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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一日起,薛绛姝便甚少出院门,除却每日按规矩去后院老太太房里与母亲房里请安,其余的时光皆被她在自己院子里打发,就连四姑娘五姑娘来寻她掷骰子看琴谱,她也懒怠招呼。
府中后院人人笑谈,薛绛姝是要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大展身手了。
她不理会,有人却是等不及。薛如意头一回预备出门,还是进宫赴皇后的宴席,未免心惊胆战,得知薛绛姝似乎胸有成竹,她与袁氏倒是动了不少的心思,时常以请安之名前来思永斋探薛绛姝的口风,不过院子里的下人们嘴皆严,倒是白费了她们一番功夫,终究未曾探听出半点虚实。
时光荏苒,半月的日子不过转眼便到,等到了宫里的赏花宴开始那一日,薛府里的姑娘一早便收拾妥当,由着丫鬟抱着各自预备的贺礼,府门外备好了进宫去的马车,只等进宫。
薛绛姝是县君,既是跟皇亲沾上了一点边儿,自然有宫里的马车前来接她,八宝华盖车四角皆挂着玉坠铃铛,行走间铃铛清泠作响,悠悠扬扬如同仙乐,四周车壁上雕刻海棠、芙蓉的花纹,连脚下踩的软凳,也是用南绸制成,果然应了民间传言,“离珠县君乃皇室钦定的贵人”,就连出行的架势也远超于旁人。
她自然上了前头这辆车,四姑娘五姑娘是双胞,姐妹二人亲近,自然做同一辆宽敞的马车,三姑娘薛如意只剩下单单做中间一辆车的出路,比之姐姐的华贵马车,再瞧瞧自己的,心里未免觉得不甘,抿了抿唇,“母亲,我想与二姐姐坐同一辆马车。”
宋氏闻言一愣,旋即缓过神来,颇为无奈,“这不妥。你二姐姐的身份较高,自然是不坐咱们府里的马车。府里你父亲给你预备下的也不差什么,赶紧上车罢,免得误了进宫的时辰。”
薛如意却蹙了蹙眉,仍旧不甘。才要张口,五姑娘先挑帘,探头问道,“三姐姐是看二姐姐的马车华丽,故而瞧不上咱们府上的东西了么?”
她忙摇头,“五妹妹冤枉,只是我有些怕冷清,四妹妹五妹妹坐一辆车,我也想着与二姐姐亲近些罢了。”说话时,甚至微微蹙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五姑娘暗自撇嘴,摞下车帘子一瞬,又探出头来,“三姐姐若果真怕冷清,不如与我们挤一辆车如何?左右马车宽敞,容得下好些人呢。”
她心下一紧,登时为难起来。于氏也微微蹙眉,呵斥道,“胡闹,一家子挤一辆车进宫去成何体统?三姑娘坐中间那辆好的罢,快别耽搁了时辰。”
这一回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再胡闹,人人皆会以为她眼皮子忒浅,传到父亲与祖母的耳中,于她只怕不利,又怕父亲与宋氏若是恼了,不许她进宫,岂非前功尽弃。
只是她到底又舍不得心里的那点子执念,仍旧拿眼睛盯着前头薛绛姝的马车,慢腾腾往自己的马车上挪动,故意磨蹭着。
车夫虽不悦,却也不敢催促。好容易等这位三姑娘坐上了马车,一行马车才渐行渐稳,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许久,马车到了武阳门外,各自的丫鬟扶着个人下了马车,见宫墙高耸、檐壁扬入云端,日光落于屋檐的琉璃瓦上灼灼生辉,流光溢彩,夺人眼眸。
她的心里攸然生起一股艳羡之意,再见前头薛绛姝被人扶着下车,风姿绰约,又有几位旁府的贵女迎上前说笑,心里登时又怨恨了几分。
人比人,果然生来便是不同的。
这皇宫,薛绛姝自小便跟着父亲或是祖母来过几回,故而瞧着并不似旁人一般觉得亲近或是惶恐,见另一女孩迎上前,薛绛姝忙笑,“见过枕寒表姐。”
来人是宋家二房的长女、宋枕寒。
宋枕寒的容貌随了她父亲,长眉入鬓,凤眸含冰,虽是女眷,周身上下却尽是一股武将杀伐决断的气势,在京中得了一个“冰山美人”的雅号。
往日里她虽客气,然而这笑容尽数不达眼底,冷如冰霜,如今见了薛绛姝,自然换上亲和婉转的笑意,迎上前道,“我方才还念叨着你何时才能到,我好在宫门外等一等你,谁想你竟不经念叨,这就来了。”
薛绛姝忙笑道,“我说方才怎么觉得耳后有些热,原是表姐念叨我。”
姐妹二人笑容晏晏,薛绛姝一一见过上前见礼的各府贵女,又将薛如意引荐给众人。
薛如意心里窃喜,忙以自认最合规矩的礼数见过众人,只当是能结交几位贵女做闺中密友。不过转瞬,待四姑娘五姑娘上前,众人的目光自然又被这一对双生子引去,个个儿仿佛得了珍宝似的,围着姐妹二人打转,倒仿佛未曾见过薛如意此人。
薛如意的脸色未免又沉了几分。
隔着远远儿的,宋枕寒低声问道,“你家三姑娘怎么也跟来了?这种场合,老太太与姨父也答应了不成?”
薛绛姝道,“到底大了,纵然身份与咱们不同,好歹也是薛家的姑娘,万没有我与四妹妹五妹妹进宫,只薄待了她的道理。若是传出去,岂是好名声。与其叫她在家中抱怨,倒不如将她也带出来,只当见着世面就罢了。”
宋枕寒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今日的场合,未免不妥。你只瞧瞧今日进宫的贵女,除了皇后母家的亲戚、永定侯家的偏房姑娘进宫,还有哪一户贵女是庶出?便是永定侯府的庶女,身份也是超于咱们的。你又见过哪一家的嫡女,会愿意与三姑娘交好的。只怕她心高,却又被旁人奚落,回去记恨你呢。”又扬了扬下颚,“你瞧,如今有几人搭理她?人人皆去瞧那对儿双生子,将她扔一边儿去了。”
薛绛姝望去,果然见薛如意一人立在马车前垂首,周遭竟是连一人也没有,委实可怜。她微微蹙眉,良久方才喟叹,“这种情形,我知道,她也应当明白。只是她自己心里愿意跟出来,也总不可一辈子将她锁在府中。既是我薛家的姑娘,旁人不愿搭理,我还能薄待了她么?至于谁敢故意挑事,当着我的面儿,未必有几人如此嚣张。我领出来的妹妹,岂有叫外人欺负去的道理。”
宋枕寒闻言失笑,继而摇头道,“除却妙常长姐,你如今也有了做姐姐的模样。罢了,如今你也别与我在此处闲谈,还是赶紧进宫去给皇后请安罢,去的晚了,总是不好。”
众人这会子也各自见了礼,热热闹闹的,便也随着人潮进宫去做客。
薛家的姑娘是皇后下懿旨钦点的,自然要先去殿前觐见。大周皇后出自永定侯沈家,年轻时便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体风韵犹存,与人说话时和颜悦色,端得是母仪天下的德行举止。
薛绛姝与宋枕寒在前,领着其余三人随女官进宫,依礼叩拜,给皇后贺寿。
“快些起来罢,”皇后笑道,“你们表姐妹果然亲近,总是一同进宫来。”顿了顿,又打量二人身后的几人,“今日薛家倒是热闹,人到全了。”
薛绛姝闻言忙应,侧身引荐,“回皇后娘娘,这是臣女的三妹妹如意,今年方十岁,进宫来给娘娘贺寿,讨一讨娘娘的福气。”
薛如意忙深深福身施礼,语意清泠如山间莺啼,意图叫皇后多多留意。
皇后只微笑颔首,依礼吩咐起身,并未有太多的留意。待见到四姑娘五姑娘时,目光便又热切了几分,忙问道,“这便是你们府上的双生女儿?快上前叫本宫瞧瞧。”
薛绛姝忙道,“左手边儿的是臣女的四妹妹婳祎、另一位是五妹妹婉玗,也进宫来为娘娘贺寿。”
姐妹二人忙福身请安,两张相同的脸,神色皆无差别,皇后看的心生欢喜,抬手招呼她二人上前,一手拉着一个打量一番,微微笑道,“连笑容都是一样的,有这么一对女孩儿养在家中,实在有趣。你们薛家必定日日皆是欢声笑语。”拉着两人的手便不松开,实在是爱极了双生子的模样。
侧座的华服少女闻言笑道,“可惜了,薛家的四姑娘五姑娘一来,连素来得母后青眼的离珠县君如今也算是‘失宠’了,更不提旁人。如今薛家一枝独秀,本宫与枕寒姐姐,可谓是同病相怜了。”
薛绛姝闻言还未来得及言明,宋枕寒也笑,与少女一道儿揶揄道,“臣女瞧着也是这般光景。不如五公主随臣女去猎场罢,只将姝妹妹一人扔在这儿,看能闹出什么名堂。”
五公主闻言抚掌,早便进宫随五公主落座的永定侯府姑娘们闻言也跟着笑,只是各自的笑意不达眼底,但笑不语。
皇后倒是失笑,薄嗔了几句,将话头儿又转过来,自然还是三句不离薛家二房双姝,又追问着年纪,赏了不少好东西,一行人其乐融融,虽未曾将薛如意落下,却终究未曾有人特地提起她。
相比于二房双姝,她未免是受了薄待。
眼见着薛绛姝宋枕寒与五公主交好,薛婳祎薛婉玗也因着样貌形相同深得皇后的喜爱,只自己冷冷清清一人,薛如意在心里盘算一瞬,衬着五公主叫人重新换茶时,起身送上贺礼。
待宫人徐徐展开,呈现于众人面前的是她亲手所绣的富贵海棠图,花色艳丽,花畔旁屹立一人,看不出容貌,但瞧着衣裳颜色,应当是皇后无疑。
她上前盈盈福身,“曾听闻皇后娘娘喜爱堂,故而臣女绣一副海棠绢花,拙技献丑,愿皇后娘娘福寿安康,请娘娘笑纳。”
这幅绣品用尽了她的心思,纵然有许多残次不齐的留线处,但出自十岁女童之手,已算上品。何况礼轻情意重,光是凭她这一番真心,便足够叫人称赞了。
皇后自然是欣慰收了,之后又赏。四姑娘五姑娘这会子也奉上贺礼,她两个年纪更幼,能预备贺礼便已不错,自然又得了赏赐。
众人各自欢笑,独独永定侯府的偏房姑娘道,“旁人倒也罢了,臣女只好奇离珠县君预备的贺礼会是什么,人人皆道离珠县君才艳惊绝,尤其是那一手好画。瞧着县君的模样是胸有成竹,只是不知传言是否确实如此。”
宋枕寒闻言已蹙了眉尖儿,于不经意间审视过说话的姑娘,正待开口,见众人起哄,薛绛姝旋即起身从拂冬手里接过檀木盒子,由两名宫人握着画轴徐徐展开,入目的赫然是一副山水画。薛绛姝微微笑道,“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此处?”
那画上山水秀丽,仿佛天生便生在那绢布上,应当是世间无有。除却山水的精致秀丽,一簇海棠花畔旁还立着一素衫女子,衣裳首饰虽未必画的真切,不过已是十之八九的还原,而那容貌,赫然是当今中宫里的这一位。
永定侯府的嫡女沈瑶笑道,“方才薛家的三姑娘在锦帛上绣了姑母的样貌,如今离珠县君竟也以姑母作画,倒是赶巧了。”
五公主笑道,“既是撞上了,那么如今便应当比较高下。”又抚着下颚,微微蹙眉,“不过这画幅虽美,上头的景色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京中可还有这样一处仙境,竟是我不知道的?”
才要抬眼询问皇后,却见皇后如今竟已红了眼眶,涕泪连连。五公主被唬了一跳,忙起身上前,急色问道,“好端端的,母后怎么哭了,缘何因着这样一幅画而触景生情?”
沈家姑娘纷纷欠身,沈瑶还未开口,那位偏房庶女却已皱眉斥责道,“离珠县君到底是何居心?竟然在这喜日里惹得皇后娘娘恼火,该当何罪?”
更有急厉之言才要出口,却被沈瑶一个眼神制止,方才讪讪归座,只是于不经意间又瞪了薛绛姝一眼,已是暗暗记下梁子。
这功夫皇后方才止住眼泪,抚掌欣喜,“这倒是你们错了,本宫这是喜极而泣。此处风景你们自然不知到底在何处,这还是数十年前本宫尚未进宫时,与你父皇初时的地方,如今连本宫与你父皇都要忘了,何况你们。这数十年来,本宫在宫里蹉跎岁月,已是将外头的惊色忘了大半,只这处,如今再见,恍如昨日。本宫是欢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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