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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贺氏身体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达奚斤觉得不能拖下去了,如果夫人要走了,至少要让她见到陛下最后一面,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陆泊秋,让他尽快把信传给陛下。
飞鸽传书并不管用,虽然花木兰飞鸽传信报捷,但是毕竟养的鸽子是在长安养的,所以只熟悉回长安来的路,并不知道统万城在哪里,若是用飞鸽传信过去,大约过不久还会飞回来。
“夫人,你可要撑住啊,陛下已经攻入统万城了,听说大获全胜呢,撑住啊……”照顾贺氏的某个妇人瞧着贺氏似乎又要昏睡过去,她帮忙接生过孩子,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夫人一睡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随即开始激她醒过来。
贺氏听见了,她的眼皮掀了掀,她只觉得眼睛似乎有引力一般,她好困,好疼,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她咽了一口唾沫,她的声音轻轻地:“真的?”
妇人瞧着似乎这种方法有用,随即更加肯定回答起来:“真的,真的,花将军亲自飞鸽传书过来呢!夫人,你一定要撑下去!陛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好,我等。”贺氏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了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她微微点了点头,尽力睁大了眼睛。
陆泊秋一走却再也没回来。
“达奚大人!花将军回来了!”巡逻的士兵开始叫喊起来。
士兵们都高兴地叫喊起来,因为花木兰回来了,说明统万城那里是真的安全了,他们是真的大获全胜了。
尉迟墨珏和慕容雪在一起担心着陆泊秋,遥遥就听见了花木兰回来的消息,第一个就这么冲上了城楼。
城楼下,数百铁骑就这么伫立在下面,领头的正是花木兰,她昂起了头,对着城楼上往下望的士兵们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是她本人,统万城已经无事。
因为统万城有老将军辅佐,还有崔浩老先生监督,花木兰在统万城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并没有休息,她被派遣着回来帮达奚斤大人抵御赫连定,但是一回来却得到了两个噩耗。
一是贺氏流产,拓跋焘第一个皇子流产未能出世;二是陆泊秋到现在没有回来,怕是路上被劫走了。
达奚斤一直以为花木兰是接到陆泊秋的消息回来的,但是一问,并没有,花木兰根本没有见到前去送信的陆泊秋,要不是拓跋焘命她回来,只怕是所有人都以为陛下还没处理完事情,所以没准备回来。
所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陆泊秋怕是被赫连定俘获了。
大魏民风比起汉族来说,开放许多,因为大魏都是马背上打天下,鲜卑女子会骑马也很多,所以男女之别看淡许多。
花木兰去看了一眼贺氏,贺氏虚弱宛若下一刻就能走了似的,她瞧见了花木兰,微微笑了笑,眼皮耷拉着,似醒非醒的样子。
妇人瞧着贺氏的模样,转了头也瞧见了门口那个穿着战铠的男人,他似乎是很久没有休息了,两当铁铠下身的战裙都是泥渍。
“花将军,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花木兰根本不敢告诉贺氏拓跋焘在统万城又将三位公主纳入帐下的事情,她的脸很难看,一半是因为好久没有休息,另一半则是担心,她担心拓跋焘的举动会对贺氏有什么影响,她也担心陆泊秋会不会遭受什么酷刑。
她觉得,她快撑不下去了。
“陛下很快就能回来了,夫人,你现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陛下担心。”
这句话,她自己都不信,可是贺氏却信了,她绽开了笑容,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便听见了号角击鼓声。
听外头士兵在喊赫连定来了。
花木兰只得告别贺氏,回了自己房间换了筒袖铠便出了去。
从达奚斤亲自披挂的重视程度来看,赫连定的才能,比起赫连昌,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长安城下,一片铁骑。
花木兰跟在了达奚斤身后,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赫连定交手,达奚斤也不想花木兰涉险,便让她看着,并没有让她上阵去对抗,她也就跟着她的部下站在了达奚斤身后。
这赫连定生得与赫连昌眉眼之间很像,美人一枚,只不过这个美人,手段残忍,宛若带刺的玫瑰。
袁纥南瞧了对阵的赫连定一眼,瞧着他似乎是胜券在握了,整个人胸有成竹一般,格外嚣张,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并不对,他突然想起来被俘的陆泊秋来,他寻找了许久,却是没看见陆泊秋身影,他朝着赫连定的身后旗帜上扫了一眼,突然惊叫起来:
“陆泊秋……那是陆泊秋啊!”
花木兰也瞧见了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那颗被赫连定所砍下来的头颅正高高挂在敌军旌旗之上,那颗头颅正是前不久被俘的陆泊秋。
那颗头颅的表情很安然,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只有那断口处的狰狞,才会让人知道,他死之前是受了多么痛苦的酷刑,那断口呈锯齿状,那是要砍许多次才能有的伤口!
按照赫连定的习性,陆泊秋极有可能是在活的时候被砍头,还没有给个痛快,特意折磨一般,在同一伤口砍个好几次。
慕容雪一身银甲,骑着白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整个人似乎崩了起来,那是从沙场杀戮中爬出来的胜者才有的剑拔弩张的气势。
达奚斤这位老将的手也在颤抖,他半日才吼出来一句话:“尔母婢也!”
花木兰心中一股愤懑之气突然起了来,从心一直冲到大脑,她只觉得头很胀,快炸开了,她紧紧抓住了缰绳,用力地抓着,甚至开始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对面的赫连定,突然,她失声吼了出来:“畜生……畜生!”
她最后的喊声失声一般,愕然而止。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袁纥南只觉得前面的花木兰整个人似乎定了下来,他只觉得不好,他驾着马横在花木兰前面看的时候,正瞧见花木兰那口血喷了出来。
花木兰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她的血就这么喷在了袁纥南的脸上。
“火长!”袁纥南来不及去捞,花木兰就这么从马上翻了下去。
花木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的晚上。
她的眼皮颤了颤,她睁开了眼睛,她就这么茫然地盯着屋顶,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陆泊秋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的眼圈又开始酸涩起来。
陆泊秋之于她,算是朋友吧,虽然没有接触很久,但是知晓她是女儿身却没有去告密反倒是帮忙遮掩,仅仅这一点,就可以做朋友了。
她的头很胀,昏昏沉沉的,就好像眼前一片都在船上,摇得人想吐。她就这么呆呆地躺着,宛若死了的鹤。
她心里很酸,想回家,她想家了。
家里有阿爷撑着,她什么都可以不用操心,安安心心做个绣花女,等着出嫁就可以,家乡也没有杀戮,多好。
“阿爷,我想回家……木兰好累。”她呆呆望着房顶,就这么喃喃自语着。
正当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是袁纥南,他端着一大碗的什么东西进了屋,他远远就瞧见看花木兰睁着眼睛,不曾动弹。
他笑了起来,一张脸宛若开了花,他将那碗放下便上了去:“火长,醒了?你昏了两天,可吓死我了。那个医师说你是怒则气上,发怒太过导致气急上逆,火长,你要好好休息啊,不能再忧心其他无关的事情了……”
花木兰闭上了眼睛,皱了眉,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袁纥南,她觉得他有些聒噪。
“火长,你没有醒的这段时间,我很担心你,真的。”袁纥南似乎知道花木兰有些烦他,他收起了笑容,他难得正色道。
花木兰叹了口气,她没有动,她知道她把脾气撒在他身上了,她继续问道:“战况如何?”
袁纥南觉得站着太难看,随即直接屁股一蹲,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花木兰面前:“达奚大人气极,告诉赫连定赫连昌已经失败,他已经是丧家之犬,赫连定听说赫连昌失败之后,便往上邽方向逃了,达奚大人追击他到雍城,没追上所以回来了。”
花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眼底恢复了冷静,她侧了头:“逃了?达奚斤大人后来又说了什么?”
“陛下已经知道了达奚大人追出去的事情,诏令他回来,但是达奚大人却是没有听,他上奏,说是赫连昌也逃跑据守上邽,赫连昌大约是跟赫连定约好的,若是出了问题就在这里汇合,所以他想去一举消灭了一了百了。
所以请求陛下增加锁甲马匹,平定赫连昌后返回。陛下原本并不同意,说是打他们辛劳损伤将领士兵,但是大人依旧不停上奏,坚持己见,陛下不得不答应调给大人一万兵马,派遣将军刘拔送马三千匹。”袁纥南伸出手指,一条条事件掰过去,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呼——”花木兰有些头疼。
大约陆泊秋的死,达奚大人实在是很生气,所以这么不依不饶逼着陛下下旨,他和崔浩老先生,看起来一个严谨一个松散,但是认真起来脾气很像,都是固执己见的人,这种的下臣,陛下或许是不会喜欢的。
陆泊秋的尸骨,被花木兰捡了回来。
花木兰找了许久。
那时候,正是烈阳当头,花木兰看见了那被抛在沟壑里的他。
他依旧是穿着藏青色汉服,一如往昔,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他趴着,整个身子就这么栽在沟壑里,手被绑在了身后,他的手紧紧握着,宛若是做了什么决定,不曾放开。
但是这次,他的身子却不再翩若惊鸿,而是已经肿胀起来。
因为天气炎热,陆泊秋没有头的尸体在炎热天气下,开始了腐烂。
花木兰捧着那颗头,心里充满了悲伤。
前不久,他还笑着,笑着跟她说,他以后不想当凫鸭官了,想去当兵……当兵……
袁纥南他们跟在了花木兰身后。
陆泊秋救过他们,他是他们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照顾,也就没有他们的现在,可是现在,谁来照顾他?
一具尸体就这么孤零零躺在这里,在烈日下慢慢腐烂。
花木兰伸出手,举起手根抹了抹快掉下来的眼泪,她将陆泊秋的头转了个儿,她抚摸着陆泊秋平静的眉眼,平静道:“辛苦你了,我会让你体面地走的。”
花木兰并没有听独孤他们的劝说,毅然就这么亲自将陆泊秋尸体给搬了出来,因为已经开始腐烂,陆泊秋尸体的肚子已经开始膨胀起来,大约快炸开了。
花木兰将他的头放在了他脖子的前面,她瞧了他许久,终于,她抽出了匕首。
“火长!你要干什么!”独孤吓得惊叫起来,他惊恐瞧着那匕首,以为花木兰要为了陆泊秋的死自尽,吓得就要冲上去。
袁纥南伸出了手臂,横在了他面前,皱着眉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那双碧绿的眸子颜色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很浅,宛若碧波荡漾。
独孤文殷瞧着袁纥南并不着急,所以也就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睛想瞧瞧花木兰要做什么。
花木兰就这么“噗”的一声,将匕首刺入了陆泊秋膨胀得可怕的肚子里。
顿时,陆泊秋整个身子炸了开来,内脏肠子就这么炸得飞了出来,花木兰离得近,整个人身上都是碎的血肉。
他的肚子,瘪了下去。
花木兰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就这么哭了起来,她趴在了陆泊秋身子上就这么哭得像个孩子。
她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了针线包。
她要给陆泊秋一个全尸。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将陆泊秋的头颈皮跟尸体的头颈处缝了起来,虽然她不善针线活,但是她依旧缝得认真。
之后,她站了起来,她突然就觉得天似乎暗了下来,眼前晕了一会儿,她晃了晃头,准备去捡陆泊秋散落一地的内脏。
袁纥南见状弯下了腰去,他扶住了花木兰,他不曾看花木兰的脸,他的眼睛望向了那些内脏,语气平静:“我来,你待着。”
长安城大部分兵力随着达奚斤去了,所以也没有多少兵,大部分兵都是花木兰手下的。
他们看见了花木兰。
她怀中抱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她的手,都是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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