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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特别的寒冷,冽风刮在脸上,像是要揭掉一层皮。天阴沉沉的,朱阿牛想,是不是有一场大雪即将飘落?天气预报的确报了有雪,可是入夜了也没有见到雪花的踪影。这天是星期天,明天元旦,城市的景观灯亮起来,给人盛世之感,许多年轻人都出动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各个地方去聚会,去跨年。前两天,朱阿牛提起新年音乐会,向丽听了十分心动。她笑眯眯地说:“阿牛哥,能不能也给我弄张票子呀,我也想去看新年音乐会。”朱阿牛说:“你不陪男朋友跨年?”向丽的脸红了:“我的男朋友还在他妈妈肚子里呢,哪有呀?跨什么年呀,去年,几个闺蜜约我去跨年,在人民公园,看露天的演出,冻得像条狗,鼻涕都流到鞋尖上了。今年无论如何也不去和她们疯了,要是看不成新年音乐会,我就在家里宅着,哪里也不去。”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阿牛总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在家里宅着,他饱尝过孤独的滋味,让她在这样的夜里被孤独的潮水淹没,残忍而又缺德。她口口声声叫他哥,叫得那么甜蜜,他应该负起哥哥的责任。他答应给向丽弄张票子,如果弄不来票子,就把自己的票子让给她,他无所谓,随便找个酒吧猫着,感受别人的欢乐就可以了。那天晚上,他一直等白谣回家。只要门外有些许的响动,他就会打开门,看看白谣回家没有。他的神经紧绷,甚至产生了幻听,明明听到白谣在门外的笑声,开门一看,走廊上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觉得那灯管很快就要坏掉了。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十分难熬。终于等到白谣和男朋友回来,他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站在他们面前,脸红耳赤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谣笑了:“朱大哥,你还没睡呀,有事吗?”
男朋友说:“没事他出来干什么?”
白谣说:“朱大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站在这里怪冷的。”
朱阿牛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憋出了话:“白谣,我想,想问问,你还有没有新年音乐会的票子。”
白谣有点为难的样子:“谁要呀?”
朱阿牛说:“我妹。”
白谣惊讶地说:“你妹妹不是——”
男朋友说:“此妹妹不是彼妹妹,我想朱大哥是恋爱了吧。”
白谣说:“对,对,是你女朋友吧?”
朱阿牛低下头,无地自容:“什么女朋友呀,我这样子,谁会看得上我,是我同事,他一直叫我哥,所以——”
白谣笑出了声:“好啦,朱大哥,你就别解释了,我心里明白。说实在话,新年音乐会现在可是一票难求,票子半个月前就卖光了,黄牛把八百一张的票子都炒到三千块了。不过呢,你放心,好在我留了一手,多准备了两张票子,本来是留给一对夫妻朋友的,他们在美国,说是要回来过元旦的,因为有事,回不来了,正好给你。这样吧,我把这两张连座的票子给你,你把我上次给你的票子还给我。”
朱阿牛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去拿票子出来和你换。”
等他出门来,白谣男朋友已经进屋了,她还等在那里,因为冷,不停地搓手,跺脚。朱阿牛和她交换完票子,诚惶诚恐地说:“这票子多少钱?”白谣说:“谈什么钱哪,俗。哈哈,只要我未来的嫂子开心,我就满足了。”朱阿牛说:“真不是女朋友。”白谣说:“好啦好啦,不说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是又冷又困,实在撑不住了。晚安,朱大哥。”说完,她就推门进去了。朱阿牛蛮感动的,喃喃地说:“真是好人哪。”回到家,他马上就给向丽发微信,说搞到票子了。向丽过了一会儿才回消息,只是给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连一个字都没有发给他。就是这样,他还是十分高兴。
晚上七点,他和向丽说好了,在大剧院门口碰头,然后进去。朱阿牛原本约向丽一起在大剧院附近吃晚饭,然后再一起看演出。没想到向丽下午告诉他,那几个闺蜜说她不参加跨年,吃个饭总归要的吧,就约她吃晚饭去了。朱阿牛买了块面包和一杯热咖啡,站在寒风中,一口面包,一口咖啡,等待着向丽。七点过去了,向丽还没有来。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进场,朱阿牛在不断涌来的人流中寻找向丽,心里惴惴不安。她会不会被闺蜜们蛊惑,临时打退堂鼓,决定不来了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年音乐会七点三十分开始,他看了看表,如果向丽七点二十分没有到,他就不管她了。给她打了两次电话没有接,发了微信也没有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尽量不往坏处想,耐着性子等待着她。当手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二十分之际,向丽还是没有出现。朱阿牛心里失望极了,叹了口气,转身朝里面走去。他刚走到检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叫唤:“阿牛哥——”
朱阿牛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的向丽,她的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阿牛哥,实在对,对不起,路上堵车,差点就误了事。”朱阿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眉头也舒展开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本想责备她几句的,朱阿牛却一句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向丽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朱阿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神清气爽,焦虑之后的放松,十分惬意。进入剧场,工作人员提醒观众的手机关机或者静音,演出的过程中不能拍照等注意事项。向丽关掉了手机,悄声说:“阿牛哥,你真厉害,座位那么靠前,而且是中间的。”朱阿牛拿出手机,刚想要关机,脑海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新年音乐会在美国作曲家艾尔弗雷德·瑞德《节日序曲》中开场,这是一首管乐作品,从开始到结束,热情洋溢,音乐语言简单直接,表达了人们在节日里从夜晚的狂欢到入睡安眠再到新的一天的欢乐的景象。音乐的确是有魔力的,朱阿牛和其他两千多个观众一样,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在打击乐的三角铁、合镲让节日进入高潮,木管以十六分音符的旋律快速穿梭期间,最后乐曲回到第一主题。夜晚欢庆结束,人们入眠之际,圆号、黑管、长笛、低音号、萨克斯、长笛、短号,乐曲平静安宁,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反复回旋,仿佛节日的欢庆还没有结束,缭绕着,诉说着……朱阿牛被感染得眼睛湿了。他太需要欢乐了,他融进了无忧无虑的畅快河流里,宁愿在此随波逐流,像沉浸在美梦之中,不愿意被唤醒。这是音乐的魔力和诱惑。
朱阿牛想,这个音乐让他迷醉的夜晚,是他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仿佛陶醉在一座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和心爱的人翩翩起舞,天堂也莫过如此,音乐在他心目中,超越了文字和语言,让他痴迷。朱阿牛每欣赏完一支乐曲,都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在音乐之河里沉浮。而且,他还期待白谣的出现,他想象过她在舞台上的姿态,不知道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可是,他还没有等到白谣出场裤袋里的手机就亮了起来,手机持续地亮着,他意识到有人打电话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手机,啊,是她的来电,杨水妮的来电。他又激动又矛盾,如果接电话,势必吵到别的观众,这是很不礼貌,也是没有素养的表现;要是不接电话,错过了,也许就错过了一条生命。她不会无缘无故打来电话,那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她兴许碰到了巨大的难题,此刻,她来电话,不是想对他倾诉,就是求救。在短暂的几十秒钟里,他作出了决定,到外面去接她的电话。他在向丽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就站起来,弓着腰走了出去。向丽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也沉浸在音乐的魔力之中,至于他为什么出去,根本就不重要了。
他来到门口,仿佛从温煦的秋天进入了凛冬,像是从三亚飞到了哈尔滨,温度的反差其实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突然从天堂降落到尘世,这是他心理的巨大反差。接通了杨水妮的电话,他颤声说:“水妮,是你吗,水妮。”扬声器里传来她沙哑微弱的声音:“朱先生,是我。”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朱阿牛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么无助,那么楚楚可怜,那么的悲伤消沉,那么的痛苦不堪。朱阿牛焦急地说:“水妮,是我,我是朱阿牛,你怎么啦?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杨水妮轻声说:“朱先生,你不要大声和我说话,好吗?他们都习惯了大声呵斥我,逼迫我,我很恐惧。”朱阿牛低声说:“好,好,水妮,我小声和你说话,不会呵斥你,永远都不会。”
杨水妮凄凉的声音响起:“朱先生,你能抱抱我吗,我一直忘不了你的拥抱,真实,温暖,无私。”
朱阿牛抽动了一下鼻翼,似乎从手机的电流声中闻到血的腥味,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水妮,我可以拥抱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现在发生了什么?”
杨水妮苦笑了一下:“朱先生,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会来拥抱我吗?”
朱阿牛坚定地说:“会的,你在任何地方我都会去。”
杨水妮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我不信,不信,我们才一面之交,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凭什么会来拥抱我,来解救我,我谁都不信。”
朱阿牛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他轻声说:“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交,可是,在过去的许多夜晚,我们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吗,我们彼此信任,相互安慰,我虽说不完全了解你,却也知道你痛苦的根源。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你告诉我在哪里,我马上就来,扬州离上海也不算远。”
杨水妮的声音低下来,抽泣着说:“朱先生,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水妮,快告诉我。”
“这个冬天,我无法逃脱,我无法等到春天破茧而出,我只能死在自己作的茧之中。朱先生,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
“告诉我,一切都会改变。”
“你改变不了,你又不能娶我,要娶我的人我又厌恶到了极点,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包括我的父母,他们以爱我的名义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要挟我服从他们的意志。我真的很难活下去了,治疗好了又如何?还不是会被他们逼疯。这些日子我故意不让你找到我,就是怕和你说着说着又想活下去。活着真的是受难呀,我没有力量抵抗了,真的,朱先生。”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呢,证明你还是抱着一线活下去的希望的。”
“呜呜呜——”
“你还是信任我,还是希望我去解救你,对不对。”
“是,是,没错,我现在又后悔了,又不想死了,还想让你再拥抱我一次,这些日子我一直期待的,就是你再拥抱我一次,甚至,甚至希望你能吻我一下,我想感受你嘴唇的温度。我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在我临死前,只想听听你的声音。知道吗,朱先生,我现在特别特别内疚,活着也愧疚,死也愧疚,无所适从。让你为我担忧,真的于心不忍,你自己也得着病,还要忍受我向你倾倒心理垃圾。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
“水妮,你告诉我你在哪里,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就赶过来,拥抱你,给你吻,给你爱。如果你不嫌弃我比你年长,我可以娶你,带你离开那个伤心地。”
“呜呜呜,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这样的话吗?呜呜呜——”
“我说的是真的,水妮,其实,我早就想去找你了,你是我牵挂的人。快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是骗子,大骗子,让我死都不得安生。”
“我是骗子,大骗子,你心甘情愿让我骗一次,好吗?你在哪里,告诉我。”
“你是骗子,你就是骗子,大骗子,我心甘情愿让你骗一次,呜呜呜——”
“水妮,快说呀,你在哪里?”
“我,我在扬州的一家宾馆里,这些天,我搬到宾馆来住了,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我用刀子割脉了,血一直在流,我好怕,我不想死了,心里好害怕,好愧疚。呜呜呜——”
“什么宾馆,快告诉我!”
“长河宾馆。呜呜呜——”
“等着呀,水妮,我马上就出发,等着我。”
“你真的会来吗?真的吗?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死也瞑目了。朱先生,谢谢你。呜呜呜——”
“你等着,手机不要关机,要保持畅通,我叫完车,再打给你。记住,手机千万不要关机。”
“你来了,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抱抱我,一定要吻我一下,吻我的唇,哪怕它已经变得冰凉,我会感觉得到。”
“你不会死的,坚持住。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用手机叫车。”
……
大剧院里,音乐会还在继续,或许该到白谣出场演出了,向丽还沉浸在音乐之河中,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重要。他来不及和向丽打招呼,音乐会结束后,她自然会打电话给他,就是不给他打电话,也无关紧要,她知道怎么回家,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不用他担心。朱阿牛叫了辆快车,上车后对司机说:“师傅,你要开快一点,我这可是去救人呀。”
司机是个中年汉子,国字脸,短发,留着络腮胡,暴凸的眼睛,看上去凶巴巴的,他一张嘴,声音却尖细,听上去像女人的声音。他看了看朱阿牛,满脸疑惑:“你去扬州救人?”朱阿牛说:“别问了,快点开,人命关天。”司机笑了笑:“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你别耍我。”朱阿牛焦急地说:“我吃饱撑的?耍你干什么,真的救人,一个朋友在长河宾馆割脉自杀。”司机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说:“我开得再快,到扬州也要近四个小时,而且是晚上,天气又不好,说不定半路就下起了雪。就是四个小时能到,她的血估计也流干了。”司机的话似一盆冰水,浇在朱阿牛头上,他清醒了许多。他说:“那,那如何是好。”司机沉默了会儿,说:“我看你还是先报警吧,让警察尽快将她送医院,或者你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让他们找酒店经理,赶紧送她去医院。不然的话,等你赶到了,她的血真的流干了,你赶过去救一具尸体,毫无意义。”
朱阿牛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拨通了扬州110,将杨水妮自杀的事情报了案。报完警后,司机笑着问他:“还去不去?”朱阿牛说:“去呀,怎么不去?如果她见不到我,抢救过来了,还得去死。”司机说:“好,出发。”司机的车开得很快,上高速后,就开得更快了,一路飞驰。朱阿牛想起那次夺去妹妹和准妹夫生命的车祸,心惊肉跳,他对司机说:“还是安全为主。”司机说:“明白。”
朱阿牛拨通了杨水妮的手机:“水妮,我在路上赶来,你不要挂机,我会一直陪你说话的。如果你觉得累,就不要说话,我只要听到你呼吸的声音就可以了。”杨水妮的声音微弱:“我,我等你来,抱我……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朱阿牛说:“水妮,你安静地躺着,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十分钟后,朱阿牛从她的手机中听到了警车的呼啸声,他拿着手机的手不住地抖动。他听到了警察喊她开门的声音,她在说:“你们不要进来,我不相信你们。”朱阿牛说:“水妮,你在听吗?我告诉你,是我报的警,警察会送你去医院的,你会没事的,听话,去开门。”杨水妮没有回答他,不一会儿,他听到了撞门的声音。杨水妮又发出喊叫:“你们不要进来,不要抓我走,我死也不想见到他们。”门像是被撞开了,有人喊:“快,快,把她放上担架,抬到急救车上去。”忙乱的声音很快地结束了。有人拿起了手机瓮声瓮气地说:“喂,你是谁?”朱阿牛说:“我是杨水妮的朋友,刚才是我报的警,我现在在赶往扬州的路上。”对方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你朋友送人民医院抢救了,你来了,就去人民医院找她吧。”朱阿牛说:“请问她伤得严重吗,有没有生命危险?”对方说:“割得很深,流了很多血,要不是我们赶到,估计很快就没救了,至于有没有生命危险,我不清楚,我不是医生。”他挂了电话。朱阿牛懊恼地说:“我还没有说完,他怎么就把电话挂了。”司机说:“你还想说什么?”朱阿牛说:“我想让警察先不要告诉她父母,她见到父母,会很恐惧,对她不利。”司机说:“为什么?”朱阿牛说:“别问了,好好开你的车吧。”
车过镇江服务区之后,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勾起了朱阿牛不良的情绪,他想到了江薇泡在河水中的尸体,那裸露的脊背上积满的雪花。他进入水中,靠近她时,心里是异常恐惧的,当接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他离死亡是那么的近,连一层窗户纸的厚度都没有。在他将江薇的尸体推向岸边的过程中,恐惧感渐渐地被巨大的悲恸所替代,他想号啕大哭,就是没有哭出来。现在,又飘起了雪,如果说,第一场大雪夺走了江薇的生命,那么,这场大雪会不会夺去杨水妮的生命?朱阿牛闭上了眼睛,不敢往下想了。江薇的死,是因为最爱的人,雪花其实是无辜的。杨水妮得抑郁症自杀是因为至亲之人,雪花也是无辜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呀,你能够照亮人性深处的幽暗吗?
朱阿牛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也飘起了雪花。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赶紧接通了电话,来电者是向丽。她笑着说:“阿牛哥,你怎么玩起失踪了呀?你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等音乐会结束后,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打了你电话,也是占线的,现在终于打通了,你干什么去了呀?”向丽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夜莺般的声音。朱阿牛忧伤地说:“我在赶往扬州的路上,我的一个好朋友自杀,必须赶过去,走时来不及和你打招呼,实在对不起。”向丽说:“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不要紧吧?”朱阿牛说:“现在还在抢救,我报了警,警察送她去医院了,等到了才知道结果。”向丽温柔而又关切地说:“老天保佑你的朋友平安,阿牛哥,你也要保重,不要受到刺激呀,那样对你不好。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和你说声今夜的音乐会太精彩了,谢谢你带给我如此美好的享受。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上海又下雪了,似乎比第一场雪更大,如果明天早上起来,雪铺起厚厚的一层,那该有多好,我会去堆雪人的。上次和艾米姐去玉树,碰到下大雪,我们和孩子们打雪仗,堆雪人,记忆十分深刻。好了,不打扰阿牛哥了,你一定一定要保重哟。还有,回来后记得告诉我,我请你吃饭。”
挂掉电话,朱阿牛想,杨水妮要是在这个飘雪之夜离开人世,他会怎么样?
……
车子驶进了医院,医院的院子里铺满了积雪,在暗夜中白得耀眼,刺痛了朱阿牛的眼睛。车停下来,司机问:“朱先生,我需要在这里等你吗?”朱阿牛说:“你不用管我了,不过我建议你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再开车回上海,这样安全。”司机说:“谢谢朱先生,你是好人,我的确也很疲劳了,是该找个地方休息。那我不多说了,你赶紧去找你朋友吧,看她怎么样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告诉我,我手机号码你有的,发个手机消息就可以了,我也会为她祈祷,希望她好好活着。”朱阿牛说:“谢谢,谢谢,你要是回去,到上海后,也得给我报个平安。”
“一定,老兄保重。”朱阿牛付了车钱,司机说完这句话,就开车走了。
朱阿牛急匆匆地找急诊的值班医生询问杨水妮的情况,值班医生是个年轻人,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话十分温和。他告诉朱阿牛,杨水妮抢救过来了,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还在急诊病房里观察,天亮后要是没有什么异常,就可以出院了。娃娃脸医生还说,警察找到了她的父母,杨水妮不愿意见到他们,他们交完费用,就回去了,他们显得很哀伤,特别是她母亲,一直在流泪,说是自己害惨了女儿。得知杨水妮获救,朱阿牛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赶紧给司机发了条手机短信,让他也分享一条生命从死亡线上捡回来的快乐。
娃娃脸医生带他去病房的路上,笑着问他:“你是杨水妮的男朋友吧?”朱阿牛点了点头。娃娃脸医生又问:“是不是她父母亲不同意你们恋爱,她才想不通自杀的?”朱阿牛摇了摇头。娃娃脸不再问他问题,到了病房,他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杨水妮,轻声说:“去吧,最好不要吵醒她,她需要好好休息。”朱阿牛点了点头。娃娃脸医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走了。朱阿牛望了望他的背影,觉得他十分飘逸。
朱阿牛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轻轻地关上了门。他站在病床边上,仔细端详着杨水妮。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没有血色,清秀的脸比上一次见她瘦了一圈,她紧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她的一只手将那个黑色塑料骷髅头抱在胸前,骷髅头上有血迹。另外一只手插着输液的针头,液体一点一滴地注入她的血管,可以听到时间的颤动,仿佛在暗示生命的长度。朱阿牛眼睛里含着热泪,面带笑容。这个在很多夜里和他相互安慰,相互倾诉的女子,此刻安静地呈现在他眼前,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缘分和感动?
他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杨水妮,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等她醒来后,都要拥抱她,轻轻地亲吻她一下,尽管她的嘴唇也没有血色,显得寡淡。窗外雪花飘飞,天渐渐地亮了,此时,已经是2018年的第一天了。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好在他昨夜看演出时,手机调成了静音,否则手机铃声会吵醒杨水妮的。他看了看,是艾米打来的电话。他轻轻地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接通了艾米的电话。
艾米在电话的那头,遥远的雪域高原,迫不及待地哽咽地说:“阿牛,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杀害江巴才让的凶手被抓住了,是一个汉人盗猎者。江巴才让当年将他送进了监狱,他出狱后,报复杀害了江巴才让。阿牛,江巴才让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不管怎么样,在新年的第一天,朱阿牛有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杨水妮还活着,一个是杀害江巴才让的凶手可以被法办。朱阿牛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自言自语道:“这个凛冬很快就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
2018年11月1日完稿于上海家中
2019年4月28日修改于福建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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