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小说 > 网游小说 > 宝贝回家. > 正文 第四章 主角不在现场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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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杨光明赶到衡山路地铁站口,发现前面一点的路边围了很多人。杨光明赶快跑过去,挤了进去。这世界总是不乏看热闹的人和起哄的人。胡敏和一个农村妇女扯在一起,农村妇女抓着胡敏的头发,胡敏双手抓住农村妇女的手不让她使劲。一个矮个子男人骂骂咧咧地站在胡敏后面,不时用脚踢胡敏的屁股。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残疾女孩,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看热闹的人哄笑着,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没有人去拉开他们或者报警。

    杨光明走过去,一脚把矮个子男人踢翻,然后朝农村妇女吼叫道:“放手,放手!”

    农村妇女说:“我就不放,就不放。”

    杨光明使劲地掰开农村妇女的手,胡敏也松了手,抬起头,哭着说:“杨大哥,他们打我。”

    杨光明说:“别怕,我在这里,他们再不会打你了。”

    胡敏说:“谢谢杨大哥。”

    杨光明朝矮个子男人和农村妇女说:“你们怎么能打人!”

    矮个子男人没有理他,走过去蹲下来,抱着残疾女孩说:“红红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抢走你的。”

    农村妇女眼睛血红,说:“她不让我们走,还要抢我女儿,我能让她抢吗?”

    杨光明问胡敏:“到底怎么回事?”

    胡敏说:“他们早上就在地铁口乞讨,一个网友拍了他们的照片传到微博上,被猪猪看到了,猪猪觉得这女孩儿特别像张森丢失的女儿。张森也看了照片,觉得是他女儿。猪猪就让我过来看住他们,等张森过来确认。张森本来人在厦门,现在已经坐飞机过来了,猪猪去接他了,应该很快就到。他们刚才要走,我让他们等会再走,他们就和我吵起来了,还打我。”

    矮个男人背起残疾女孩,对农村妇女说:“老婆,我们走吧,别理他们。”

    杨光明挡住了他们,说:“不能走,你们不能走!”

    杨光明恨死人贩子了,要不是围了那么多人,他会抓住矮个男人暴揍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再怎么都要等朱文远带张森过来确认之后再说,如果残疾女孩真的是张森的女儿,他绝对饶不了矮个男人和那个农村妇女。

    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了,问了问情况,就把他们带到派出所去了。

    杨光明也跟着他们去了派出所。

    胡敏给朱文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现在人都在派出所,并且让他们直接到派出所来。

    让胡敏和杨光明意外的是,经过派出所民警的查证,矮个男人和农村妇女以及残疾女孩的确是一家人。警察让他们一家三口走,他们不走。警察问他们为什么不走。矮个男人说:“他们不是说我女儿是别人的孩子吗?我想等他来了,让他自己鉴定完之后,我们再走,我们不想被人不明不白地诬陷。”

    警察说:“这样也好,大家都放心。”

    等待的过程中,杨光明走到派出所外面抽烟。

    胡敏却在派出所里又和农村妇女吵了起来。

    胡敏说:“你们真狠心,你们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忍心带她出来要钱。”

    农村妇女说:“关你什么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胡敏说:“有你们这样当父母的吗?不让孩子读书,还把她当要钱的工具,你们是人吗?孩子多可怜哪!”

    农村妇女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痛,要有活路,谁会出来遭你们的白眼。”

    胡敏说:“怎么会没有活路?难道你没有田地,没手没脚?你们就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女儿?为什么要带着女儿出来乞讨?她还是个孩子,你们简直蛇蝎心肠。”

    她们斗嘴时,矮个男人没有说话,一直抱着残疾女孩,残疾女孩则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非常惊恐的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杨光明领着朱文远和张森走进了派出所。

    张森看到残疾女孩,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喊了声:“小丽—”

    残疾女孩吓坏了,双手死死地抱住矮个男子的脖子。

    矮个男子说:“孩子,别怕,他们抢不走你的。”

    警察对张森说:“你认为她是你女儿?”

    张森点了点头,说:“是的,她就是我女儿张小丽,她的眼睛骗不了我。”

    警察说:“我们查过的,她不是你女儿。她的确是这对夫妻的女儿,除了眼睛像,你还有什么证据说明她是你女儿?”

    张森想都没想,话就脱口而出:“她左肩膀上有块黑色的胎记。”

    警察走到矮个男人目前,说:“她左肩膀上有块黑色的胎记吗?”

    矮个男人说:“没有。”

    农村妇女气得发抖,她扯开残疾女孩左肩膀的衣服,大声说:“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哪里有什么黑色胎记?我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怎么就成别人的女儿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好欺负,要钱怎么了?我们没偷没抢,犯哪条法律了!”

    警察回过头,对张森说:“的确没有胎记,而且她的左肩膀皮肤很好,没有疤痕,证明没有动过手术。”

    杨光明说:“张森,你会不会记错了,右肩膀记成左肩膀了?”

    张森说:“不会错的。”

    农村妇女又把残疾女孩的右肩膀的衣服扯开,说:“你们看,这里有黑色胎记吗?”

    警察说:“的确没有。”

    矮个男人抱着女儿,站起来,对农村妇女说:“别说了,一切都明白了,还说什么。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派出所的门。

    张森他们面面相觑。

    警察说:“你们也是的,乱来,无凭无据的乱来。你们的精神可嘉,希望能够解救更多的被拐儿童,可是不要冤枉别人,人都是有尊严的。你们走吧,以后做这样的事情要严谨些,不要给别人造成伤害。”

    他们出了派出所的门。

    朱文远追上了那一家三口,对他们说:“真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你看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一个是女儿丢了,他们也挺痛苦的。你们原谅我们吧,真的很抱歉。”

    农村妇女突然哭了,说:“我们不是出来要钱的,我们带女儿出来治病,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只想要点路费回家,没有想到碰到你们了。你们以为我们想当乞丐呀,不是走到这一步,谁会连脸都不要。”

    矮个男人说:“走吧,别说了。”

    他们走了。

    朱文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对不起人家。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500块钱;胡敏心里也挺难受的,也拿出了500元钱,一起递给朱文远。朱文远追上去,要把钱给农村妇女。农村妇女推让了会,还是收下了,连声说:“谢谢,谢谢。”矮个男人这时生气了,呵斥女人:“你怎么能收下这钱?还给他,我们不要他们的施舍!”农村女人要把钱还给朱文远,朱文远说:“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矮个男人从女人手中夺过钱,扔在朱文远面前,拉起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文远捡起钱,长长地叹了口气。

    2

    他们找了家小饭馆,一起吃饭。张森饿了,菜还没有上齐,就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胡敏眼睛红红的,没有食欲,只是喝茶。朱文远和杨光明边喝啤酒边说着话。

    杨光明把目光投向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张森,说:“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张森的嘴角粘着一粒饭粒,说:“三天,就吃了两个包子。”

    杨光明说:“这样会饿死的。”

    张森说:“习惯了。我在外面找孩子,老婆在打工,钱都是她用血汗换来的,能省就省。可惜了那一千多块的机票钱,快赶上我老婆一个月的工资了,心疼。”

    朱文远说:“张兄,实在对不起。”

    张森说:“你们为我的事情费心,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对,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

    胡敏看着张森,不说话。

    杨光明说:“听猪猪说,你在外面找孩子,从来不住旅馆,都是在街边露宿。”

    张森说:“一般都住在桥下这些能够避风雨的地方,有时碰到烂尾楼,也会进去住。”

    杨光明说:“既然来上海了,就在上海找找吧。在上海,你就不要露宿街头了,和我一起住吧。房子虽然小,可以打地铺,也比在外面住舒服。”

    张森说:“这样不好吧。”

    杨光明说:“你我是难兄难弟,什么好不好的。我老婆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呢。我一个人住,什么也不影响。不过,我晚上睡觉打呼噜,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问题。以前我不打呼噜的,这些年,脾气变大了,呼噜也出来了。”

    朱文远喝了口啤酒,说:“胡敏,你吃菜呀,怎么不动筷子?”

    胡敏说:“不饿。”

    朱文远说:“别想太多了,这两年来,我在微博上发起‘让孩子回家’的活动,也有很多误会和委屈。但是想想,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孩子,让一个人贩子伏法,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去年也发生过一起;我想只要事后说清楚了,他们也会理解的。”

    胡敏说:“可是我总觉得伤害了他们。”

    杨光明说:“我想他们会理解的。这两年来,你们帮助那么多孩子回了家,功德无量。话说回来,今天证实了那女孩真的是那对夫妻的女儿,是好事情。如果女孩不是他们的女儿呢,那也是好事。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不出差错,小胡老师,你就别自责了。吃点东西吧。”

    张森也说:“胡老师,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你们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杨大哥说得对,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你们做了那么多好事,光为我女儿的事情,你们就费了不少心,一次次在微博上转发我寻找女儿的帖子,我真的很感动。今天那家人,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因为给女儿治病无钱回家才去乞讨,那应该同情。也有些父母不是东西,用自己的病孩当诱饵要钱。这两年,我见多了。去年,在西安,一个父亲把烧碱灌进三岁女儿的嘴里,小姑娘口吐白沫,痛苦得直流泪。这个禽兽父亲让女儿躺在路边,他自己跪在那里,向过路的人哭诉,说女儿快死了,没有钱治病,讨钱。不少善良人就给他钱。那天晚上,我们都在一座桥下安身。女孩一直哼哼唧唧地说不舒服。我让他带女儿去医院看看,不要死掉了。他说不会死的,才那么一点烧碱,死不了的。我问他是不是经常这样给她灌烧碱。他说也不是,一个月也就灌个一两次。我听了都毛骨悚然,这他妈的是人吗?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这样。后来,他的一句话激怒了我。他竟然说他女儿死就死了,反正不是带把的。我听了他这话,把他按在地下,一顿暴打。他不停地求饶,他那可怜的女儿也替他求饶,让我不要打他爹了。我愤怒地对他说,你听到没有,你女儿多么心疼你,你还这样对待她,你要还是个人,就带她回家,让她过好日子,别再这样折磨她了。那畜生当时答应了我,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带女儿去要钱了。恶毒啊,天下竟然有这样恶毒的父亲。看到这些畜生,我就万箭穿心。想想这些恶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虐待,更不要说是别人的孩子了。我可怜的女儿要是落进这样的人手中,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他说着就落下了泪。

    杨光明说:“真他妈的畜生。”

    说着,他也用手抹去眼泪。

    胡敏说:“这些人和人贩子一样可恶!”

    朱文远说:“这两年我们搞‘让孩子回家’的公益活动,也发现了不少亲生父母拐卖自己亲生骨肉的事情。东北某地,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生有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女儿八岁,儿子四岁。有天,她带着4岁的儿子去市场买菜,买完菜后,发现儿子不见了,她惊慌失措,喊着儿子的名字。卖菜的人告诉她,她儿子被两个陌生人强行拉上出租车,出租车很快就开走了。瞎女人到处去找儿子,逢人便问,见到我的儿子没有。几年下来,她走的路都赶上她上半辈子走路的总和,泪也流干了,经常摔跤,膝盖的老伤疤总是被新伤疤覆盖。没有儿子的日子,她活着比死去还痛苦,她多么想儿子回到身边,摸摸他的小脸,听他叫声妈妈。尽管她从来没有见过儿子的模样,也不可能知道儿子长的什么样子,可是,只要听到儿子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他是自己的儿子,只要她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脸,就可以确认是不是儿子。她曾经自杀过,好在女儿及时发现,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她常常问女儿,儿子能不能回来。女儿因为弟弟的被拐卖,成天担惊受怕,害怕自己也被拐卖了,她不敢一个人出去,也不敢自己单独待着,生怕被人抓去卖了。可是,懂事的她还是安慰母亲说弟弟一定会回来的。可怜的瞎女人活着就是为了等待儿子归来,叫她一声妈妈。后来,有人发现了她儿子的下落,警方根据线索找到孩子后,才知道卖掉她儿子的人,竟然是她丈夫,也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她丈夫为了还赌债,用六万元钱把儿子卖给别人当儿子了。

    杨光明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人和人贩子一样,都该死!”

    ……

    杨光明把张森领回了自己家。

    尽管杨光明的家像狗窝一样乱七八糟,张森进来后,还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怕弄脏什么。他也的确很脏,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服也散发出臭味。他乘坐飞机时,差点没能上得了飞机。杨光明说:“我不嫌你脏,我们都一样,快放下行李,去洗个澡,我给你打地铺。”张森这才放下行李,拿出换洗的衣服,走进了卫生间。他想起来长沙那个好心的姑娘,她在网上仍然经常和他联系,帮助他寻找女儿。

    杨光明也洗完澡,穿上衣服,和张森面对面坐着。

    他递给张森一根烟。

    张森笑笑,说:“以前抽,现在戒了。”

    杨光明问:“为什么戒?”

    张森说:“老婆那么辛苦赚钱,不忍心抽了。”

    杨光明说:“这也是现实,我也快倾家荡产了,看来我也该戒了。”

    张森说:“戒吧。”

    杨光明说:“可是戒了后,一个人怎么度过痛苦寂寞的长夜?很多时候,烟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安慰我,陪伴我,我还真离不开它了。”

    张森叹了口气。

    杨光明说:“其实你比我更苦,看来,你的忍耐能力要比我强。我经常会暴跳如雷,还去派出所骂张所长。张所长要是像我一样的脾气,早把我铐起来了。我就想不通,他那样的好脾气,怎么能够当派出所长。”

    张森说:“不忍耐怎么办?孩子丢了,这是现实。除了用心去找,还能怎么样?急也没有用,痛苦也没有用。说实在话,我好几次都放弃了寻找孩子的决心。”

    杨光明说:“千万不能放弃!”

    张森说:“我曾经对老婆说,算了,别找了,我们再生一个算了。我老婆骂我,说我是冷血动物。她死活不答应,一定要我找回孩子,找不到孩子,别回去见她。我不冷血,我多么希望能够找到女儿,供她吃好穿好,过上快乐的日子,让她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可是,两年多来,我的心真的快死了。为了找女儿,我什么苦没有吃过:被骗,被打,被歧视……我是个人,现在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杨光明叹了口气,说:“我理解你,兄弟。我老婆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为了亲人,为了我们的骨肉,一定要找下去。我知道,很多被拐孩子的家长最后都放弃了。他们算什么人哪?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孩子,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能够找到。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不会像水汽那样蒸发,无论五年还是十年,我一定会把孩子找到,带他回家。我们不能放弃,放弃就是对孩子犯罪,因为我们的疏忽,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不能再犯错了,只有找到孩子,才能赎罪。我们要是丢了孩子都不去寻找,人贩子就会更加嚣张,不能让他们如此丧心病狂。”

    张森说:“你说得对,不能再犯错了。我不再那么想了,死也要找到女儿,不能让她被毁了一生。”

    杨光明说:“兄弟,没事去理个发,刮刮胡子。我也是一样。再穿上干净的衣服。我们也是人,应该活出个人样。你说呢?”

    张森点了点头。

    杨光明的内心很哀伤,刚才说的这些话既是给张森鼓气,也是给自己信心。他也产生过逃离的念头,儿子被拐、妻子发疯,他的生活已经被毁了,他想逃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默默地过一生,忘记妻子,忘记儿子,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可是,他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他又递给张森一根烟,说:“抽根吧,就一根,就算陪我了。”

    张森接过烟,杨光明给他点燃。

    这个凄凉的夜晚,两个失去孩子的男人,边抽烟,边说着话,边相互鼓劲。

    3

    朱文远的职业是报社记者,负责报道社会新闻,在业余时间里,是民间打拐的志愿者,也是微博上“让孩子回家”公益活动的发起人。他号召微博网友要是看见可疑的大人带着孩子要钱之类的事情,就拍照片发在微博上,或者报警,给寻找孩子的人提供信息。朱文远还把公安部在网上公开通缉的人贩子的照片放到微博上,供广大网友辨认,以便发现后及时报警。“让孩子回家”的公益活动,解救了不少被拐孩童,也抓获了一些人贩子;同时,把许多被拐孩童的父母亲团结在一起,大家互通有无,相互取暖。

    三十来岁的他,还单身。他长相不错,工作也还可以,周围也不少姑娘,怎么快到四十岁了还单身?有人问他这个问题时,他会笑笑说,缘分还没有到。他是个相信缘分的人。

    他觉得自己很充实,尽管在孤独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个人陪。

    这个晚上,他回家后,就给彭琼打电话。

    彭琼说:“张森找到他女儿了吗?”

    朱文远说:“唉,没有,那不是他女儿。”

    彭琼说:“真失望。”

    朱文远说:“有失望,也就有希望。”

    彭琼说:“别扮哲人了。对了,我们那个活动的事情怎么样了?”

    朱文远说:“放心吧,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周六上午准时在中山公园搞活动。”

    彭琼柔声说:“谢谢你。”

    朱文远说:“不必客气,我应该做的。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我还想把活动搞大些,让张森和杨光明也来参加我们的活动。明天我要去加印他俩孩子的《寻人启事》,到时在现场和你儿子的《寻人启事》一起散发。

    彭琼说:“好的,一切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朱文远说:“琼,想我没有?”

    彭琼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朱文远说:“当然真话。”

    彭琼说:“不想,我现在只想我儿子。”

    朱文远说:“正常,正常。”

    彭琼说:“早点休息吧,不要太晚了,注意身体。”

    朱文远说:“你也一样。”

    挂了电话,朱文远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彭琼忧郁的眼神,他有点心疼。他不知道她如何度过这个漫漫长夜,也不知道那些失去孩子的人,如何度过漫漫的长夜。

    4

    朱文远和彭琼相遇,是很奇妙的事情。

    2011年夏天,记得是在7月7日。胡敏在外滩发现了一个坐在地上乞讨的男孩子,她就蹲下来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男孩子很凶,瞪着她说:“关你什么事,给钱就给,不给就滚蛋。”胡敏说:“你脾气这么不好,怎么能够要到钱呢?姐姐问你,你爸爸妈妈呢?是他们让你出来要钱的吗?”

    男孩子低下了头。

    胡敏看他的样子,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她微笑着说:“小弟弟,姐姐不是坏人,你告诉姐姐,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子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地上装钱的铝盆,站起来就走。

    胡敏跟着他,说:“你别走呀。”

    他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跑了起来,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胡敏也跑了起来,紧紧追着他。男孩子不停地回头,眼看胡敏就要追上他了,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对胡敏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追我?你是人贩子吗?”

    胡敏听了他的话,说:“我怎么会是人贩子?”

    男孩子又大声喊叫:“你就是人贩子,就是人贩子。”

    人们围了过来。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缺,就是不缺围观者。

    也什么人都有,当然什么好话脏话都向胡敏飞来。

    胡敏没有想到男孩子会来这一招,她灵机一动,扑过去,拉起男孩子的手就走。人们还在喋喋不休。胡敏对他们大声说:“我弟弟偷跑出来要钱,我带他回家,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别耽误了外滩的美好夜景。”

    不知谁说了声:“我看这姑娘不像人贩子,人贩子哪敢这样嚣张。”

    围观的人们就散了,继续在外滩游走,观看夜景,拍照留念。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胡敏把男孩子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给朱文远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

    然后,胡敏对男孩子说:“是谁让你出来要钱的?”

    男孩子看自己跑不脱了,神气不了了,低下头,眼泪落在了地上,砸出一朵朵泪花。胡敏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了一片纸巾给他,说:“别哭,有什么委屈和姐姐说,姐姐会帮助你的,告诉姐姐,是谁让你出来要钱的?”

    男孩子抬起头说:“我怕。”

    胡敏说:“别怕,告诉姐姐。”

    男孩子说:“他们会打死我的,他们说把我打死了,就在我身上绑块大石头,扔到黄浦江里,尸体很快就被大鱼吃掉了,谁都不会知道。我真的好怕,前天,我没有要到什么钱,他们就打我,还用烟头烫我手臂,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胡敏说:“他们是谁?”

    男孩子说:“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我就没命了。他们说,就是被警察抓住了,也不能说,说了我就没命了。”

    胡敏说:“那刚才你说我是人贩子,也是他们教你的?”

    男孩子点了点头。

    胡敏说:“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子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们几个孩子都没有爸爸妈妈,我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的爸爸妈妈早就死了,是他们好心收留了我们;要不是他们,我们早就饿死冻死了。他们说养我们费了很多钱,欠了很多债,要我们要钱还债,才能把我们养大。”

    胡敏说:“你喜欢他们吗?”

    男孩子说:“不喜欢,他们很坏。”

    胡敏说:“你相信我吗?我可以让你们找到爸爸妈妈,再不会受他们的欺负了,爸爸妈妈会很疼爱你的。”

    男孩子说:“可是,我爸爸妈妈死了。要没死,他们怎么不来找我?”

    胡敏说:“他们骗你们的,你们的爸爸妈妈一定还活着,也一定还在寻找你们,他们不会放弃你们的,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

    男孩子不说话了,只是流泪。

    胡敏说:“可怜的孩子。”

    朱文远匆匆跑过来,说:“孩子呢?”

    胡敏说:“在这里呢,孩子在哭,他可能不懂事的时候就被拐卖了,都记不起爸爸妈妈了。那些人很可恶,说他爸爸妈妈早死了。对了,听孩子这口气,控制他的人不止一个人,你看怎么办?”

    朱文远说:“有没有人监视孩子?”

    胡敏说:“目前没有发现。”

    他们正说着,两个男子朝他们走过来。

    凭经验,朱文远判断这两个男子就是来找这个男孩子的。

    朱文远说:“趁他们没有发现孩子,你赶快带孩子到那边躲躲,我来报警,并且稳住找孩子的人。”

    胡敏说:“好,你要注意安全。”

    朱文远说:“放心吧。”

    胡敏带着男孩子走了。

    不一会,那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子走到朱文远面前。

    高个子说:“先生,你见到过一个男孩子吗?瘦瘦的,一米二左右,刚才在那边要钱的。”

    矮个子补充道:“我们是他叔叔,他爸爸妈妈早死了,我们在上海做工,从老家把他带出来。昨天,他管我们要钱买东西,我们没给,没有想到他跑出来要钱了。如果你看到了,请告诉我们,我们带他回家,要是走丢了,我们怎么对得起他爸爸妈妈。”

    朱文远心里明白,他们都在鬼扯,他说:“你们真是的,孩子管你们要点钱,也不给,小气得出屎了,你们这样才对不起他爸爸妈妈。”

    高个子说:“你晓得吗?这孩子天天都要钱,我们哪有那么多闲钱给他胡花。”

    矮个子说:“要小气,我们就不带他出来了,养个孩子花销很大的。看样子你还没有孩子,不晓得养孩子的辛苦。”

    朱文远说:“你们怎么知道他出来要钱,而且还知道他在外滩要钱?”

    高个子噎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矮个子反应比较快,说:“我们四处寻找,找到外滩时,问到了,他刚才就在那里要钱。告诉我们的人说,他被一个女的拉走了,说是往这边走了,我们才赶过来的。你如果看到了,就赶快告诉我们吧!他们往哪边跑了?那女的可能是人贩子,要真是人贩子,那我们就真对不起他爸爸妈妈了。”

    朱文远笑了笑。

    这时,一辆警车响着警笛冲了过来。

    俩男子心里有鬼,也不找孩子了,撒腿就跑。

    高个子跑得慢,朱文远追上去抱住了他。朱文远抱得很紧,他挣脱不了,急得用肘子不停击打朱文远的肚子。警察过来扭住他后,他才老实。那矮个子跑得真快,一会就没影了。朱文远这才觉得肚子疼痛,他对高个子说:“你就不能下手轻点?”高个子瞪着他,气得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朱文远让胡敏把孩子带过来,和警察一起到派出所去。

    ……

    这次行动,因为他们的努力,解救了四个被拐卖的孩子。

    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后,夜已深了。胡敏说累了,先回家睡觉了。朱文远不仅没有倦意,反而精神抖擞。平常,他很少来外滩,今夜突然有了兴致,想在外滩走走。江风吹拂,有些微凉,十分舒服。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朱文远觉得此刻十分宁静,他不喜欢挤满了人的外滩。

    他站在黄浦江的护栏边,望着对岸的灯火,心里充满了感慨:要是这世界没有那么多邪恶,该有多好。感慨完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自嘲地笑了笑。这时一对情侣模样的青年男女走了过来,男青年说:“请你给我们拍张合影好吗?”

    朱文远笑笑,没有问题。

    朱文远接过青年男子递过来的照相机,给他们拍照。朱文远说:“你们的头再靠近点,再靠近点,男的露点笑容,对,对,就这样,好!”

    朱文远按下了快门。

    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女子爬上了江边的护栏。

    他惊叫了声:“不好!”

    朱文远把相机塞回男青年手中,就朝那边奔跑过去。那女子站在护栏上,风把她的头发拂起,也把她的裙摆拂起。她的背影很美,如果这是拍艺术照摆的姿势,拍出来一定是非常惊艳的作品。问题是,没有人给她拍照,她是在寻死!朱文远看出了端倪,跑到跟前叫道:“大姐,别跳——”

    那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哀伤而又绝望,脸色苍白。

    朱文远说:“大姐,你下来,有话好好说,别想不开呀。”

    女人转过脸,纵身跳进了黄浦江。

    朱文远大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投江了——”

    他扔掉挎着的包,爬上护栏,跟着跳进了黄浦江。女人在江面上扑腾着,口里不停地呛水,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朱文远游过去,伸出右手,搂住她,然后往岸边游。女人挣扎着,这让朱文远很为难,他说:“别乱动!”然后一口水就呛进了他的嘴巴里,那水的滋味真的让人很难忍受,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味。朱文远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只是一心要把她救起来。

    岸上的人都围拢过来。

    有人尖叫,有人喊叫,有人冷眼观看。

    也有人报警。

    朱文远靠近了岸边,女人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要把她弄上岸,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单凭朱文远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他只能够保护着她,不让她沉下去,等待着救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好在水警出动了,在朱文远没有丧失掉所有力气之前,把他们救上了船。水警把他们送到了码头,上岸后,那两个拍照的青年男女等着他,把他扔掉的包还给了他。男青年说:“大哥,你看看里面少了什么没有?”朱文远说:“谢谢,谢谢,应该不会少的。”男青年说:“你还是看看吧。”朱文远说:“我不看了,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真的感谢你。”男青年说:“大哥,你是好人,我们应该谢谢你,你给我们上了一课。”

    他们走了后,朱文远对浑身湿漉漉的女人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女人低着头,眼里还在流泪,说:“我没有家了。”

    朱文远说:“那怎么办?”

    女人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朱文远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到我家吧。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说。”

    女人没有说话。

    朱文远就当她默认了,说:“走吧,我的车停在停车场。”

    朱文远从黄浦江里救起的这个女人就是彭琼。他把她带回了家。朱文远单身,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就给了她一套自己的睡衣,让她洗澡后穿。然后他把她换下的衣物放洗衣机里洗了,天热,第二天早上就能干了。

    彭琼洗完澡,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虽然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哀伤,但是脸上已经稍微有了点血色。她的身材很好,就是穿着朱文远的睡衣,也无法掩饰她迷人的身段。面对这个自杀者,朱文远的内心有些担忧。

    朱文远说:“你去房间睡吧,我在客厅里睡沙发,记得把门反锁上。”

    彭琼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朱文远说:“本能,人类的本能。”

    彭琼说:“那么罪恶呢?”

    朱文远说:“罪恶也是人类的本能。”

    彭琼说:“你不应该救我的。”

    朱文远说:“为什么?”

    彭琼说:“你想听我的故事?”

    朱文远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彭琼说:“谁都不愿意听我的故事了。单位的同事,亲朋好友,他们都不愿意听我的故事了,他们都嫌弃我,疏远我,背后都在嘲笑我,说我是祥林嫂。他们都不在乎我的痛苦,根本就不知道我生不如死。”

    朱文远倒了杯水,递给她,说:“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现在我听你说,真诚地听你说,我肯定不会嘲笑你,也不会说你是祥林嫂。”

    彭琼喝了口水说:“你要是听累了,就告诉我,我会闭嘴的。”

    朱文远笑笑:“放心吧,我是最好的听众。”

    彭琼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女人,没有人比我更傻的了。我老公宗琮说我是读书读傻的,我承认,我是读书读傻了,我从小学读到中学,从中学读到大学,从大学一直读到博士。我是读书读傻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下午,我带儿子去动物园看动物。我儿子宗小毛虽然才两岁半,但是可机灵了,见到老虎,就大声叫老虎;见到大熊猫就做着鬼脸说那是大熊猫;见到长颈鹿就把脖子伸长,说他是长颈鹿;见到天鹅,就说妈妈是白天鹅。我说妈妈没有那么美,他就说妈妈比白天鹅美。你说,哪有这么夸人的?小毛最喜欢蛇,但是我天生就怕蛇,上回是宗琮带他去动物园的,他带儿子去看了蛇。我不敢带小毛去看蛇,可小毛闹着要去。我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去看蛇,我看到蛇,就浑身不自在,好像蛇在我身上爬。小毛却开心急了,隔着玻璃还想伸出手去摸蛇。我匆匆忙忙抱着他离开了蛇屋。他没有看够蛇,不高兴了,嘟着小嘴巴,眼泪汪汪的样子。哄了他好久,才哄好,主要还是一根烤香肠的功劳,吃上香肠了,他就开心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彭琼喝了口水,说:“我是不是很像祥林嫂?”

    朱文远说:“不像,不像,祥林嫂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动物园。”

    彭琼说:“那我继续讲了。那天,小毛玩得可开心了,到傍晚了,他还不想走,在林子里听着鸟叫,还想去抓鸟,还说他要像小鸟那样飞。宗琮打电话来,说晚饭都做好了,怎么还不回家吃饭。我们这才准备离开动物园。小毛说,妈妈我还要来。我说,小毛,妈妈有时间就带你来。小毛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妈妈真好。我说,妈妈不好谁好呀?妈妈是这个世界里最爱你的人。我真的很傻,真的很傻,坏人从我手中抢走了小毛,我竟然没有追上去抢回来。我抱着小毛刚刚走出动物园的大门,准备打个的士回家。突然,有个高大的男人冲过来,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并且大声吼叫,说我把孩子带走了也不告诉他。他那一巴掌把我打傻了,我措手不及,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我手中抢过孩子就要走。小毛哭了,喊着妈妈。有人问那男人怎么回事,他边走边跟路人说,她是我前妻,离婚后孩子的抚养权归我了,她今天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把孩子抱走了。因为我傻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别人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小毛抱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面包车开走后,我才缓过神来,等我追过去,面包车已经无影无踪了。我哭喊着,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有人上前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儿子被人抢走了。那人说,你还在这里哭什么,赶快报警呀。这时,我才慌慌张张地报警。”

    彭琼流下了泪水。

    朱文远递给她纸巾,默默地看着她,心想,这又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人。

    彭琼说:“小毛被人抢走了,我傻呀,真的怪我。我要不傻,冲过去抢回孩子,喊叫,也许他就抢不走我儿子了,当时那里有不少人;可是,我却发呆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让他把小毛抱走。我悔恨交加,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儿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宗琮恨我,我没有办法不让他恨我,除非找回小毛。他是个大学教授,但是恨起来还是那么地狠,他打我,用脚踹我下身,我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他还是踹我,不顾一切地踹我,说我是个没有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住。他在外面人模狗样,也不见他着急,也不见他用心地找儿子,该上课还是去上课。我不知道他在给学生讲课讲得唾沫横飞时,心里有没有想到过小毛。每天晚上,他就打我,打到他累为止。刚开始,我让他打,因为都是我的错,我想他应该发泄,就让他发泄。我请了两个月的假,到处去找儿子。但我没有能够把儿子找回来。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打我,有天晚上,还踢断了我的两根肋骨。他真狠呀,他还是个大学教授,怎么就能对自己的妻子下得了手?他打完我,送我去医院时,还文质彬彬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像打我的是别人。而且他还对医生撒谎,说我的肋骨是摔断的;甚至在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也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我忍耐着,错在我,所以我忍耐,傻在我,所以我忍耐。”

    彭琼又擦了擦眼泪。

    朱文远说:“太难为你了。”

    彭琼接着说:“自从小毛被人贩子抢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除了打我,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还在我爸爸妈妈面前恶人先告状,说我胡搅蛮缠,家也不要了。爸爸妈妈相信他,而对我的话根本就不相信。爸爸妈妈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可见他多么会演戏,他不去当演员真是太可惜了。爸爸妈妈训斥我,骂我,让我跟他好好过。他们根本就不晓得他对我有多残忍,我不是他妻子,而是他的敌人。后来,他终于不打我了。我以为他良心发现了,其实不是这样,他哪有什么良心哪。他搬出去住了,听说和一个女学生好上了。我去找他,他倒是坦白,直接说是的,我是有别的女人了,她比你聪明,以后给我生了儿子,一定不会被别人抢走。我说,我要是找回儿子,你还要不要我们。他冷笑着说,就你那傻样,还能找回儿子?你什么时候把自己丢了都不知道。我说,我要能把儿子找回来呢?他说,你慢慢找吧,找回来再说。于是我千方百计地寻找儿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我心力交瘁,多么希望他能够回家来,安慰我,像从前那样爱我,疼我。但这只是我的幻想,傻傻的幻想。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他回来了。我很高兴,他终于回家来了。可他一进门,面对我的热情,却冷冷地说,我们还是离婚吧,你找你的儿子,我找我的新生活,这个家已经是个坟墓,我不可能把自己埋在这个坟墓里。他的话多么恶毒呀!我说,我不离。他说,由不得你。他逼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不签,他就要打我。我的确被他打怕了,想起被打的疼痛,我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我签完字,他就走了,走前他说,这房子我不要了,就归你吧。我什么都没有了,要这个房子有什么意义。要命的是,我爸爸妈妈听说我离婚后,居然说我不争气,丢了他们的脸,说白养了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也和我断绝了关系。我已然一无所有,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文远叹了口气。

    彭琼说:“对不起,天都快亮了,害你一晚没有睡觉。”

    朱文远说:“你应该活着。”

    彭琼说:“为什么?”

    朱文远说:“小毛需要你。”

    彭琼说:“可是,可是他——”

    朱文远说:“假如某天,他被解救了,回来却发现爸爸不要他了,妈妈也死了,他该怎么办?你就忍心让他痛苦地活着?他还需要你的爱,母爱,刻骨铭心的母爱。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不会忘记你给予他的爱。为了他,你不能死。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你的怀抱,你必须等待,必须继续寻找儿子。”

    彭琼说:“谢谢你,把我从死神手中抢回来;谢谢你,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心。”

    朱文远说:“只要你信任我,我也会帮助你寻找小毛的;而且,你可以对我倾诉,我会一直当你的忠实听众。”

    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朱文远发现,碰见彭琼,是他的缘分。

    5

    为了星期六的那个活动,朱文远作了充分的准备。

    这个周六,是彭琼儿子宗小毛的生日。在一个深夜,彭琼梦见了宗小毛,宗小毛回来了,他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笑着说:“妈妈,我生日时,给我买个大大的蛋糕,好吗?”彭琼答应了他。可美梦醒来是黑夜,这比噩梦还让她难受。她流着泪给朱文远打电话,告诉他刚刚的梦境,告诉他自己内心的哀伤以及对儿子的刻骨思念。朱文远安慰着她,和她说着话。自从朱文远救下她之后,她经常在深夜给他打电话,吐露心中的苦闷和伤感。朱文远用语言抚慰着她的心灵,让她渐渐地有了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商量好了,无论如何,要给宗小毛过生日。彭琼提议,要在公共场所给小毛过生日,并且在现场散发寻找小毛的《寻人启事》。朱文远觉得她的提议很好,就着手操办起来。他也想借此机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人贩子的危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朱文远在网上看到了一份警方发布的《儿童防拐攻略》,觉得不错,准备和宗小毛、张小丽、杨思奇的《寻人启事》一起在周六的生日活动中散发。

    星期六这天,朱文远起了个大早,洗了个热水澡,准备出发。出发前,他给胡敏打了个电话,问她《寻人启事》和《儿童防拐攻略》准备好没有。胡敏说,都印好了,放心吧。他紧接着给蛋糕店打电话,要求定做的蛋糕必须准时送到指定地点。蛋糕店的人表示没有任何问题。他又给熟悉的媒体朋友打电话,让他们一定要来现场采访。他还给杨光明打电话,要他带张森及时赶到现场。打完电话,朱文远就出了家门,开车去接彭琼。

    彭琼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

    她戴着墨镜,朱文远知道她的眼睛又红肿了,她肯定又哭了一个晚上,因为思念儿子。

    朱文远说:“琼,你心里作好准备没有?今天你要面对很多人。”

    彭琼说:“放心,我准备好了。”

    朱文远说:“这就好,今天的活动意义非凡,你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彭琼说:“我听你的。”

    ……

    上午十点钟左右,一个直径一米的三层大蛋糕送到了中山公园大门里面的小广场上。蛋糕最上面一层用红色奶油写着:“爱儿宗小毛生日快乐”。蛋糕的第二层写着:“小毛,妈妈永远爱你,等着你早日回家”。最底下一层写着:“全民关注被拐卖孩子,让世界充满爱,让孩子们有个温暖的家”。

    这时,巨形蛋糕的周围已经围拢了很多人,很多市民还在陆续赶来,纷纷加入围观的人群。朱文远抱着厚厚一摞宗小毛的《寻人启事》,分发给市民们。胡敏抱着厚厚的一摞《儿童防拐攻略》,分发给市民们。杨光明和张森也各自抱着一大摞自己孩子的《寻人启事》,分发给市民们。

    十一点半,蛋糕周围围满了人。

    宗小毛的生日仪式开始。

    彭琼在蛋糕上插上了三根蜡烛。

    她说:“小毛,无论你在哪里,妈妈都会祝福你;无论你今天能不能够吃上生日蛋糕,妈妈都要在这里给你送去祝福。小毛,今天很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在这里,一起给你过生日,你感觉到了吗?小毛。”

    在场的人听着她的话,心里都很难过,泪点低的人还流下了泪水。

    彭琼吹灭蜡烛,说:“小毛,妈妈替你吹蜡烛了,你许个愿吧。妈妈也许个愿,妈妈的愿望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妈妈等你回家。”

    彭琼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然后又戴上眼镜。

    她又说:“小毛被人抢走了,我傻呀,真的怪我。我要不傻,冲过去抢回孩子,喊叫,也许他就抢不走我儿子了,当时那里有不少人;可是,我却发呆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让他把小毛抱走。我悔恨交加,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儿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彭琼说完孩子的被抢经过,有些围观的妇女已经泣不成声了。

    彭琼说:“今天是我儿子宗小毛三周岁生日,作为妈妈,我不能当面给他过生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祝福。让大家分享我儿子的生日蛋糕,我除了想对儿子表达祝福和思念,还想提醒在场的所有人,看好自己的孩子,不要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你们自己身上;也希望社会上的好心人,能够帮我们找回孩子。在这里,我向大家鞠躬。”

    彭琼向在场的人们鞠躬。

    然后,她拿起刀,切蛋糕,分发给大家吃。

    人们很有次序地排起了长队,到彭琼面前领蛋糕,没有拿到《寻人启事》和《儿童防拐攻略》的人,朱文远他们就会在一旁递上。每个领到蛋糕的人,都祝福彭琼,表示要帮助她寻找儿子。彭琼的内心感动而温暖,她发自肺腑地感谢这些来参加儿子生日的人们。

    6

    晚上,朱文远回到家中,打开电脑,进入微博,发现自己白天发的关于宗小毛生日的微博在网上反响十分强烈,大部分网友都认为这是很好的一次活动,既能够让市民们参与救助被拐儿童,也可以提醒市民提高警惕,看护好自己的孩子。也有部分网民说这是一次炒作,还指责他们拿自己被拐卖的孩子炒作是不人道的。朱文远觉得,有争论是好事情,可以让事情传播给更多的人,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朱文远从来都不怕指责、质疑或是谩骂,他觉得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真心地帮助被拐孩童,他可以承受一切。

    他看到了一条私信。

    这条私信让他激动不已。

    他经常把公安部通缉的人贩子的照片和资料发在自己的微博上,希望让这些人贩子无可逃遁。一年前,他就发过江西女人贩子钟秀珍的通缉令。这条私信说发现了钟秀珍的行踪。发私信的人是朱文远“让孩子回家”活动的志愿者,也是个背包客,他的生活方式是工作一年,然后再旅行一年,所以他经常在一些偏远的、还没有开发旅游业的地方游走。他在信里告诉朱文远,此时,他正在贵州金沙的山里,到了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偏远山村,发现了一个妇女,特别像钟秀珍。可是她的面部特征有一点对不上号,因为通缉令上的钟秀珍左眼角有颗黑痣,而这个妇女没有,所以尽管其他特征都十分相像,他还是不敢贸然报警,怕冤枉了好人。他本想在此住下仔细调查一番,不料生了病,只好偷偷拍下她的照片,匆匆离开。

    朱文远如获至宝,让他把照片发给自己,决定亲自前往调查。

    这个钟秀珍罪大恶极,多年来拐卖了上百名儿童,足迹遍及上海等全国十几个省市,甚至连她自己村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如果在调查中能确认这个妇女就是钟秀珍,他会马上报警将她抓获,不仅为民除害,而且还可以通过她,解救很多被拐孩童,那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他准备过两天,干完手中的活,就请假前往贵州金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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