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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阿婶见李禅秀脸色还没恢复,有些不放心,但她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熬药,只能叮嘱几句就走。

    李禅秀又坐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后,才去捡之前放下的箩筐。起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有些昏暗的角落。

    因为方才的事,不少伤兵都还在帐门口处,热闹议论,只有那个角落依旧冷清,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李禅秀目光顿了顿,很快收回,捡起地上的箩筐和胡郎中一起离开。

    胡郎中平时跟士兵们一样,在营中吃大锅饭。但今日赶巧,家中老妻让人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忙招呼李禅秀坐下一起吃,大约是太过高兴,还让小孙子胡圆儿去温些酒来。

    他常年在营中跟士兵们打交道,一时也没想到男女大防这件事。何况面前的小女郎看起来太过年轻,他只当对方是晚辈。

    李禅秀本身是男子,只是不得已才扮女装,也没想这些。

    不过他不饮酒。

    胡郎中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请“小女郎”吃饭,饮酒确实不妥,忙让胡圆儿把酒又撤下。

    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饭毕,胡郎中便迫不及待向李禅秀请教起缝合之术。

    他虽年近五旬,已行医数十年,但在学习这件事上,并不耻于向晚辈询问,何况是这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缝合之术。

    李禅秀本就有心引起他兴趣,自然也不藏私。况且军中多个擅长缝合的郎中,对将士们也是好事。

    他虽不知梦中西北防线是怎么被攻陷的,但能为边塞的防御做一点事,就做一点。无论如何,胡人入侵,对他和父亲并无好处。

    想到此,他目光清落,缓缓开口,将缝合的针法、什么伤该怎么缝、各要注意什么等等,都一一道来。

    胡郎中忙拿起笔,飞快记下。因写得太急,字体潦草异常,简直像一堆乱草。

    但胡郎中自己却分外满意,对写下的内容爱不释手。搁下笔时,他抬头再看向李禅秀,心中愈发欣赏。

    小女郎虽年龄不大,但医术高明,又有仁善之心,自己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两次向她请教,她都毫不藏私。

    且她年纪虽小,处事却沉稳,落落大方,实在难得。

    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终是没忍住,道:“小女郎有如此才能,却被安排来浣衣换药,实在可惜。不若我跟上头说一声,调你来给我当帮手,以后就不必再去浣衣了。”

    说这话时,他老脸有些赧然。别的虽不好说,但缝合这方面,小女郎可比他厉害得多,他给对方当帮手还差不多。

    只是对方终究是罪眷,没脱罪籍,无法在军中担职。且大周军中,也没有女军医这个职。能把对方调来当帮手,免去劳役之苦,已经是胡郎中尽力能做的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惭愧,又含糊道:“只是暂时这样,等你以后有了功劳,或许就能请陈将军帮忙上报,除去罪籍,免再受苦。”

    陈将军是营里官职最高的人,管着营中三四千人及永丰镇附近的长城防御。

    李禅秀等的就是胡郎中这句话,自然点头说好,接着又谦逊感谢一番。

    他原本目的就是想借缝合之术,打动胡郎中,来他这里当帮手。至于脱罪籍,他倒未必会在这留那么久。

    “好好好!”胡郎中见他答应,心中也更喜,忍不住起身搓着手,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原地又踱两步,他忽道:“那你下午就不必再去照看伤兵了,先留在这边帮我整理药材,抄抄药方。”

    这其实是变相照顾李禅秀。

    胡郎中的医术虽算不上厉害,但也绝不是庸医。全营三四千人,大大小小的伤和风寒发烧,全靠他治。可说一旦打起仗来,不少人的性命都悬在他身上。

    营中守将倒是向上面呈请过几次,希望再调个军医过来。但边境本就缺郎中,永丰镇驻兵又只有三四千,平时战事不算多,上面早把仅有的人手都派到更紧要的地方去了。

    所以对胡郎中这个仅有的郎中,营中给的待遇一直不错。药房有炭盆,把房间烘得暖烘烘的,不像流放罪眷们住的营帐,只有木柴烧的火盆,烟熏不说,晚上火灭了后,账内不多时就变得寒冷无比。

    此外还有茶水供应,药房的活也不重,只是整理药材、给伤兵拿药,比去浣衣轻松得多。

    不过对李禅秀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现在能接触到药材。

    原本在他计划里,起码要和胡郎中熟悉几日,才好向对方提出到药房干活。没想到意外救人后,竟让他计划比预想中提前且顺利许多。

    当然,能避免再被蒋百夫长骚扰,也是一个好处。

    李禅秀目光清透,闻言忙答应下来,且再次道谢。

    胡郎中对此也很满意,领他到药房讲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有些急不可待地出去继续研究缝合之术了。

    李禅秀目送他走后,视线便移向摆放在墙柜中的药材,一一逡巡。

    梦中他虽没真正当过郎中,但跟那位游医学习时,也帮人治病、开药。后来行军打仗,更常跟军医打交道。

    尤其胡郎中这里大多是些治风寒、外伤的伤,他都认识,整理起来并不难。

    最重要的是,能随意接触这些药材后,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配出自己急需的药。

    他天生畏寒,是因母亲在怀他时,被宫里派人去强行灌了寒药堕胎。可惜他命大,并未死去,只是身体还是受到影响,出生便带寒毒,时有发作。

    之前在流放的路上生病,和这次风寒迟迟未愈,都与这寒毒有关。

    如果不尽快配出能暂时压制的药,等发作时,必然煎熬难忍。

    虽然游医教的吐纳法也有用,但并不能根治。且吐纳法需长期练习,效果才佳。可眼下他却等不了那么久,距下次寒毒发作,只剩不到七天。

    当年他母亲被迫喝的那碗寒药,出自宫中秘方。后来父亲冒险联系外面的旧部,几经周折才找到能暂时压制寒毒的药方。

    只是,梦中他流落西羌时,就是因寒毒发作,照药方抓药时,被游医猜出身份。

    可见当年那碗寒药只有宫中才有,哪怕是能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方,都有可能被有见识的人看出端倪,进而使他有身份暴露的危险。

    李禅秀敛眸沉思,虽然胡郎中的医术并不算顶尖,但他却不敢冒险,像抓治风寒的药那样,经对方的手抓药。

    所以到药房干活,自己私下取药,是最好的办法。

    且接近胡郎中,等日后对方信任自己,有需要采买药材的时候,自己也能借机跟他一起离营,到附近县城去,给将要来寻自己的父亲旧部留下暗号。

    毕竟营中认识药材的人,只有他和胡郎中,对方以后必会倚重他。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

    眼下趁整理药材的机会,他先将自己需要的药准备了七七八八,只是整理结束,他神情却又凝重——

    还缺两味药材。

    李禅秀微微蹙眉,营中暂不缺药,短时间内,胡郎中肯定不会去县城。而自己身为罪眷,无特殊情况,又没有离开营寨的机会……

    该如何办?借口伤兵营有伤兵需要这两味药?但那些伤兵需要哪些药,胡郎中都清楚,便是伤得最严重的张河,也是皮肉伤……

    “刷拉!”

    正思忖时,外间忽然传来门帘被掀开的声音,接着胡圆儿脆生生的声音传进。

    “爷爷,陈将军派人来问,那天抬回来的那个血糊人怎么样了?”

    胡郎中似乎愣了一下,纳罕道:“这么多天没问,陈将军还记得这事?”

    “说是郡守派人来问粮草被劫的细节,将军才有想起这人,问醒了没,要是醒了,叫他过去回话呢。”胡圆儿又脆声道。

    “啧,还醒?都快没气了。”胡郎中头也不抬,继续研究缝合法。

    胡圆儿:“好嘞,那我就这么跟将军回。”

    说着掉头就要走——

    “等等,回来!”胡郎中忙喊住他,没好气道,“你要害死你爷爷我不成?他好歹是将军,能这么跟他说话?”

    “那我怎么回?”胡圆儿又转回头,一双眼睛圆溜。

    胡郎中沉吟,道:“就这么跟他说,你爷爷已经尽力了,但人还是没醒,且估计也撑不了两天了。”

    “好嘞。”胡圆儿再次转身。

    ……

    隔间的门帘后,李禅秀缓缓退回桌旁,目光落在不远处药柜上,似在沉思。

    等胡圆儿离开,外面没了动静后,他方收回神思,理了理衣服,神情自然地走出去。

    胡郎中还在研究缝合法,见他出来,有些惊讶,接着不等他开口,就先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你看这里,还有这处……”

    他指着自己方才记的要点,等不及似的说出几个疑问。

    李禅秀看后,思索片刻,一一解答。

    胡郎中听得入神,在他说完,又凝神思索片刻,渐渐露出拨云见日之色。

    等回过神,才想起李禅秀还站在旁,不由一抚额,道:“瞧我,一想事就容易走神,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李禅秀露出微笑,说药材已经归整好,又说了一些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最后方不经意提起:“刚才我听胡圆儿来说什么血糊人……”

    “哦,那个人啊。”胡郎中提起一直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的人,不由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抬回来就快没气了,我给他拔了箭,敷了药,剩下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非是他冷血凉薄,而是在军中看多了生死,可怜不过来。且能做的他都做了,余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他昏迷这么久没醒,脉搏也越来越弱,估计啊,悬。”胡郎中摇头又叹。

    李禅秀闻言,神情似有些迟疑。

    胡郎中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忙摆手道:“有话直说就行,不必拘泥。”

    李禅秀抿唇,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给那人换过药,今日仔细看他箭伤,发现……应是伤口有毒。”

    “有毒?”胡郎中闻言惊讶,随即回忆,沉疑开口,“可我观他伤口,并未有发黑、发青迹象,反而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李禅秀接道。

    胡郎中本想说“血的颜色正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咳,厚着老脸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李禅秀继续:“这是胡人的一种狼毒,性寒,无色无味,入血也不会产生特殊变化,只会使血的颜色过于红艳。”

    胡郎中瞠目,喃喃:“是毒?竟然是毒?怪道我没能发现……”

    他一个普通郎中,平日最治的最多的是外伤和风寒,对毒还真没什么研究。

    在原地踱了两步,想到方才陈将军使人来问话,他忽又问:“既如此,你可知道解法?”

    李禅秀微笑,缓缓道:“恰听祖父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刚才整理药柜,发现要熬制解药的话,还缺几味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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