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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文阁藏书万卷,夜里最忌讳烛火之类会燃烧的物品,故而未得内官允许,夜里是不允许在殿中燃烛的。
外面已是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但宝文阁中幽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虞宁在二层艰难摸索着,她夜里的视力不太好,又不能点灯,只好找了一处空地坐下,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楼下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便是男人步履闲乏的走路声。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高大的书架上,为宝文阁带来几分烟火气息,同样照亮了男人俊美淡漠的眉眼。
沈拓一只手端着八宝烛台,另一只手在一卷卷书册上略过。
宝文阁二层,虞宁已经紧张到不敢呼吸,她不敢想,如果沈拓走上来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也许还会连累李尚宫一起受罚。
可是脚步一点点靠近,似乎停在楼梯处,有往二楼走的趋势,这脚步声如夺命的钟鼓声一般扣响在虞宁心头。
虞宁左右张望,借着一丝月光移动到一扇山水屏风后面,靠着屏风后面的墙角坐下,祈祷沈拓前往别往这边走。
烛光随着手腕晃动,须臾,这点光亮还是来到了宝文阁的二层。
沈拓将烛灯放在书案上,他在书案旁坐下,随手拿起前几日抄到一半的书卷,研墨抬笔,继续写了起来。
幼时,在兄长晋王尚未去世之时,沈拓常常随兄长到宝文阁来,静静看着兄长抄写经书。
如今,兄长不在了,只留下沈膺一个血脉在世上,可沈膺却与生父并不相像,性格迥异,差别之大。
书案这边安静,只有细碎的写字声。
屏风后,虞宁坐了半个时辰,从刚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困倦无聊,心神渐渐放松了点,但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人好生无聊,居然一个人坐在这抄书?皇帝应该没有这么闲吧。
虞宁回想着五年前的点点滴滴,只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他们都改变了太多。
她记得沈拓的脾气很不好,常常被她气到暴躁,神情阴鸷无比。但现在,他看起来好沉稳,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当真像一个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帝王。
虞宁暗暗瘪嘴,在心里碎碎念,骂了沈拓八百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人终于起身下楼,缓缓往外面走去。
虞宁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还听见了殿门开合的声音。
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虞宁揉了揉发麻的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还好还好。”虞宁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往宝文阁殿门走。
天色愈发晚了,明月悄悄躲进云层,宝文阁中一片漆黑,静的可怕。
虞宁走到殿门边,侧耳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静悄悄的,应该是没人了吧,随侍圣驾的宫人应该都离开了。
沈拓果然走了。
怀着庆幸,虞宁拉着一扇殿门,目光往外面看去。
“啪!”
一双大手猛地压在打开的殿门上,瞬间将殿门阖上。
“啊!有鬼!”虞宁吓到,惊呼出声。
她被这力道震了一下,踉跄着撞上了殿门,肩膀微微发痛。
但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她双眸瞪大,瞠目结舌地回过身往后看去。
“不对,不是鬼,你是谁,居然在这里装神弄鬼!”虞宁后背紧贴这门扉,努力睁大眼睛往前看,奈何殿中黑暗,她实在看不清对面是谁。
她不怕鬼,从小就胆子大,养父常说她是傻大胆。
但刚刚突如其来的一下实在给吓到了,让她失了神色和理智,挥着手向前打去,本能的自保。
纤细的手腕扬了一半就被一只大手捏住,力道稍重。
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冷笑一声,带有不屑的意味。
“虞宁,你敢弑君?”
虞宁只是听了这笑声便神情一怔,随即额头上就冒了冷汗,心跳鼓动到了极点。
她曾想过真正与沈拓面对面是什么场景,预设过很多次,但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像个小偷一样,被他抓住,识破。
她短暂的失去了语言功能,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精彩纷呈,幸而被夜色掩盖住。
此刻,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消失在沈拓眼前,也好过让她面对这般尴尬的境地。
曾经被她强压着做夫君,强迫圆房,甚至百般欺负的人,转眼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高坐庙堂,轻轻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两级反转,这种感觉真的很糟。
“我、我……我错了。”虞宁憋了半晌,只憋出这几个字。
她用了力气想要收回手,但桎梏她手腕的大手力若千钧,如何都反抗不得。
“呵,难道认了错,就不用承担罪责吗。”
沈拓松开了她的手,走到烛台边,重新点燃了烛灯。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在阴影衬托下,更显阴沉冷傲。
虞宁很难对曾经欺负过的人枕边人生出太剧烈的胆寒之心,她不怕沈拓这个人,但怕天子这个身份,怕皇权赫赫不可冒犯,怕永宁侯府被她连累。
她靠在殿门上,整个人僵住了,不敢挪动一步,直直地盯着沈拓。
“我……臣女冒犯,请陛下恕罪。”虞宁尝试解释,慌张又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来这里找你的,就是凑巧遇上了,怕你误会,一时慌乱就在楼上躲了会,绝无攀附陛下的意思。”
沈拓背对着烛灯,缓缓往前走了一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虞宁,你好大的胆子,违抗御令外出不止,见君也不行礼么。”
行礼?对,她忘记行礼了。
对对对,她跪一跪,实在不行哭两声求饶吧,也许沈拓看她这样狼狈,觉得出了当年的恶气,从而放她一马。
虞宁没什么犹豫,屈膝就要往下跪。
这时,沈拓又往前走一步,站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径直朝着她的脖子伸来,虞宁吓了一跳,行到一半的礼顿住,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别,有话好说。”虞宁惊恐地看着那只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沈拓的手停在了半路,抬眼凝着虞宁惜命的神情,眯了眯眼,“怕死还出来晃?”
“难道你就不怕,朕哪天来了兴致,将你抓起来折磨,大刑伺候,然后碎尸万段……”
沈拓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宁打断。
“景拓……”
虞宁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清澈且明亮,鼓起勇气道:“俗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当年……但终归,我与陛下做过夫妻的,我们拜过天地的不是吗?这些年,我一个人生下小宝,颠沛流离,我已经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尝到了苦果,我知道我错了,陛下大人有大量,身份尊贵与我云泥之别,所以……”
沈拓收回了手,眼神动了动,深深凝着她,“所以什么。”
虞宁咽了咽口水,脸皮颇厚地继续说:“所以,陛下就不要和我计较以前的事了吧,当年我还救了你呢,咱们就当功过相抵了,我现在已有婚约,定不会缠着陛下索要什么不该要的,小宝我会一直带着,不让她打搅陛下,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
就当从未相识过。
在沈拓越发阴鸷冰冷的眼神中,虞宁早就背熟了的话中途消了音,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坏了,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她真的有种沈拓下一秒要掐死她的感觉。
“虞宁!你想怎么死,我让你自己选个……”
沈拓刚一张口,只见虞宁慌不择路地推开了殿门,就在他话还没说完,没有允许她退下的情况下,当着他的面,一溜烟跑了出去。
是的,就这样顶着沈拓要杀人的目光,虞宁不管不顾地跑了,提着裙子飞快地往游廊里跑,仿佛后面有人追杀她一样。
身后,沈拓望着那个慌张逃走的背影,轻嗤一声,“也就这点胆量了。”
若论没骨气,虞宁数第二,没人数第一了。
*
“大清早的,三娘子写什么呢?”
第二日清晨,彩练端着水盆走进寝殿,她意外于谢三娘子今日竟然早早的起了,好奇于谢三娘子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在写什么东西?
彩练没得到回答,将水盆放下后往书案走,探究地看着正在写字的人,然后竟发现虞宁眼睛红红的,正在哭着。
“呦,三娘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适快和奴婢说,彩练这就去请太医。”
“没事,彩练你不用管我了。”
反正她也要死了。
虞宁一边写着信,一边伤心。
本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此情此景难忍伤感,纵使舍不得家人,也得做个了断了。
她想了一晚上,看沈拓的样子应该是不准备饶过她了,算她命不好,有此一劫,既然如此,她也不连累家人了。
一夜未睡,写了两封绝笔信,一个给霍氏,一个给小宝,还有一张请罪书,准备给沈拓,然后自我了断算了。
她就舍了这条命,让沈拓彻底出气,她做了错事,理应自己承担后果,绝不连累其他人。
写完这几封信,虞宁清洗一番,描眉上妆后,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趁彩练不注意,从宝慈殿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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