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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六午后,是南城最有名的天辰寺宣讲佛法的日子。
从中午的饭点开始,寺庙外的天桥就开始集结人流,一波一波往庙里涌。
虞妗妗带着兜帽,裹挟在人流中往前走,脸色有些臭——她不喜欢和人类贴得太近,更何况是陷入人山人海。
按理说佛家经文晦涩难懂,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像催眠曲,除了虔诚的佛教徒,来往香客也只会在宣讲大殿外驻足片刻,满足好奇心后便会离开。
往期宣讲日里,也绝没有这么多的人。
不过今日……
“天老爷要被挤死了,怎么这么多人?”
“今天是惠尘法师亲自宣讲,这位可是天辰寺的老方丈,有名的大师!我们一家子从隔壁市专程开车来的……”
“前面的走快点,去晚了宣讲殿里就没位置了!”
“……”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听得虞妗妗几乎要炸毛。
她动用了些小手段,乘着一股细微的气流,灵巧穿过人群来到宣讲殿,寻了个柱子后头没什么人的地方呆着。
兜里一震,虞妗妗掏出手机——是祝檀湘上一个淘汰的旧物,拿给她用了。
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点击查看,由于手机型号太久很是卡顿,蓝莹莹的屏幕上信号转了十来秒。
虞妗妗也不急不躁,脸缩在兜帽里盯着旋转的信号标看;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阴影,反衬着手机光的瞳孔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不仅瞳仁窄长,连瞳面都清澈得像琉璃。
信息加载出来,发件人是付清好。
付清好:「妗妗我下课了!!现在过去行不?」
虞妗妗埋头打字。
她手指纤长而白,打起字来却僵硬无比,每一个字母都要找半天,连唇瓣都不自觉用了些力抿着,挤出柔软的唇珠。
慢吞吞打完,她发送过去:「别来,不在家,等晚上。」
也就在这时,本就不安静的殿内掀起一阵喧哗。
虞妗妗把手机丢回兜里,抬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着法袍的和尚从殿侧进入。
后方八名灰袍和尚,再往前的两名和尚明显上了年纪,身着土黄色袈裟。
他们的最前方是个身形微偻、脚步沉稳的老者,着一袭明黄交错赤红的袈裟,红色锦帛上绣着缕缕金色佛纹,走动之时恍若金云在其身上流淌。
很显然,这为首的老和尚就是天辰寺的方丈:惠尘法师。
此时约莫四点,宣讲大殿内外站满了人。
惠尘法师抬手一压,伸着头探看的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肃,殿里的声音在几秒内归于安静。
老方丈扬起垂眼,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一圈。
站在角落的虞妗妗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心中异样,下意识往柱子后头藏了藏身形,眉心微蹙提起警惕。
这个惠尘法师和外头天桥上摆摊的可不同,应该真有本事。
在他身上,虞妗妗久违地感觉到了压迫感。
恐怕他也发现自己了……
一声轻咳,惠尘法师开始致谢、简短介绍今日的宣讲,他声音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
“老衲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诸位中不只有同道中人,但我佛慈悲,普渡天下众生,心向善者皆为本寺的客人。”
虞妗妗耳朵尖一抖,轻皱了下鼻尖。
她心里清楚,惠尘法师这话是在点自己——或者说在点目前混迹在佛堂之中的、像她这样不属于人族的精怪灵物。
她能嗅到空气中有熊的蛮气、雀鸟的翎息……
这偌大的佛像脚下,至少有十数个伪装成人的精怪,混迹在人类中。
实际上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修行到深处都是在沟通天地,提升己身。
佛经和道法之中,都蕴含着浓厚的能量,对于没有门派和路数的精怪灵物来说,二者区别不大。
所以不少成了精的灵物都喜欢往道观和寺庙附近钻,或蹭一蹭说经讲法的好处,或偷点香火功德。
尤其是惠尘法师这样的佛门大能,对佛经的理解程度远非普通和尚可比,听他一场经,定会对修行有益!
否则虞妗妗也不会违背本性,跟着人流进入寺庙。
好在惠尘法师看破不说破,容许了各路灵物混在殿内。
很快,悠悠经文回荡在殿中。
袅袅香火在大佛脚下弥漫,佛像以慈容目视脚下众生,仿佛也给正中蒲团坐着的惠尘法师渡了层金光。
嗅着佛堂内的檀香、汲取着殿内流动的能量,虞妗妗像只被顺着毛撸的猫猫,带着锐色的面庞舒缓。
她灵魂深处的裂缝在被修补,痛苦也有所减轻。
这趟来得不亏。
传经至尾声,虞妗妗忽得拧了眉头,目光凛凛环顾大殿。
有什么让她很是不喜的家伙混了进来。
空气中流动着细微的气息,是股子狐骚!
所有的动物类中,虞妗妗对虎豹还算看得上眼,喜食鱼类,不喜犬族,其余无感;
唯厌狐族。
入眼都是乌压压的人脑袋,虞妗妗没瞧见可疑的角色。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对着殿中盘坐的惠尘法师恭敬一揖,步履轻巧地离开了宣讲殿。
因动作太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唯有还在讲经的老者略一抬眼。
离开天辰寺时已是傍晚,天际残阳如血。
提前知道了4月17日的今日就是死劫,付清好在学校根本坐不住,中途又给虞妗妗发了几条消息。
她现在才来得及看,见最后一条说:「妗妗我心里慌得很,还是去你家门口等着你吧!」
虞妗妗心道一句‘胆小’,却是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刚刚走到熟悉的街巷口,她驻足停步。
不远处的林荫下,不知等了多久的付清好蹲在离家门不远的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周围或近或远、围聚了六七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
此时她正一边‘嘬嘬’有声,一边将食物掰成小块,引诱猫猫们靠近自己。
但饶是如此,真正凑在她掌下吃东西猫猫仅有一只,是只体型最小、毛色黑白相间的猫猫,正埋头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其余四五只流浪猫并非不想吃,而是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不敢吃。
盯了许久,流浪猫中体型瘦长、毛发又脏又潦草的玳瑁蠢蠢欲动,向前探出步子。
它那双猫眼死死盯着付清好手里的火腿肠,压低前身缓步靠近,动作小心翼翼。
就在这玳瑁已经凑到黑白猫的身后,想要分一杯羹时,变故突生!
只听“喵呜!”一声利叫,一道浅金色的影子骤然从侧面蹿出——是只行动矫捷的漂亮橘猫;
也是除了正在进食的黑白猫猫外,靠付清好最近的猫咪。
它刚才没在进食,而是懒洋洋趴在地上为自己舔毛,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谁能想到看着岁月静好的橘猫,在威严受到挑衅时,竟会如此凶悍!
它速度太快,气势又凶,扑到试图偷食的玳瑁身上就是几爪子。
眨眼间两只猫猫就嘶叫扭打在了一起,猫毛乱飞,把付清好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后退。
两猫相斗,玳瑁体型大本该占据上风。
但它皮包骨又毛色黯淡,显然混得不好,体力不足三两下就落了下风,被按着脑袋打。
反观那只小橘,橘黄毛色如云霞渲染,四肢结实而不肥,猫眼清澈又机灵,还有一张虎头虎脑的圆圆包脸,好看得紧,根本就不像是流浪猫。
玳瑁不够灵活,几次抓挠撕咬,都只抓掉了对方几撮绒毛。
倒是那小豹子一样的橘猫凶得吓人,爪爪挠到它身上,给它添了几道血口子!
很快玳瑁的跃跃欲试就以惨败告终,它叫声变得痛苦、开始求饶,顾不得尊严脚底打滑扭头就逃。
胜利的小橘还不满意,哈着气追在落荒而逃的玳瑁身后咬。
直至将玳瑁赶得没了影,它才踩着猫步重新回来,嘴角还沾着一缕咬掉的玳瑁猫毛,活像是打了胜仗、拿着战利品得瑟的将领。
周围的流浪猫见状更加惧怕,都不由自主地往远了退步,哪里还敢争食。
一眼看去都怪可怜的。
橘猫甩着尾巴,重新走到付清好跟前,伸出前爪压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它抖抖脑袋,又懒懒瞥了一眼付清好、和她脚边还在埋头干饭的笨蛋猫猫,重新卧了回去,伸出爪子细细地舔。
付清好后知后觉,橘猫这是在替这只黑白猫咪互食呢!
她哭笑不得:“小橘你也太霸道了吧,只准自己和小伙伴吃。”
因着避开了‘战场’,她原先蹲着的地方空了下来,能看到地上已有好几个已被吃空的肠衣、猫条袋子——这些都是橘猫之前吃掉的。
在巷口观完战的虞妗妗轻嗤一声。
她自然认出了那只争强好斗的橘猫,就是这段时间鬼鬼祟祟往祝檀湘家门口丢死老鼠、死虫子的罪魁祸首。
看样子这片区域的是它给自己划分的‘领地’。
任何一只试图挑衅它、侵占它领地的猫,都会被它以雷霆手段震慑打跑——包括她虞妗妗。
那些死物,就是来自橘猫的‘威胁警告’。
猫的五感敏锐,捕捉到这声嗤笑,卧在地上的橘猫耳朵一动,支棱起身。
原本它还游刃有余懒散自在,当看到似笑非笑的虞妗妗的瞬间,浑身猫毛炸开跳了起来,喉里‘呜呜’地哑声叫着,呲着牙弓着身往后退步。
发现橘猫的变化,蹲身给黑白猫猫喂食的付清好茫然抬头,看到了虞妗妗。
她举起一只手狂挥:“妗妗!”
虞妗妗略一颔首,抬脚走了过去。
她每靠近一步,橘猫的威胁呜咽便大一分,猫瞳缩成一条细缝连连后退。
饶是忌惮成这样,橘猫也并未扭头就跑,视线还时不时地往付清好脚边瞥,叫声愈发急切。
它在担心自己的同伴,呼唤它走。
“咪呜?”黑白猫咪软软叫了一声,懵懂抬头,终于意识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
这是只黑白布偶,看体型可能还不到一岁,毛发微长却不夸张,只是蓬松并不笨拙。
其毛色纯粹,黑是黑白是白,脸型是纯种的楔形,侧面看像一团包子憨态可掬,猫眼澄蓝如湖泊,鼻头嘴巴都粉粉嫩嫩;
绝对是只被弃养的宠物猫。
此时笨蛋布偶嘴角的绒毛沾着碎屑,两只前爪爪内八,昂着漂亮小脸呆兮兮地看看付清好,听到同伴的叫声,扭头冲它歪歪脑袋:“喵~”
橘猫气得跳脚,偏又忌惮虞妗妗不敢靠近。
感觉到附近有更强大的同类在靠近,笨蛋布偶后知后觉开始伸头,四下张望,眨眨眼盯上了虞妗妗。
猫一族向来性子淡泊,排外。
野外争夺地盘、配偶、食物是常态,经常互相撕打得皮开肉绽,为之丧命也是常有的事。
但人工培育出来的宠物猫足不出户、饭来张口,没有生存的危机自然也就没有这些野性。
不仅如此,它们还对人类抱有好感,对同类好奇大过敌意,性子软和可以接受和同类和平共处。
这类宠物猫一旦被主人弃养流浪,会过得非常艰难。
它们根本打不过街头的野猫,要么饿死,要么被同类或野狗咬死。
按理说像眼前这只品貌极佳的布偶,定然身价昂贵,不应该被主人抛弃,也不该在流浪中保持一身漂亮精神的皮毛。
看了眼焦躁不安、在不远处地面刨爪迟迟不走的橘猫,虞妗妗兴味一笑。
有趣。
这野猫还护上了。
明明是这样一只警惕心强、领地性强、性子又独的高傲猫咪,与之同行的却是只不折不扣的笨蛋猫。
真不知道这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她故意朝着黑白布偶走去,果不其然橘猫更炸毛了。
它甚至不再退缩,盯着她低吼,并呈现出进攻的姿势。
娇憨布偶智商不高,不懂伙伴小橘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气。
它用一双清澈透蓝的猫眼蠢蠢地盯着虞妗妗,直到感知里的‘强大同类’近在咫尺,才迟来地感到害怕,颤着的叫声又嗲又软,耳朵尖下压。
它在示好。
虞妗妗只看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挪开视线。
她入世之前从来没见过猫族中有这样的品种,又娇又笨又弱,毛炸脚短,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这样在她看来浑身‘缺陷’、放到山野中活不过三天的弱者,她甚至提不起劲儿捉弄。
她掏出祝檀湘给的备用钥匙:“进来吧,说了九点才能开始破劫,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付清好摸摸后颈道:“我知道的妗妗,可不挨着你近一些,我心里总不安。”
“喵呜~”
忽然,虞妗妗开门的手顿住,眉头一挑垂眸看去。
被她忽视的笨蛋猫猫并没有趁机跟着同伴离开,而是试探性地走到了自己的脚边,嗅嗅闻闻,昂着一张毛茸茸的脸蛋冲她软软叫了两声,又用脑袋蹭蹭她的脚踝。
这只猫在释放好奇和讨好。
虞妗妗:?
真不怕死。
但凡她是只普通的流浪野猫,这蠢猫都得被咬掉一层皮。
她眼睛眯起,又黑又圆的瞳孔倏忽竖起。
布偶猫胆子不大,被她吓得身子一矮,竟是没稳住身体往后栽了个跟斗,摔得发懵。
“天呐它好可爱,它在蹭你!”付清好被萌得心里冒泡。
碍于虞妗妗已经进屋,她只能捡起垃圾袋,恋恋不舍地和笨蛋猫猫说了声‘再见’,跟着进去了。
进了房门的虞妗妗从窗户往外瞥了一眼,看到一直没离开的橘猫炮仗似得冲了过来,颇为凶悍地冲着体型小了一圈的布偶贴脸哈气。
凶得很。
那蠢猫还是一副傻样,也可能和橘猫相处久了并不怕它,被‘哈’了就缩着耳朵,嗲嗲‘喵喵’叫着讨好橘猫,还试图故技重施用脑袋去蹭橘猫。
虞妗妗注意到,黑白蠢猫的一只脚不太好,有些跛用不上力气,走路时颠颠的。
这应该就是它被抛弃的原因。
亲眼看着同伴向‘敌人’示好的橘猫气得炸毛,往布偶的颈侧咬了几口,却也只是装装样子没有真用劲儿,甚至没咬掉布偶多少毛毛,和它追着玳瑁抓咬得血糊糊的样子大相径庭。
最后橘猫飞快看了眼祝檀湘家,叼住布偶的后颈,像母猫拖幼崽一样,把笨蛋同伴叼着跑远了。
虞妗妗收回目光。
接下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也开始正式为了今晚的破劫仪式准备、布阵。
准确的说过去4天里,她都在做这件事。
祝檀湘回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他看到客厅中央已经摆上了蜡烛、贴了符纸,虞妗妗正把一支支引魂香插在阵眼。
“祝哥你回来好晚。”付清好招呼他。
“可不是么,新公司钱少事儿多,恨不得把人当牛用。”祝檀湘松开领带,叹气道:
“好不容易加完班,最后一辆晚班车就差几秒没赶上,只能打车…打了十来分钟愣是打不到一辆车。”
“惨。”付清好语气怜悯。
虽认识不久,但祝檀湘真的是她见过的人里最倒霉的一个!
走在路上被泼到水、被骑车不看路的熊孩子撞到、东西不翼而飞、喝水差点呛到去医院……
这些听着荒唐又可怜的霉事全都发生在祝檀湘一个人的身上。
听到‘牛’,插上最后一支引魂香的虞妗妗抬眸:
“可以把牛眼泪拿出来了,差不多该到点了。”
祝檀湘应了一声,把外套挂好进了厨房,一旁的付清好闻言好奇问:“牛眼泪?是真的牛的眼泪水?”
“对,二手交易网站买的。”祝檀湘拿着一个刚从冰箱里取出、小拇指那么大的玻璃瓶,从厨房走出。
天知道虞妗妗要他想办法去弄点牛眼泪的时候,他有多茫然。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祝檀湘到各大购物软件、交易平台搜索,还真让他搜到了卖家,并且是同城。
卖家人好,叫了加急快递,隔天就送到了家里。
拿到手祝檀湘看着那丁点大的小瓶子、以及里面平平无奇的液体,他严重怀疑自己的三百块被骗了。
好在虞妗妗拔开盖子闻了闻,说是真的。
还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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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他真要下班后直奔乡下牛棚,还不知道能否找到养牛的。
于是这‘三百块’就被祝檀湘放入冰箱最里面,生怕自己再倒霉催地把它磕破了。
所有的一切准备齐全,距离破劫的时间已非常近。
虞妗妗站在法阵中央,冲着阵外的两人昂了下头:
“你们俩,可以进来了。”
祝檀湘愣了:“我也要进去吗?”
“要,把灯关了。”
祝檀湘关掉客厅灯,屋内骤然变得漆黑。
下一秒他就听到一道响指,客厅中央的一圈红烛同时燃起,幽幽烛光轻轻摇晃。
二人怀着忐忑和茫然,跨过阵外的蜡烛短香走了进去。
虞妗妗盘膝坐在地上,示意他俩也坐。
她一张玉白的小脸面无表情,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严肃。
“今天要遭的劫,我之前已经同你讲清楚了。”虞妗妗看向付清好。
对方本已亮堂些的眉宇和印堂,再次笼上了厚厚的阴煞,一如她在天桥下初次见时的那副衰相。
“九点一到就是吉日中的吉时,宜红白喜事——孝子抬棺去送葬,冥间婚典要生堂。届时你会再一次失去意识,行尸走肉般被‘奠契’牵引着去寻你的鬼丈夫。”虞妗妗说。
付清好本就又紧张又害怕,听她这么说脸色直接白了。
“就算我能用符箓把你钉在阵法里,也只能解一时之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太多吉日,总有你躲不过去的时候——更何况这是在和地府阴司夺人。”
虞妗妗画音一顿,继续说道:“我布下的这座阵法可以短暂掩盖生人的气息,让阵法中的肉/体躯壳形容死尸,这样一来就能瞒过地府阴司,使你的肉/体不被‘奠契’扯走。”
“被勾走的只有你的魂魄。”
这一步相当于让付清好不用死亡,就被勾魂。
魂魄虽然离体,但身体却在阵法中活着。
“而你魂魄被勾走之时,对面同你缔结阴亲的鬼物也会现出真身,和你一同前往地府阴司。”
“只要他现身,我就能直接擒住他,破了这桩阴损事。但——”虞妗妗着重强调:
“这一招非常危险,并且能不能成主要看你自己是否争气。”
在她的安排下,付清好尽管能保证身体不受损害,可生魂被勾走后,会直接被阴司之力勾向阴曹地府。
而正儿八经的‘奠契’是阴司认可的,契约中的双方也会受到阴司保护。
只有生魂付清好自己清醒过来、挣脱作恶鬼物的钳制,才能冲破阴司之力。
虞妗妗说:“肉/体仍在阳间,你的根就在阳间,阴司和鬼物对你魂魄的影响会大大削弱,只要你足够坚定并努力自救,一定可以挣脱。届时我会灵魂离体,跟在你身后,你一脱身我便能去接应你,把那小鬼打得不敢再犯。”
“可你若是走到了鬼门关依旧没能脱身,那我也没办法救你,魂魄不回,你必死无疑。”
生魂迈过鬼门关、走过奈何桥几乎就成了地府的鬼,是会被从生死簿上划掉,无法返阳。
魂儿都没了,身体还活着有什么用?
要么被孤魂野鬼占了躯壳,要么内脏器官逐渐衰竭死亡。
若虞妗妗还是原来呼风唤雨、手段通天的大妖,处理这件事就简单太多。
哪怕付清好的魂魄跨了鬼门关,她也能把人拉回来。
可她现在魂体破损严重,自身都难保,又怎会善心大发替别人争命。
“利弊我都和你说明白了,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走这一趟。”虞妗妗说完这句话,就移开视线,让付清好自己考虑。
阵法中,年轻女生不停扣着手心,心里天人交战犹豫难决。
一旁的祝檀湘听得心惊肉跳,这无疑是场险事,一旦失败人可就死了!
他和付清好虽没什么交情,但也不至于看着一条鲜活生命消逝无动于衷:
“要不你再缓一缓?或者应付过这次,再让你家里人找别的大师给你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再者她要是死在自己家里,可就说不清了啊!!
虞妗妗看他一眼,瞳孔变窄,目光又慢慢移开。
半晌,思虑中的付清好坚定说道:“我想好了,今晚破劫!”
迎着虞、祝二人的视线,她苦笑说:“既然妗妗你说能不能成事,是看我自己争不争气,那就算失败死掉我也认了,是我自己没本事,怪不了任何人。”
更何况这事儿不解决,她早晚也是一死。
与其以后时刻担惊受怕、还不知道在这破事上花多少钱,还让家人跟着自己倍受折磨,不如现在搏上一搏!
付清好有种感觉——有虞妗妗在,这事一定能成!
“妗妗你说吧,我要做什么?”
“不急,我先和你们确认一遍待会儿的流程。”虞妗妗挥挥手,说道:“吉时一到你的魂魄就会离体,到时候我也会引魂出窍跟你下阴曹。”
“你。”她目光看向祝檀湘,说道:“要负责在阵法中看着我和她的躯壳,保证阵法四周的香不能断,否则会引来野鬼占壳。”
这些护阵的短香,是她用付清好符包里的坟头土、以及祝檀湘在寺外挖的庙土亲手搓的。
点燃后的香火和烟可以隔绝阴魂,不让它们靠近。
“除此之外你还得充当‘二神’摇铃,每半个小时摇一次,可以有误差,但不能差太多。”说着,虞妗妗往祝檀湘手中塞了个小铃。
事实上她待会儿要做的事,属于玄门中的偏门术,名为‘走阴’,民间也叫‘下阴’。
是术士用特定手法灵魂出窍、去往地府,引渡阳间走丢的生魂,或替阳间的人去地府办事。
一些专做此行的术士又被称为‘走阴人’、‘活无常’等。
而‘二神’往往是术士身边的学徒、帮手,负责叫魂、请魂一类的辅助事项。
“你我的魂魄皆不能离体太久,否则就是回去了也会元气大伤。”虞妗妗对付清好说:“这铃铛被我用符水和公鸡血泡过,能充当‘摄魂铃’使用,他每摇一次,你的生魂听到了都会清醒一分。彻底挣脱纠缠你的小鬼后,你就朝着发光的方向跑——那就是我在阴曹提灯接应你。”
“如若最后一次摇铃你还没挣脱小鬼,那我只得自行离开。”
她既担心自己这具躯壳出问题,又担心进入地府太深自己的秘密会被鬼使发现,因此并不打算久留,她只能给付清好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你的魂回不来,躯壳我也不能留着,会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给你埋起来,或者远远扔到临市去。”
虞妗妗歪了下脑袋,语气肯定:
“毕竟你们人类的警察很负责,被他们怀疑,会很麻烦。”
直至今天,还有便衣警察为了徐胜的事跟着她盯点。
付清好哭笑不得:“妗妗,你未免也太实诚了,连‘毁尸灭迹’的计划都全盘托出了……”
她舒了口气正色道:“你放心吧,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就行,躺下吧。”虞妗妗又强调一遍:“一定要想法脱身,往有光的地方跑。”
她说着冲祝檀湘招手,叮嘱道:“你就坐我俩旁边守着,切记,香绝不能断,到只剩三指宽时就得续上新的。”
“否则阵法出现缺口,让外头的孤魂野鬼进来,不仅我俩危险,你也不安全。”
祝檀湘不由吞咽,点着头应下。
“这牛眼泪现在该派上用场了。”虞妗妗一边说一边拔开塞子,“伸手。”
祝檀湘听话伸出手,手心里被倒了一滩泪液。
“涂抹到你的眉心和眼皮上。”
祝檀湘:“这是给我用的?!”
虞妗妗:“当然。”
祝檀湘:……
他压低声试探着问:“大人,我能问问这有什么用途么?”
“别废话了,快点涂。”虞妗妗看着他不情不愿抹上,才笑了一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一倒头躺在付清好旁边的地上。
“妗妗,有你和我一起躺着,我都不害怕了呢……”
付清好还在说话,脑袋突然一歪,双眼翻了白。
这一幕正巧被眼皮还有些刺的祝檀湘看到,给他吓一跳。
他下意识往旁边摆着的钟表看了眼,发现时针正指‘九’。
劫点到了!
四周将他们圈住的红烛还在摇晃,那些插好的香也不知何时燃了起来。
客厅里倏地寂静,让祝檀湘心里有点毛。
“大人……”
他回过头,眼角余光看到虞妗妗的身上略过一团模糊的黑影。
祝檀湘:!!
他不清楚自己是眼花还是太紧张的错觉。
可阵中挺直躺着的两个女孩儿,脸色一个赛一个得惨白,仿佛连呼吸都断了,就是两具尸体!
画面实在瘆人…
就在这时,青年缓缓瞪大了眼。
他清清楚楚看到,一道等身的半透明白影——分明就和地上躺着的付清好穿着外貌完全一样,直挺挺地从她身体内分离……
祝檀湘一下猜到,这是付清好的魂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涂抹在眼皮上的牛眼泪,作用应该是让他可以看见鬼!
还不等他有反应,他的注意力便被那透明魂魄身上的异样吸引过去。
付清好的魂是睁着双眼的,但两眼空洞无神,恍若行尸走肉。
她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条大红的绸缎,尾端挂着红绣球,活像影视剧里古人结婚时、新郎新娘手中拉的‘牵红’。
而她整个魂,都在被这根‘牵红’拉着走!
红绸另一段影影绰绰掩盖在黑夜中,看不到尽头,将陷入迷彰的女孩儿拉往阴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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