,向善志拎起地上的一枚铁盾,转身突奔,来到壕沟前,拼命将它投了进去。
幸存的士卒见状,纷纷效仿,顷刻之间,百十面铁盾飞扑于一处,在烟焰浓浓的壕沟里铺出了一条丈余宽的“盾路”。
飞箭“嗖嗖”,眼看又有数名士卒中箭倒毙,不待“盾路”堆积完毕,向善志“唰唰唰”地脱掉盔甲,赤裸上身,大喝道:“免胄避火,组阵强突!”
只见四周的铁盾如同游动的鳞片一般,快速聚拢,上下闭合,如同一个十步宽、百步长的移动堡垒,缓缓向前,踏上“吱嘎”作响的“盾路”,向着浓烟深处行进。
飞箭来袭,射到盾阵上“
当当”作响,火星四溅,折枝乱飞,却不能伤及阵中的任何一人,然而,这移动的堡垒却在浓烟烈火中艰难前行,挣扎救生——
仓猝之间堆积起来的这条“盾路”并不牢固,盾盾相叠,起伏不平,赤裸上身的唐军士卒缓缓而行,走在上面颤颤巍巍,稍不留神便随着滑落的盾牌跌到沟底。
在那儿,等待他们的只有熊熊烈火和尖锐木桩!
在绝望的呼救声和猛烈的呛咳声中,向善志的盾阵已隐没在了浓浓烟尘里,盾阵中的每个人既紧张而又沮丧,烟熏火燎,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然而,在不远处的垒壁上,一杆“梁”字军旗下,却有人在放声大笑,指着在渐行渐远的唐军,高声说道:“尔等插翅难飞!”
……
明光铠甲,猩红披风,络腮胡须,黑瞳透亮。
站在垒壁上的这人便是梁师都的步军副总管索周,此时,望着尸横遍野、黑烟翻滚的战场,他咧嘴大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今日的防御之战胜败已见分晓,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连月来日以继夜的筑垒之役,总算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看着眼前溃不成军的攻垒唐兵,索周心旌荡漾,洋洋自得,得意于此前自己对梁师都的进言,得意于今日自己的排兵面阵,甚至得意于眼下的军功已超越了主子——就在去冬,梁师都败在了对面柴绍的手下;而今日,柴绍的部伍却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
想到数月之前,在朔方城里与部下探讨战策时的情景,豪迈之情顿时充溢心间,索周不禁扯了扯猩红披风的系带,把下颌一抬,目光透过烟尘弥漫的战线,思绪飞到了戈壁滩北面的朔方城里,飞回到数月前的那个午后……
初夏时节,午后艳阳,索周正在府里与军中的几名亲随博戏,突然门役来报,说是梁王差人来请,让自己速速到王府议事。
索周听闻,并未马上起身,而是将手中的骰子不慌不忙地放回竹筒里,然后伸了个懒腰,笑道:“诸位,你们看梁王请我进府,所谓何事啊?”
一个瘦长脸的亲随眨眨眼,回答道:“想来,应该是与此番李唐入寇有关吧!”
“不会是让索将军去镇守后火城吧?”一个眉梢带疤的亲随反问道,“众所周知,咱们的索将军精于防御,而后火城是抵御李唐的最佳之地!”
“可是,我听闻,梁王已决定派遣辅国大将军梁洛仁镇守后火城了,不会是要临阵换将吧?”随后,一个戴着青巾襆头的幕僚说道。
索周听闻,捋着自己的络腮胡须,缓缓说道:“梁王召我入府,应该另有隐情,否则,在昨日的殿前会议上,对我已有任命了。”
几个随从有些迷惑,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盯着索周,等待下文。
索周咂咂嘴,吁出一口气,说道:“咱们跟随梁王已非一日两日,他的性情大伙儿都知道——苏吉台之战后,梁洛仁兵败被俘,逃了回来,此番李唐入寇,正是这位辅国大将军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看到几个亲随都在点头,索周继续说道:“正如你们所知,那安西堡城兵多将广,旁边的后火城也固若金汤,正是他梁洛仁可以雪洗前耻之地!不然,大殿之上,梁王如何服众,让他的这位堂弟继续享有辅国大将军之衔呢?”
“可是,这位辅国大将军历来心高
气傲,不可一世,他未必是柴绍的对手啊,若安西堡无法抵挡住李唐的进攻,咱们又当如何?”“青巾襆头”皱起双眉问道。
“问得好,”索周下颌一点,笑道,“这便是梁王今日单独召见我的原因所在!”
“瘦长脸”连忙追问:“那么,敢问索将军将如何应对呢?”
索周嘴角一翘,笑而不答,只摩挲着竹筒的边沿儿,似有玄机。
“青巾襆头”猜测道:“让您协助梁洛仁,驻守安西堡,成犄角之势?
“刀疤眉”接过话来,说道:“二位不必多问,想必索将军已胸有成竹了!”
索周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你眉头的刀伤,是当年在辽东的扈城留下的吧?”
“正是,”“刀疤眉”拱了拱手,“这么多年了,难得索将军还惦记着。”
“哎”,索周叹了口气,“当年的扈城之战,面对数倍于我的高丽人,咱们打得如此惨痛,家底都给拼光了,上万人的队伍过鸭绿江,结果一起逃回来的兄弟,只有你们十几个人!”
“刀疤眉”鼻翼一抽,恨恨地说道:“隋炀帝刚愎自用,冒险出击,根本不听将军们的建议,害得咱们在扈城孤军坚守,苦战了数日,损失殆尽!”
“若非索将军调度得当,趁夜突围,咱们兄弟恐怕早就作了扈城的孤魂野鬼了!” “瘦长脸”说道。
“青巾襆头” 感慨万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因为扈城之役,咱们的索将军一战成名,炀帝只让您白衣待罪,却仍供职军中,而不像其他军将一般,兴师问罪,立斩不赦!”
索周听闻,摇了摇头,说道:“往事不堪回首啊,炀帝虽然暴虐,不听人言,但当他在江都被弑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中竟有几分惆怅,哎,身为人君,却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悲凉!”
索周双眼盯着竹筒里的骰子,不再说话。
几个亲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搭话。
片刻,索周才抬起眼来,瞅瞅三人,说道:“今日的形势与当时何其相似!且李唐的队伍如虎狼之师,远胜于高丽人,咱们或将再次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啊!”
“您的意思是,” “青巾襆头”问道,“梁王会让您单独领军一支,对抗李唐的进犯?”
“若后火城不保,必定如此啊,”索周捏着自己的络腮胡须答道。
“可是,没了后火城,安西堡也势难独支,加上去冬太和山之战后,我军骑兵遭受重创,那……那咱们如何对抗李唐呢?” “瘦长脸”满眼忧郁。
索周咂咂嘴,目光沉沉地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也许对于别人而言,后火城是抵御李唐来犯的好地方,但对于我索周来说,在这西北的草场戈壁游走了大半辈子,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却能给他致命一击!”
说罢,索周收掌成拳,“砰”地一下砸在桌子上……
“当,当,当——”远处唐军的鸣金之声打断了索周的沉忆,把他的思绪从朔方的府中带回到了眼前的战线上,看看隐没在浓烟中的唐军残兵败将,看看脚下修整一新的红墩界故垒,索周满意地笑了笑,继而把脸一绷,扭头下令道:“告知稽胡大帅,骑兵出动,围歼唐军!”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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