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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晚上,泮妮娜一家来我家吃年夜饭,两家人其乐融融。五个人的年夜饭,虽说不象十来人的大家庭那么热闹,但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客套和灵魂拷问。
饭后,娱乐项目就是开着春晚打麻将了。这次是来钱的,我当即表示与我的价值观不符,我还是观战吧。于是,按着母亲,周英,泮宇明,泮妮娜的坐序,在二楼的小厅开始了一场“战斗”。以我停留在十四岁的麻将水平,我也看出了泮妮娜在对我母亲放水,而母亲时不时喂牌给周英,泮宇明不知是装的还是真不太会,总之整个牌局就是三个女人在围剿一个男人。
我则负责供应零食,端茶递水。当倒计时新年钟声敲响时,我戳爆了一串气球来代替爆竹。牌桌上的四人结束牌局统计战果时,我端上了冲调的极浓的牛奶可可给四位提神。战果统计完毕,泮宇明输了三千多,他的三个对手都赢了一千多点,皆大欢喜。
送走了泮家人,我伸了个懒腰倒在沙发上,对母亲道:“一点困意都没有,干脆我就等天亮吧。”
母亲警告道:“明天一早就要去娜娜外婆家,你到时候蔫了吧唧的,给人印象不好。”
“妮娜爷爷奶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应该能看出我是卧龙凤雏吧?”
“别臭美了。记住,到了那边,言行谦恭些,老知识分子都吃那一套。”
我自信地撸了下头顶:“说到礼节,我可是观里出来的,各种礼仪,谁有我懂得多?”
“好了好了,睡觉去吧,七点起床,八点准备出发。”
...
刚迷迷糊糊睡去,闹钟就响了。我急急忙忙起床洗漱整理停当,下楼,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吃完后,帮着收拾完毕,手机响了。是泮妮娜打来的,她家的车已经在门口了。
母亲为这次拜年可是作了很慎重的准备,各种礼品大包小包的,我来回拿了两趟才装车完毕。
泮妮娜的外婆家在杭州西湖边,开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泮妮娜的外公是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教授,奶奶是美术学院国画系的教授;妮娜的两个舅舅都在市文化*部门任职。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的丈母娘会跟舞蹈扯上关系,也许文化和艺术是相通的吧。
一开门,一个颇大的玄关,同时也充当衣帽间。我换了鞋,脱下外套。泮妮娜帮我把外套挂在一个木头雕刻的六臂舞女状的衣架上。这舞女雕刻得很粗放,刀痕宛然,近看惨不忍睹。不过木头倒是金丝楠木,虽然已经用了很多年,有些地方甚至有了包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象周教授这样的讲究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放一个粗制滥造的衣帽架在玄关的。我听到客厅有人走过来,便赞了一声:“这衣帽架有些来历。”
泮妮娜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出去,嗲声叫道:“外公外婆~”
母亲忙拉着我走入客厅。迎面一个瘦高的秃顶老爷子,留着山羊胡,戴着副老式的金丝眼镜,背带裤,白衬衫,正搂着泮妮娜笑呢。边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慈祥地看着泮妮娜。
这肯定就是泮妮娜的外公外婆了,我忙上前鞠躬:“外公外婆新年好。”
老爷子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望着我,仔细打量。外婆在边上迎了上来道:“是循义吧,听说你和母亲要过来,家里可高兴了,快,里面坐。”
母亲也上前自我介绍并寒暄了几句。
于是分别落座,各自介绍一番。在座的除妮娜的外公外婆,还有她的大舅舅大舅妈及小舅舅小舅妈,还有小舅舅的儿子伴伴。大舅舅的女儿一家要晚点才能到。
随后就是送礼环节。我从母亲手里接过礼物,一一奉上。给妮娜外公的是一支老山参;给妮娜外婆的是一个玉镇纸;给妮娜大舅舅一副陈宝琛写的扇面;给大舅妈一根玉珠串;给小舅舅的礼物颇为奇怪,是一对巨大的核桃;小舅妈的礼物是一个品牌包。从各人的面色来看,礼物很对他们的胃口。我一点不怀疑母亲的情报能力,她肯定事先做足了功课,对周家人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作为小辈,我得到了六个厚厚的红包。
外公忽然问道:“循义啊,刚才你在门口,说那个衣帽架有些来历,是怎么个意思?”
坐在外公边上的泮妮娜立刻对着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将眼珠往老爷子那边转了转。我立刻懂了,这衣帽架没准就是外公自己雕刻的。
我毕恭毕敬回道:“那衣帽架,从材质上看,是金丝楠木。雕像的手臂和伸出的腿不是拼接的,是在原木上雕刻出来的。这么粗的木材,本身就弥足珍贵了。”
妮娜的外婆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外公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看来马屁没拍到外公关心的点上,那就继续吹捧:“这么好的料,一般的雕刻师,会按照尺寸,雕一个精细的甚至是繁琐的人体,但那样,就流于平庸,毫无创意。”
果然,外公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微微颌首。
“普通人看到这个衣帽架,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粗具雏型的舞女,再稍懂些的,能看出有印度巴洛克美术风格,仅此而已。”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印度巴洛克”这种说法,六臂舞女,跟印度教总有些关系吧?不管了,反正是说的“普通人”的观点。
外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外公对外婆吹了吹胡子。
我正色道:“但是,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是雕刻师的每一刀,都古朴酣畅,不拖泥带水,有汉八刀的精髓。同时,这没有精工细凿的雕像,反而更类似西洋油画,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艺术风格上,我觉得带有西藏密宗的影子。这件作品,应该是雕刻者的一次大胆的尝试,试图将东方古代雕刻手法和西方近现代油画的表达方式结合起来,并揉进了一些宗教因素。”
外公一拍大腿:“看到了吗?这才是知音啊。你们笑话了我五十年,说我浪费了一块好料子。”
我脸上保持微笑,心里嘀咕道:的确是浪费了一块好料子,这么粗的金丝楠木,你雕了个甚?
外公指着边上陪坐的小伙道:“伴伴,把那衣帽架拿来。”
伴伴是泮妮娜的表弟,爽利地起身,不一会儿扛着衣帽架过来了。外公让他把衣帽架放平,底部抬起,掏出一支钢笔在底部中央用花体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名字,老爷子对着字迹吹了几口气,歪头看着自我陶醉了会儿,抬起眼慎重对我说:“我这个作品,你是唯一的知音,就送给你了。”
这就尴尬了。这件作品,如果卖掉,以老爷子的名头和这料子本身,真还能卖不少钱。可这是礼物,不可能出售。放在家里门厅处吧,跟家里的装修风格不搭配。
话虽如此,我还是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外公,这...太贵重了。”
外公对泮宇明道:“等会儿你跟伴伴把它包扎好,放到车里,别忘记了。”
泮宇明连连点头。
泮妮娜外公这关,我算是过了。外婆这关我也早有准备,摩拳擦掌等着呢。泮妮娜早就跟外婆说过我会写毛笔字,再三要求外婆家里的对联等我来了写。外婆的认知里现在的年轻人会书法,也就是知道怎么拿笔写而已,对外孙女的说法一向嗤之以鼻。这点外婆就不懂了,在观里的时候,斋醮时所需的青词,大都是我执笔的,我对自己的书法还是挺自信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泮妮娜亲自研墨铺纸,我屏气悬腕执笔准备书写对联。
正要下笔,外婆一声:“慢着。”
大家的眼睛都望向外婆。外婆笑道:“循义肯定是作了准备的,对联内容都背好了吧?外婆出个题来考考你:对联里要能体现出我们家教书育人的门风。”
泮妮娜顿时急了,缠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晃着:“外婆,你这也太难为人了。”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说话。
这老太太,看着慈祥,比板着脸的老爷子难伺候啊。我想想:教书育人有关的,园丁不行,太口语化。人类灵魂工程师?那还叫对联吗?古人怎么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嗯,有点意思。桃李...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如何?这两句是不错,可是整首诗意境过于颓废,不适合。改成什么比较好呢?
想了想,我以颜体书写,上联“桃李春风暖有意”,下联“江湖夜雨润无声”,横批“适彼周行”。
外公在一边哈哈大笑:“这孩子脑筋转得真快,字也不错。守宁(外婆的字),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外婆收敛了笑容,微微晃着头吟哦了一会儿,回头对妮娜的大舅舅小舅舅说:“你们俩,把对联拿去门外贴好,仔细些,别贴歪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是通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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