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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隔间里出来,姜广军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四下打量了一圈。
没错,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父母住了一辈子的大杂院。
他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家小客厅。
小是真的小,家里孩子多,将原来的两间房子分隔成了四室一厅,每一间房都不大,好在能有个容身之地。
客厅里没有太多摆设,一张长条桌子,几把椅子,一个高低柜,再就是墙上“滴答、滴答”走着的木壳子挂钟。
姜广军抬头看了一眼,黑色的时针跟分针正指在两点十五上。
他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腊月十六,快过年了,这也是他结婚后,第一次带着孩子们回来过年。
昨晚心情好,多喝了几杯,很早就睡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就重生了。
姜广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拿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给自己兑了半缸温水,然后一口气喝下,解了酒后的干渴。
放下手里的缸子,推开门,外面雪还在下着,不过风小了许多。
他顶着风雪出了院子,顺着多年的记忆很容易找到了在胡同底的公厕,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
完事回来,他没急着回屋睡觉,而是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了,关掉手电筒,单手抱着肩,曲腿蹲在自家房檐下。
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被他夹在带着薄茧的指间,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
这一吸一吐间,烟雾缭绕带出点点星火,忽明忽灭,年轻俊逸的脸上是一双好看的眉眼,姜广军呆呆的,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重生了?
上辈子他才活了五十七岁,死得也憋屈,他自觉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一直用心的活着,孝顺父母,给父母养老送终,努力赚钱养家,让每个儿女都过好,尽管结果不太尽人意。
可人死如灯灭,他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如果非要他说临死之前有什么不舍或者觉得亏欠谁的话,唯有他媳妇了。
从嫁给他就没享过一天福,还给他生了四个孩子,陪着他风风雨雨三十多年,结果五十多岁就得了癌症。
重生前他藏着媳妇的体检报告单,两天没合过眼,不然哪会被那混蛋玩意给气死。
姜广军恶狠狠地吐出口烟雾,他上辈子活得真失败,用心呵护养大的孩子成了败类,早知道就不生他出来了!
这时,吱嘎一声,对面房门开了,打屋里走出来个老头,见这边有人,用手电筒照了照,“是广军啊,你怎么还没睡呢?”
姜广军被晃得眯起眼睛,回过神来,“我抽完这颗烟就回去睡了,冯大爷,你起夜啊?”
“唉,这人老了,身体零件就出了毛病,一晚上总得起来几趟。”冯大爷说完,咳嗽了两声,往院子外头去了。
姜广军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继续抽着手上的烟。这冯大爷是住在对面西厢房的,跟他家门对着门,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这老头气管不好,经常咳嗽。不过,姜广军记得,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这位冯大爷能有小三十年了,八零年就没了,他看着下葬的,刚才冷不丁的跟他说话还有些惊悚。
亏了他把手电筒关了没往老头脸上照,上辈子活了五十多岁,死人见过几个,胆子够大,不然这大晚上的非吓他个跟头不可。
有调皮的雪花钻进姜广军脖子里,他打了个激灵,缩着脖子几口吸完手上的烟,灭掉烟蒂,随手扔到门口的铁皮垃圾桶里。
起身回屋时,在心里默念着,重生是好事,可这大晚上看见活-死-人也够吓人的。
就是记忆里,这人明明已经死了许多年,现在却突然站在你面前,还跟你说话,这内心若不强大,一时真受不了。
姜广军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重生后的生活。
至于回城的事,他已经想好了,就按照原定计划,先把他媳妇跟孩子们的户口落上,他过完年回东北,只是落户口的事明天要找二姨父想想办法才行。
次日,于红霞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姜广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炉子生着了,水也烧上了,人正在院子里扫雪呢。
外面雪早就停了。
她昨晚迷迷糊糊的一宿没睡踏实,起来照着镜子,眼圈发黑,眼皮也是肿的。
怕被婆家人看见,以为她回来第一天就跟姜广军吵架是对婆家人有什么不满,用浸过冷水的毛巾敷了半天,瞅着才好多了。
洗完脸,将麻花辫盘起来,炉子上的水开了,于红霞给灌到暖瓶里。
她公公李昌顺起来了,从卧室里出来时看了一眼,见炉子生着,就去外面了。
李昌顺今年五十一,两边鬓角有些花白,他是姜广军的亲生父亲。
他跟姜广军的母亲姜凤淑生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只有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姜广军随了母亲的姓。
李昌顺算是上门女婿,他老家是HN的,十几岁上逃荒来的京市。
当时他饿得快要死了,倒在胡同里,被姜老爷子背回来,一碗米汤灌下去救活了,后来就收他当了徒弟。
姜老爷子是个木匠,祖传的手艺,不过人走的早,解放前就没了。
姜家原来有儿子,打仗时牺牲了,老爷子临走前做主,将小女儿姜凤淑许给了当时一穷二白的李昌顺,条件是要他们生的第二个孩子,无论是男女都要姓姜,给老姜家留条香火。
李昌顺自然答应,反正都是他的孩子,姓姜还是姓李有什么区别。
这处院子不大,是个一进的,总共住了五户人家,每户至少出动了一个人扫雪,李昌顺出来没一会儿雪就扫干净了。
姜广军放下手里的扫把,“爸,我出去转转。”
李昌顺“嗯”了一声,跺了跺脚,转身进屋来了。
于红霞第一次回婆家,感觉哪哪儿都别扭,哪哪都不熟悉,她把水烧上就不知道干点什么了。有心想把早饭做了,可厨房门上挂着锁,她没有钥匙。
李昌顺进来,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她,“这是厨房的钥匙,先把玉米面糊糊煮上,再热上几个馒头,粮食在橱柜里,你自己找。”
于红霞点点头,接过钥匙去开厨房门。
厨房搭在外面,也就五六个平方的小耳房,还一分为二,一半当厨房,一半当仓房,仓房里放着煤球跟冬储菜还有些杂物。
厨房里没有灯,不开着门,里面黑乎乎的,而且横窄竖长,一个人进去还可以,要是两个人以上肯定转不开身,平时做完饭都是锁着的。
在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个橱柜,上下两层,上层放着盆碗筷子,还有十几个冻得硬邦邦的二合面馒头,下层有几个粮食袋子。
袋子里粮食不多,也就能吃四五天的样子,其他粮食肯定是她婆婆收着呢。
于红霞先将炉子捅开,换了蜂窝煤,放上双耳锅加好水,再从袋子里舀出少半盆玉米面来,用凉水搅匀。
她一边等着水开,一边从靠墙的坛子里捞出两个芥菜疙瘩,洗后切成细丝儿装到盘子里,这么会儿功夫锅里水开了。
于红霞将凉水搅拌过的玉米面倒进锅里,拿起长柄勺子顺时针搅动,很快,玉米面特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姜师傅,起这么早啊?”院子里响起女人说话的声音。
于红霞才回来,对这院子里的人不熟悉,听不出来是谁。
“小丁,你也够早的。”听着后面这动静是她婆婆。
果然,外面话音刚落,一头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姜凤淑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她手里拿四个鸡蛋,“红霞,把这鸡蛋蒸上,多点两滴香油,给我大孙子吃。”
她说话时瞥了眼锅里的玉米糊糊,不干不稀的正好,满意地点了下头。
这老二媳妇干活瞧着就带利落劲,厨艺应该能不错。
她今儿起的有些早,以前饭好了才起来,家里都是大儿媳妇做饭。
大儿媳妇没进门前李昌顺做得多,她做得少,不过她这会儿心情好,没搭理还在屋里躲懒的大儿媳妇。
姜凤淑个子高,比于红霞还要高出几公分,于红霞有一米六七,她看着能有一米七二。
李昌顺也就一米七五的样子。姜凤淑个高骨架大,看着有些粗犷,但她五官端正长得并不丑,姜广军特别像她。
就是人老了皮肤松弛,鼻翼两侧的纹络凹陷,法令纹特别深,她要不说话时看起来特别严肃,叫人打怵。
于红霞都不敢多说话,生怕哪句话不对惹她发火。
“好,妈,我这就蒸上。”于红霞接过鸡蛋,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叹气。
婆婆这人不坏,在梦里都很少见她苛责儿媳妇,只要不太过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太惯孩子。
她家皓皓,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她大嫂家两个女儿,她家还有两个女儿,小叔子今年才十三,等他结婚生子怎么也要再等七八年。
公婆偏疼孙子可以理解,就是太偏了,都无条件溺爱了,那就过分了。
如果昨晚的梦,于红霞也没想太多,不过不管梦里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不会让婆婆再惯孩子了。
想着,于红霞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把鸡蛋羹蒸上,馒头也一块溜上。
姜凤淑没像监工似的在厨房盯着她,交代完就回屋了。
跟厨房一墙之隔客厅右侧的房间,是姜广军的大哥大嫂住着。
姜凤淑说话动静大,老房子不隔音,在这边听得十分清楚。
醒来还没起床的卢美芳拿脚踹了一下李广成,把人给踹醒了。
“李广成你听听,这大早上的,你妈嘴就合不拢了,还蒸鸡蛋羹给她大孙子吃,小玲小菊平时要吃个鸡蛋跟割她肉似的,可真够偏心的。”
卢美芳嘴里冒着酸气,声音却不大,怕被婆婆听见。
李广成皱了皱眉,这女人昨晚又没刷牙,嘴巴这个臭,“浩浩头一次回来,吃两个鸡蛋怎么了?你少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家里有好吃的我妈哪回落下小玲小菊了?”
“我说错了?李广成,你妈就是偏心,对小玲小菊可没皓皓这么好,她不就是喜欢孙子嘛,也怪我,嫁过来这么多年都没生没出来。”卢美芳说着眼圈红了,是她不想生吗?不是想生怀不上。
自从生完小菊,五年了,她肚子再没了动静,偷着吃了多少偏方也没用。
昨天下午,她看着公婆跟她家男人抢着抱皓皓,心里这个难受。
这要是自家有个儿子,该有多好,哪还有皓皓什么事儿。
“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皓皓是咱家长孙,爸妈喜欢,我也喜欢,你跟孩子计较什么?”李广军平时不太爱说话,真要吵起来,他嘴皮子比卢美芳厉害。
卢秀英气的,“什么长孙,人家姓姜!”
“姓姜也是我亲侄子!行了,人家二弟妹都起来半天了,你也赶紧起来吧。”李广成不想跟她吵,穿上衣服出去了。
卢秀英举起枕头用力摔回床上,气呼呼的催促两个女儿,“起来,赶紧起来,还睡什么睡,吃鸡蛋羹都赶不上热乎的!”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被喊起来时睡眼惺忪的。
不过听说有鸡蛋羹吃立马爬下床,嘴里嚷着:“奶奶,我要吃鸡蛋羹!”根本不理会骂骂咧咧的卢美芳。
爸爸说了,妈妈是母老虎,没事别惹她,等她自己消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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