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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偏西,铁蹄飒沓之中,齐松道:“殿下方才故意让所有人一起去七里镇,是为了给那妖孽时间去看父母?”
“是为了给他时间迁坟!”
齐松恍然:“周玄以他父母的坟墓做威胁,若他能将尸骨带走,自然就不必再受胁迫……但那坟包不小,他若要挖掘,必然需要时间,我们如今回去,肯定能将他逮住!”
承昀颌首:“正是。”
话音刚落,小方山上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这路弯弯绕绕,实际距离却并不远,故而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齐松一愣,道:“怎么听着像是雷火弹的动静?”
承昀脸色骤变,猛地加快速度,道:“他竟敢——!”
小方山,坟冢前,男子目瞪口呆的望着那被炸开的坟包。
温别桑已经再次举步,道:“现在不难挖了,快。”
男子咽了下口水,急忙跟过去开始挖坟。
一边挖,一边忍不住去看温别桑,他想象着太子通缉令上的那张脸,如何都无法与面前这个居然有胆子炸坟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这,是你亲爹亲娘吗……”
坟包被炸开的大洞里多是泥土,尸骨埋了太久,早已沉入地底,如果两人真的用铁楸去挖,必然耗时很久,但一枚雷火弹丢下去,顷刻之间就出现了一个深坑。
温别桑判断不错,炸的巧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年用破布包裹的人骨便露了出来。
男子看的胆寒,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一睁眼,就见温别桑什么仪式都没做,直接跳了进去。
那骨头埋了太久,早已散了架,温别桑一根一根的收入自己带来的灰色布袋里。
垂纱晃动之间,男子隐约窥见他的下颌,上方似乎水珠悬挂,不知是汗是泪。
就在这时,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男子心中一阵惊惶,再去见温别桑,对方正徒手扒着泥里的骨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这人耳背!
男子豁然福至心灵,缓缓后退了几步,猛地一扭头钻进了树林。
直到山脚下传来一声急切的马嘶之声,温别桑才陡然扭过了脸。
有人回来了……
他立刻低头,费劲的将能看到的最后一根骨头拔出来装入自己手里的灰布袋中,正要攀着泥土离开坟墓的时候,又看到了半根在泥里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不知是母亲的,还是父亲的。
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借着一跃的力气爬上去,转身一把将面前的泥土推进去,埋住那露出的半根骨头,也匆匆朝着林中跑去。
承昀翻身下马,借着轻功瞬息来到坟前,就被面前的一幕震的心头一颤。
齐松也匆匆跟过来,在他身后嘴唇微张。
“……这,莫不是周玄干的吧。”
坟周的泥土呈开花状往两旁散落,方圆三十尺的地方几乎都有飞溅的新泥,环绕在四周的灌木上几乎都落了一层。
大梁君子读圣贤书,讲究死者为大,此等炸坟之举,实在惊世骇俗。
当时周玄放出风声,打的也是给小方山修山路的幌子,让有亲人埋葬在小方山的百姓赶紧迁坟,可没敢直说:你若不来,我就炸你爹娘的坟。
这消息基本就是针对‘梦妖’所放,其他百姓埋在小方山的都是极少,故而也只有‘梦妖’一人当真。
承昀在坟前站了一阵,微微俯身,面对空坟做了一礼。
齐松有样学样。
两人沉默了一阵,承昀才开口:“周玄也是要脸之人。”
这是在回答齐松。
周玄怎么着也是刑部侍郎,日后还要在官场混的,要是传出他炸了自己弟弟和弟妹的坟,不管这两人曾经做过多么大的恶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
对于承昀来说,也是如此。
他拧眉望向树林,缓声道:“两边都有动静,你我分头行动,只要抓到人,就立刻带回府上……即刻请楼招子过来安魂,不必刻意声张或隐藏。”
他这是担心那妖孽将炸坟之锅推到他的头上。
虽说他堂堂太子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拿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可炸坟惊扰死者……怕是难挡天下悠悠众口。
这妖孽心机竟如此之深,看来是小瞧他了。
齐松不太放心:“那妖孽手中有雷火弹,殿下一人……”
“这二人皆不会武功。”承昀左右指了指两旁的脚印,道:“你我应付起来轻而易举。”
话落,他直接选了个方向,一跃而去。
太阳已经西移,丛林之中寥落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温别桑将布袋背在身上,用上方的带子在胸前打了结,使它紧紧固定在身上。他沿着树木的阴影前行,绝对不将自己暴露在光线之中。
后方陆续有鸟雀被惊动乱飞,发出扑棱棱的动静,看来太子的追兵就在身后。
温别桑每年都会来祭拜父母,对这小方山尚且算得上熟悉,他有条理的往前行着,不断在树木的阴影之间穿梭。
山上的丛林受光面少,湿度和热度都比山下要高,如今的林间还显得生机盎然,他穿着一袭青衣,时不时就可以融入里面高高的灌木之中。
承昀进入林间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都未能发现他的踪迹。
但这人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
他略停下动作,稍微往下方的树杈间跃了一些,降低高度仔细分辨。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忽然轻巧的迈过了丛林间的余辉,承昀瞳孔微眯,忽地眉梢一扬,道:“孤看到你了!”
温别桑没有停下动作,只是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承昀冷笑一声,不再多言,直接化身猎鹰直扑而去。
温别桑只感觉风声自头顶袭来,他身体快于脑子的就地一滚,与此同时袖中滑出两个核桃,直接冲着后方扔去。
承昀虽然没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本能拧腰撤回身形,砰的一声巨响,面前一颗手臂粗细的小树应声而断。
他身上竟然还有雷火弹。
承昀咬了咬牙,眼神浮出阴狠之色:“竟还敢私自买卖火器。”
温别桑自然是听不到这句话的,他已经借着对方躲避的功夫,又往前窜了几十米,从一个斜着向下歪倒的粗壮树干上疾行而过,再一跃跳下来。
“你现在停下来,孤可以饶你一命。”
承昀站在上方的树根处,拧眉开口。却见那人竟听也不听,看也不看他一眼,连个脑袋都没扭一下,便继续向前跑去,他话音刚落的功夫,对方已经直接钻入了成人高的杂乱植被之中。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
承昀飞身跃上树干,追着他来到拥挤的植被旁边,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人还未进去,他便已经想到在里面被植被刮挠的触感,对和他一同钻进这种地方,打从心里感到了排斥。
眼看着植被晃动的波浪越来越远,他终于按捺不住,怀着满心的嫌弃一头扎了进去。
行入几米之后,他胳膊和脸上已经分别被刮出了几道红痕,承昀心中的郁气越来越重,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纵身跃出去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声音:“当心。”
两人之间被植被挡的严严实实,承昀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那声音究竟是从何处发出的。
这是妖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承昀冷哼,一边拨动植被向前,一边道:“待孤捉到你,定让你在这里头钻十个来回!”
让这灌木狠狠把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刮得稀烂!
“当心雷火弹。”伴随着第二次提醒,承昀脚下忽地一僵,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圆圆的,硬硬的……雷火弹?
他喉头滚动,脸色变幻莫测。
拨动植被的声音越来越远,前方的妖孽没有再开口,在他满脑子自己竟然被算计了的时候,对方已经快速钻出了植被,接着,承昀听到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他浑身僵硬,满脸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山中忽然刮了一阵风,几株植被推着他重心朝前,承昀听到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风止树静。一切无事发生。
承昀缓缓挪开了脚,下方是一颗被踩裂了的核桃。
承昀的眉头无声的跳了起来,胸口陡然燃起了熊熊烈焰。
他要被气疯了——
“周梓。”他脸庞扭曲,呼吸急促:“周梓——!孤要杀了你!!”
他如闪电一般跃出植被,发上金冠当啷落在地上,脚尖带着十足的戾气,将一株竖起的树苗压弯,又猛地借力窜了出去。
温别桑自然是不知他的脾气。
他没有真的动用雷火弹一来是因为这东西制作复杂,能虚晃一枪的情况下自然要省着些用;二来是因为对方是太子,若真炸成了残废,自己的处境必然会更加被动。
他纵马沿着山后的小路狂奔,忽闻后方阴风阵阵,下意识回头,就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家伙恶鬼临世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温别桑心头一颤,顿时夹紧马腹,加速向前。
这马是从七里镇买的,不是什么顶级良驹,岁数也有些大了,但要甩开人力还能称得上是绰绰有余。
连续奔了一阵之后,这马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回事,忽然喷着气慢了下来,不管温别桑如何鞭策,都不可抑制的哒哒小跑起来。
迎面来了白衣公子,胯下骏马毛色亮堂,擦肩而过之时,这公子吹了声口哨,道:“你这老马快要背过气去啦!”
温别桑低头抚了抚□□的马头,有些羡慕地望着他大笑着远去。
老马一直哈赤哈赤喘着气,温别桑思索着跑了也有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暗,最多再半柱香,只怕天色就要彻底黑下来了。那承昀太子便是回头去取自己的名驹,没有一个时辰也不可能追的上来。
他翻身下马,决定拉着这匹没本事的菜马走上一阵,让它好生歇歇。
现在还不能直接离开,毕竟那坟里还有一截骨头,他准备看情况再摸回去收敛了。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温别桑拍了拍老马的背部,把他放在溪边去饮一些水,自己则倒出了灰布袋里面的骨头,借着夜空中的星芒仔细比对了起来。
约半个时辰后,溪边忽然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这蹄声逐渐近了,温别桑才后知后觉身边来了个人。
他正蹲在一颗巨大的桃树下面,怀里抱着父亲的颅骨,面前摆着两个已经拼凑整齐的骨架,仰起脸的时候,只见那马的毛色亮堂,在夜空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瞧着眼熟的很。
马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瘟神,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从他沉重的呼吸来看,明显来者不善。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弹。
月光之下,两具拼好的遗骸隐隐泛出幽蓝的荧光,那抱着头骨的妖孽终于摘下了碍眼的幕离,露出与梦中一般无二的五官。这一幕分明是妖异至极的景象,可那张脸上却有种稍显迟钝的清冷,仿佛盛开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一抹白兰。
承昀眉目冷厉,暗道:妖孽。
温别桑也缓缓想道:魔鬼……
他竟然抢了别人的马!
还是承昀先一步开了口,他阴恻恻地道:“现在,看你还往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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