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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三刻,一位年近五旬头饰结式幞头、身着圆领窄袖袍衫身材魁梧的汉子,左手持着佩刀,右手牵着一位年约十岁模样眉清目秀的小女孩从‘四海客栈’行出。
那女孩上着一件领口镶着一圈浅棕皮毛的月白色绣花短袄,下着墨绿色褶裙,乌黑的头发从额头左右中分向后而梳盘成发髻,用一枚饰有花形的精致棕色玉簪束在后脑中间,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灵气闪动。
片刻后,从客栈相隔的弄巷中一辆马车驶出,后面陆续而岀四位身着劲装、手牵骏马的壮年汉子。马车转到客栈门前便为停下,那五旬汉子便引着小女孩上了马车,身后四人旋即跃身上马,一众人马缓缓向南门而去。
车厢前半部平铺着一层羊毛所制的厚毯,小女孩坐在毛毯上,一边脱着脚上的鹿皮短靴,一边言道,“师叔公,此去房州还需多长时日?”
“日夜兼程疾行…大致五日左右吧。”
“还需如此长时日?那为何去年燕先生从燕京去房州来回只花了十天?”
“嘿嘿,因为燕先生练就一身好本领,直接是翻山越岭而行,省却弯弯绕绕的路道,自然是快了许多。”
“他不用骑马吗?”
“当然。”
“那姑姑她也能做到如燕先生那般厉害吗?”
“嗯,你姑姑与燕先生一样厉害…”
那女孩听完之后,双手交叉置在膝上,下巴顶着手背,盯着脱下的短靴若有所思片刻,突是抬头望向五旬汉子,狡黠一笑,“师叔公,燕燕与你打个赌…如何?”
五旬汉子轻笑一声,“好呀,如何赌法?”
“猜姑姑是给燕燕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哈哈哈…有趣,那赌注是…?”
“若是我赌赢了,这次师叔公就让我留在姑姑身边三年…”
五旬汉子想是猜到小女孩的心思,摇了摇头,“这师叔公做不了主,你换个赌注…”
小女孩撅起嘴唇,“就知道师叔公与爹爹他一般…不让我习武。”
五旬汉子微微一笑,“你爹爹不是使人教你骑马射箭了…”
“那不算,骑马射箭我大辽子民从小人人皆习…”
原来这小女孩正是钱承祖所料那般,是幽州留守萧思温之女萧燕燕,而这五旬汉子是萧思温之父萧雁北的师弟卓武。
萧思温于年前接到妹妹萧慕云即将分娩的喜讯后,大为高兴,但他身有政务须往辽国上京,只得让卓武先往房州贺喜,只待孩子生下百日时再去。而萧燕燕得知后,定要随卓武同往,萧思温知她想念多年未见的姑姑,便为同意。
卓武见萧燕燕脸显不悦之色,心头暗笑,拉过她的小手,拍了拍手背,轻声言道,“师叔公倒有一个方法,不定能使你如愿…”
“什么方法?”萧燕燕双眼一亮。
“只要征得你姑姑同意,你爹爹想必也无法阻拦了…”
“好呀,师叔公这主意好,我怎生没有想到…”萧燕燕‘咯咯’轻笑起来。
“燕燕你可要保密哦,日后莫说岀是师叔公我教你这般行事…”
“不行…”萧燕燕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要使燕燕我保密,师叔公此下需教我如何练气…”
“你这小精怪…”卓武哈哈一笑,‘你要知道,师叔公会的你姑姑都会,而她更是通晓诸多武学,你寻她教你便可…”
“不、不…我现在就要师叔公教习…”
“好、好,师叔公先与你慢慢讲解…”
随着二人的言谈,车马已是行到洛阳城外三十余里处的官道上。此时马车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与萧燕燕讲解的卓武言语一顿,蹲身靠近左侧厢窗,微微掀起些许布帘观看,只见有八骑人马疾驰而过。
卓武放下布帘盘脚而坐,摸了摸短须,“奇怪…”
“怎么了,师叔公?”
“没事,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武人经过…”
“咚、咚、咚。”前厢门传来三声敲打声。
卓武眉头一皱,复蹲身而起,靠近前厢窗口,掀起布帘,“张梁,何事?”
此番南下共有七人,这张梁昨日留在客栈看护行装,未为上街观赏元宵灯会。
“卓先生你看,方才疾驰过去的几骑人马,此下在前头放慢了马步…”
举目前望,果见那八骑人马在前方十余丈不急不慢而行,心念一转之下,卓武立马弯身而起行到后厢,透过厢门缝隙一看,只见车后近三十丈之远亦有两骑人马行来,为首是一位蓄有络腮胡的四旬壮汉,似是身手不弱,而另一人像是昨晚在客栈见过的年轻人。
卓武顿为暗呼不妙,疾速又靠近前窗,拉开布帘,低声唤道,“吴豪…”
前头开路的一位随从闻声收缰止住马步,三息后便与马车并驾而行。
“我等恐是被人看岀身份了,前头几骑人马过去之时,我探他们气息,其中有一位是归真境,你们当可应付得住…待会我口令一出,你四人且催行马力,若是他们并列相挡,当要冲破他们阵式,以便马车过去,张梁你只管冲行,无论如何都不可停留,我自会赶上…”
这随行五人皆是萧思温府中近身侍卫,其中张粱、吴豪、谭六三人已入归真境。
“遵令。”
卓武旋即转身拿起短靴一穿,望向脸显紧张之色的萧燕燕,“燕燕你莫担心,师叔公会对付他们…”
“有师叔公在,燕燕不怕…”
“师叔公下车后,你将后厢门关上…还记得临行前你爹爹的叮嘱吗?”
“记得,不要在路上透露自己是大辽子民的身份…”
“好。”卓武轻抚一下萧燕燕的小脸蛋,“那师叔公下车了…”
“嗯,师叔公小心…”
卓武点了点头,拿起佩刀打开后厢门跃下,正欲反手将车门掩上,马蹄声骤响,三十余丈处的两骑人马突是催马冲来。
“走…”卓武大喝一声,拔刀而起,但在此时,络腮壮汉从疾驰的坐骑上拔身而起,踏空举棍向卓武劈下。
卓武身形一顿,举刀相迎,“当”的声响中,右臂一麻的卓武引身连退数步。
那络腮壮汉正是钱承祖请来的孙寅,而与他相随的便是发觉卓武身份的林魁。
孙寅一棍已试岀卓武修为与自己相当,待落下身形站定,便道,“林魁,你去相助承祖,此人由我来对付…”
话音未落,卓武一招‘碧虚无云’使出,顿然间一道凛冽的刀气布满宽有丈余的官道,已为下马想仗剑冲过的林魁只得身形一顿,复而向官道边上的田间闯去。
孙寅举棍横扫,破开刀气,旋而扬棍欺上,卓武低喝一声,‘望月初缺’、‘星月争辉’两招接连使出,便将孙寅逼退数步,而卓武未为趁机攻上,反是右脚一蹬,连退数步,迅速回首一看,只见身后马车已无踪迹,马嘶声中,四位随从正与来人混战一起。
但知张梁已带萧燕燕冲出包围,卓武顿然心神一定,旋即使招向孙寅攻上。
明窍山腰境修为的孙寅,与已踏入抱丹小成三年余的卓武,武学气机本是相当,而有谓‘一寸长一寸强’,孙寅本可仗着手中长棍占上先机,可惜路道只有丈余之宽,两边树干相碍,却使他大开大合的棍法难以施展开来,十余招后,却被卓武逼退两丈。
孙寅自也不笨,退定身形后突是向左侧田间窜去,卓武但知不能让他前闯,便也纵入田地上相拦,二人瞬间又在结有薄冰的田地上缠斗起来。
而萧燕燕在卓武道‘走’之时已为起身,正欲上前将厢门关上,未料马车突为疾行,猝不及防下,身形站立不住向前冲去,百忙之中伸手抓住右侧窗布,才为定住差点冲出后厢门的身形。
暗呼惊险时,车前马嘶声、喊杀声顿起,未及三息,只觉车身突为一顿,身形便又向前冲去,此下踉跄中却为跌倒在毛毯上,‘当、当’作响的兵刃声中,只听张梁暴喝一声,‘给我滚开…”马车复是疾驰开来。
随着剧烈晃动的车厢,萧燕燕小手紧紧抓住毛毯,幸好毛毯周边有多岀尺余被牢牢的钉在厢板上,才稳住她小小的身躯。
恍惚中只听厮杀声渐来渐小,而马车亦趋于平稳,萧燕燕松开双手坐起身形之际,耳声传来张梁声音,“郡主,我放慢驶行,你可将厢门关闭…”
“好。”萧燕燕应了一声,但觉可以站稳身形,便上前将厢门关上,拿起滑到厢门边沿的鹿皮靴穿了起来。
“郡主,你靠近前厢窗口来,抓住窗沿,小的要加鞭疾驰了。”
穿好短靴的萧燕燕,依言行到厢前,掀开布帘,凉风扑面中,伸手抓住窗沿,此时只见张梁手中长鞭一扬,拍打马身,随着他的吆喝声,那马策蹄飞奔。
待疾驶有近五里路程,后面突为传来马蹄声,赶车中张梁探出身形向后查看中,萧燕燕疑道,“是我师叔公吗?”
张梁收回身形坐下,摇了摇头,“是那些宋人追上了…”
“那、那我师叔公他们…”
“郡主莫担心,卓先生身手不凡,绝难会出事,只是这些宋人仗着人多,空出人手追来罢了…”
“那如何是好?”
张梁一时未作言答,只是扬鞭催马疾行,片刻后,复探身后望一眼,收回身形,“有车厢羁绊,这马终是跑不过他们,想必会被追上,郡主,你先为退开,抓住左窗沿…”
“嗯…”
车身颠簸中,萧燕燕引身向左侧移去,先为伸手拉住左侧窗布,借力一拉身子便为前窜,当右手抓住窗沿站定身形之际,只听‘呯’的一声,前厢挡板却被打破,一道冷风顿然袭入。
“郡主,到前面来…”坐在前舆横板上的张梁转身伸出右手。
萧燕燕向前一窜,伸手搭住张梁的右手,随着张梁右手一拉,身形前冲中,又被他拦腰抱住放在腿上。
“郡主可是看见前面小山包之处的弯道…”
“看到了。”
“至多半盏茶功夫,他们便会追上,待到了那弯道,小的会将车辕断开,你乘马先行…”
“那你呢?”萧燕燕惊道。
“小的须留下截住他们…”
“啊…”
“郡主怕了…”
“我、我、我不怕。”
“记住,万一离散,只要你不暴露是辽人的身份,宋人应不会伤害于你…”
言语中,马车已然驶到了小山坡弯道之处,此时张梁抱着萧燕燕跃身而起落在马背上,将萧燕燕一放,马缰一扯,止住马身前行,复是落身而下,举刀划断接连车辕直木的粗绳,接着一拍马臀,那马立时放蹄而驰。
萧思温虽不让萧燕燕习武,但三岁起就使人教她骑马,几年来却也将马术练得非同一般。而那马本是千里挑一的骏马,此下没有车厢羁绊,马力骤然增大,在俯身马背上的萧燕燕吆喝催行中,如飞奔驰,一盏茶功夫已然跑了十余里路。
又行了三里余,眼前岀现一左一右伸延前方的岔道,萧燕燕收缰止住马身,环顾四周,目极之处皆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却是不见人烟,一时间不知从哪个路道行去才对,又心恐张梁未为拦下追赶的宋人,心急之下,却为摸了摸马颈上的鬃毛,言道,“马儿,身后想是有恶人会追来,你选个路道,助我逃脱,你也好寻个地方吃草…”
言罢竟是闭上双眼,右手一扬马缰拍打马身,那马像是听懂她的言语,嘶鸣一声,扬蹄向左边岔道行进,数息之后,萧燕燕睁开双眼,左右一看,“嘿嘿,马儿,我第一个念头也是想从左边走,这下对了,走…”
刚行出十余丈,突是心想:若是师叔公把那些宋人打跑,来到这岔道,他不知我从哪边走,到时就麻烦了,我当留个暗号与他,想到此处,便掉转马头回到岔道上,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小手抚摸马头,“马儿,你也跑累了,蹲下休息片刻,待我与师叔公留个记号再走…”
那马在她的抚摸下,前蹄一弯,竟为真的蹲身而下,萧燕燕左脚一为落地,小手一按马颈,右脚一翻旋即离开马鞍。
行到岔道正中的一棵树前,心念急转:寻常师叔公与我捉迷藏之时,我躲在左厢房,他故意往右厢房寻去,我此下当要留个暗号向右,他必定能看出我的意思是为向左,嗯,当是如此…心念一到,便掀起短袄,从腰间掏出一把长逾一尺的佩剑,趋步行到树前,刻上一个没有左手的人形。
但在她将剑刃插入鞘中之际,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萧燕燕心下一惊,疾身跑向蹲在地上的马匹,张腿而上,拍了一下马身,“应是恶人追来了,快走…”
那马颇具灵性,立起马身,仰首嘶鸣一声,策蹄驰奔,疾驰之中萧燕燕频频回首后望,小半盏茶功夫后,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骑人马现身路道追来,遥遥望去,但见那人满身是血,却不是自己的随从张梁,顿时惊得心头呯呯直跳,扬着马缰拍打马身,嘴里连声吆喝,“驾,驾、快跑呀马儿…”
追来之人是钱承祖,他待林魁赶到相助后,便带着一位固元境身手的师弟相追马车,半路中却被张梁阻下,一番打斗之下,虽然杀了张梁,但他的师弟亦被张梁所杀,而他自己也身中两刀,左肩受了一刀,左胁划了一大口子,心知萧燕燕是个小女孩,必是不会跑远,略为包扎后,便是一路追下。
若是萧燕燕不曾停留回头去刻下暗号,钱承祖追到岔道时,未必能知道萧燕燕从哪条路道而去。而当他赶到岔道时,萧燕燕虽说已跑出里余,但空旷的山野中,却是让钱承祖听到了马蹄声所在方向,于是策马向左边岔道追下。
二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策马疾奔有近三里路程,钱承祖终是将萧燕燕追上,当坐骑追至与萧燕燕并行之时,身形右倾,伸出右手抓住萧燕燕身背,“你给我过来…”
随着钱承祖的话音,萧燕燕身形顿然被他抓起离了马背,心下一喜的钱承祖正欲将双脚乱蹬的萧燕燕置在马鞍上,突觉胸口一痛,右手不由一松,自不管摔落而下的萧燕燕,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利刃插没自己胸中,喉咙嗝嗝几声,头一垂顿为俯身毙命马背,那马自不知主人已死,却是扬蹄向前奔去。
辽人本有佩带短剑腰刀的习俗,萧燕燕自不例外,在她七岁生辰之日,其父萧思温特地送了这一把短剑与她。
钱承祖紧追之时,她已是将短剑拔出握在手中,当身形被钱承祖抓过去之际,短剑便是刺出,也是钱承祖命当该死,他左手、左胁已为受伤,也未料萧燕燕手中握有短剑,竟是猝不及防被乱刺的萧燕燕一击刺中胸口。
摔得鼻青脸肿的萧燕燕不知一击已将钱承祖毙命,忍着一身疼痛爬了起来,不敢回望中拼命向前奔跑,跑有百余丈路程,实为喘不过气来,径自双脚一软瘫坐地上。
喘息中回首望去,只见身后了无人影,隐隐约约听得马蹄声渐去渐远,心下不由得大感奇怪,却也不敢往回查探,待急促的呼吸渐为平息,站起身形,环顾四周片刻,但恐还有恶人追来,便向左侧不远处的山坡林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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