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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怪卷●案三·引

    或得文卷,甚喜,入夜则大惊,道有鬼。

    白老闻之兴叹,遂西去。

    ——《君梦成骸·字灵篇》

    一切瞧着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郑姑娘已经回了去,她已经将未婚夫给揍了一顿,顺带着将男人给绑了,说是得好好修理一顿。崔风楼也已经踏上了旅程,和丽娘一前一后走的,他其实这次来长安,便是来述职的,既然一切稳妥,也该回去了。

    丽娘走时,她望了长安城的城门许久,她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她最终还是转过了头,直至出城,也没有回头。

    或许,她已经放下了那段过往了吧。

    许多文人雅士都在哀叹,说是前不久长安较大的酒舍就这么倒了,太过可惜了。

    说得极为好听,实际上为的只是因为酒舍环境好,他们少了吟诗作对的地方罢了。真正感到伤心的是那些百姓,他们的大恩人据说是酒舍出了命案之后太过伤心,回了雍州。

    那间酒舍关了。

    与这个消息一样令人沸沸扬扬的,其实便是李尚敬的死了。

    李尚敬是谁?

    许多的文人墨客说到这个名字,总是又爱又恨,他们爱他的文骨,却不爱他的行止。

    “灵犀燃香通生死,黄泉忘情渡去归。”

    这句句子引得众多文人抄录,当年“洛阳纸贵”的情况在长安又掀起了一波热潮,名曰“敬文”时代。

    他的文学成就被吹捧得很高,有人说他的才华可以和盛唐时期李白有得一拼,被称“小李白”。

    自然,这些都是炒起来的热度,李尚敬最令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情史,他一生有三个女人,无论是哪个女人,都得到过他亲手所写的情诗,这些诗词在李尚敬死后,市场价竟然最高可拿到一块地皮!

    这人的热度由此可见一斑。

    最令人诟病的是他待人处事,他做人“无德”,将权利瞧得比什么都重,最终死后万事空。许多人都在吹嘘,说是他缺德事做多了得到了报应,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人缘其实并不太好。

    柳如筠听见那些御史说着这诗词多么值钱的时候,被震惊了一下,这些消息,对她来说确实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存在。

    一向清俭的她,真的不能想通人们的思维。

    长安一富商终于抢到了李尚敬的一幅诗词,上头画着一美人。据传,这是李尚敬的原配妻子,只可惜她去得早,所以李尚敬为她画了自画像,随后给她题了诗:“吾念卿卿空涕流,意如凄凄书永别。”

    这句诗句更加令人觉得,这李尚敬对于这个女人是真心的,可惜没有人知道,原配妻子死后不久,他便移情其他女子,并为她写了其他诗词。

    那位富商姓白,在长安购置了白府,住在这里也许久了,他做的是丝绸生意,长安的丝绸庄他做,但是大部分的丝绸是出口西域的,所以赚的钱也不算少,他为了买到这李尚敬的“真迹”也是下了血本的。

    他抚摸了许久,心满意足极了,便将这幅画挂在了自家的大堂里,他要向所有人炫耀他有李尚敬的诗词真迹。

    今夜很安静,外头连蝉鸣都不曾有,一些仆人都觉得今夜有些过于安静了些,有些可怕,随即都早早钻入了被子,即使他们不曾睡着。

    这已经是热天,六七月的天气最是炎热,实际上是睡不大着的,柳如筠耐不得燥热,只得从席上起了来,她一向怕热,中衣用的便是清凉的丝绸,有些松垮,衬得她气色有些不太好。

    她其实算是挺瘦的姑娘,若是将她丢去盛唐,怕是归于丑女一类。也亏得如今这种审美已经过去了,否则她们这群瘦姑娘愁嫁得很。虽然现在也没什么人向她提亲,但是她也并不太在意,面对父亲的探问,只是淡淡说了句监察为重。

    丝绸中衣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用,她依旧觉得热得很,她突然便听见了咕咕声,侧耳又听见了窗外有东西正在有规律地叩着窗户。

    她轻轻走至窗前,打开了窗,那只白鸽歪了头,似乎格外惊奇她脱下绛红色官服的模样,歪着头滴溜着眼睛看了她许久。

    她淡淡瞧着它,一人一鸽对视许久,之后她伸出了手抓住了鸽子的胸腔,那鸽子似乎非常不满她如此无理的对待,爪子不停上下腾抓,不停扭着脖子,想去啄她的手逼她把自己放开,她被闹得烦了另一手便拍了过去,将那鸽子拍懵半晌,柳如筠还以为这鸽子被自己给一掌拍死了。

    她取出了小笺,便将那只鸽子扔出窗外,动作极其潇洒,那只鸽子大约是忘了自己会飞,一道白影就这么咻得一下掉进了外头草丛里。

    那日将林贞押解之后,她和李箸一同走在城外的山上。他们几乎能瞧见整个长安的全貌。

    如今的长安,宛若一盘正在展开的棋盘,坊间规整,宛若棋盘矩阵,长安的地标建筑就宛若一颗颗棋子,他们穿梭于经纬交错的街道,就如此慢慢定格,最终成为永恒,成为棋盘中坚不可摧的部分。

    而棋盘十九道之内,乃是长安芸芸众生。

    李箸瞧着长安,眼眸似乎有别的情绪在,但是她瞧不出来,李箸的城府远比她想象的深得多,他眯起了眼睛:“长安如今歌舞升平,这便够了,你莫要做御史了。”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瞧他的侧脸,他的侧脸白净,气质也很好,若非姓李,说是其他贵族也有人信。

    而她并不一样,她父家并不显赫,父亲全靠着自己方才坐上史官,而她也是因为父亲虽撰书国史,却依旧严谨责己,方才坚持下来,从一名小小按察使,做到了御史。

    “当年,我的路,便定了。”

    她瞧着长安缓缓流动的人群,突然便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被允许这么笑过,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官服,皱了眉,随后柳眉展开,她抬头望着李箸的眼睛是格外的认真:“其实我从不喜红色,只是监察需以身作则,只有这样,把柄方才会少一些,致命的因素也会少一些。有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一别,你我皆已不同。”

    李箸静默许久,他没有转头看,再次响起的声音依旧温润:“你想过日后么?你一个姑娘,若是御史,普通男子不配,朝堂男子定不敢……”

    “我爱这里。”

    青色暮霭沉沉,远处的山川方有了暗青色的轮廓,二人并肩,不发一言。

    她回了身,便叹了口气,低了头方才瞧见了笺上信息,小笺上的字倒是俊秀,笔锋识势,裹束筋节,极为漂亮,与他人倒是极配,只是他依旧是不曾死心:“调入京兆府岂不美哉?”

    她暗暗骂了一句:“这狐狸感情是最想让我去当那司天台道士,才肯罢休。”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他要如此劝诫自己,只是她决定的事情,少有人能劝动,她将纸揉成了一团,便又钻进了被窝。

    白府的老爷姓白,名鑫,字三金。道上都敬一句白三爷,前不久得了李尚敬的真迹,极为高兴,今日便请了许多人来大摆筵席。

    说得好听是为了合作,说得不好听便是臭显摆。

    白鑫以丝绸生意为主业,其实副业捞的钱更多,只是不大光彩,他最近最烦恼的便是他的儿子,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但是依旧是不学无术,经常将夫子气得晕过去,他可着实是头疼。

    这次花高价买来李尚敬的诗词,也是为了敲打一下不学无术的儿子,堪称用心良苦。

    最近他儿子又给他找了祸事,还是和女子有关,说是看上了隔壁平康坊倡肆新来的仙女,那仙女据说刚刚才被卖进来,还是个清倌,叫什么月小楼,据说是东瀛来的,现在是个花魁。

    白鑫也略有耳闻,这东瀛来的姑娘那可真的是样样精通,琴棋书画甚至茶道,据说此女子不仅才高,且容貌足可倾国。只是他也没见过,所以这次的宴会,特意高价将那姑娘给请了过来。

    其实请帖发出去第二日,宾客便都来了,许多的男人都是慕名而来,说是月小楼将来到白府,都在翘首以盼,只瞧见日头已西斜,那姑娘方才姗姗来迟。

    其实她没有过多修饰,头发也只是简单扭了个发髻,连装饰都没有,却也是极美了,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白鑫这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对此女子如此痴迷,这女子便是生来魅惑众生的,或许历史上的妖妃大约都是这种模样。

    美得令人相信男人都会为她甘愿去死。

    她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女,大约是侍女,也是极为漂亮。

    她身着大袖衫,披帛与裙摆迤逦于地,她径直走了过来,双手向前伸出,行了礼,声音清脆婉转,却是奇怪极了,大约是因为不太会说大唐话,夹杂着奇异的音调,但却是比其他女子的声音都要好听一些。

    安置好这位女子,他抬了头,他瞧见了许多男子期盼的目光。他暗暗苦笑了一声,果真红颜祸水。

    月小楼坐在了专门为她安置的地方,身体前方是珠帘,能够遮住自己的脸,侍女连忙将自己准备的清酒摆在了案上。

    今日是假母求着自己来的,因为收了钱。

    一年之前,她被骗来了大唐,之后又被那人卖入了倡肆,她其实并不怨懑,毕竟假母待她极好,也未曾受委屈。

    妈妈说是若是她不肯赏脸,便死在自己面前,她却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为了李尚敬真迹来的,她拿起了案上的清酒,在鼻子下端扫了扫,勾起了一抹笑:“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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