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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芳芳望着杨秋瑾离去的背影,内心有些复杂,纪明辰也在边疆,当军医当了好几年,连陈胜青都当上营长要回来了,说不定这次还会带杨秋瑾随军。纪明辰呢?他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候让她随军?

    “妈,胜青要回来了!”

    李秀娥刚到家里,就看见杨秋瑾举着信,急冲冲地从村道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啥?胜青要回来了?”李秀娥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在做梦?”

    “是真的,胜青他真要回来了。”杨秋瑾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把手中的信一一念给她听,“他不仅要回来,还升了营长,估摸着就这两天到。”

    “哎哟,咱们胜青当上军官了啊!”李秀娥先喜后抹泪,“这臭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他死在外头了呢!这下好了,他回来了,你就能享福了。”

    享福吗?杨秋瑾从没有想过,她从来都是想要陈胜青活着,他当不当官,升不升职,她都觉得不重要。

    当年她跟陈胜青本来不情不愿,两人的婚姻半是被逼无奈,半是被双方父母包办促成的,她很清楚,陈胜青对她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顶着压力,孝顺公婆,抚养孩子,还要上班干活,家里家外操劳,说不累,说不怨是假的。

    多少次她觉得熬不下去,在黑夜里偷偷无声哭泣后,想着要跟陈胜青离婚。转念一想,离婚后她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吗?

    时代的局限性,女人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眼里,是一定要结婚生子操劳一辈子的,她要真跟陈胜青离婚,不说村里人会怎么骂她不知好歹,就是她妈那里也过不去。

    她离了,她妈肯定会逼她再嫁,再找个男人过日子。而再找一个男人,未必比陈胜青好。

    她觉得自己没有男人也能活得很好,可架不住村里人的眼光,还有自家老娘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再加上看惯了自家渣爹,还有村里多少男人一堆毛病,不把媳妇当人看的事情,杨秋瑾觉得陈胜青人还算不错,也就没有明面跟陈胜青提过离婚的事情。

    如今陈胜青要回来了,杨秋瑾半是期待,半是迷茫。

    村里人说得闲话她不是没听见,很多人都说陈胜青压根看不上她,这么多年他都不回来,就是嫌弃她。要是他回来,肯定第一件是跟她离婚,再娶个温柔贤惠的女人。

    她不打算跟陈胜青离婚,那他回来,会跟她离婚吗?

    杨秋瑾望着欢快离去,要给亲朋好友报喜信的婆婆,心里忽然难受不已。

    罢了,离就离吧,到时候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天佑。那可是她拼命生出来的孩子,陈胜青要是敢跟她争孩子,她就砍死他!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喜气洋洋的一片,李秀娥跟杨秋瑾走哪都有人说恭喜,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们一听陈胜青成了营长级别的军官,纷纷上门来道喜。

    杨秋瑾不耐烦应付这些势力的亲朋,全丢给婆婆招待,她自己该干嘛则干嘛。

    这天天气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一片,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杨秋瑾坐在大队部办公室,左手快速打着算盘,计算大队这两天的出入财务,右手拿着钢笔在账本上记账,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片。

    “发生什么事情了?”杨秋瑾放下手中的东西,好奇地往外张望。

    看见不远处的村道上来了一大群穿着军绿色服装,戴着红袖箍的年轻学生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举着一条条红色横幅,拿着小红旗神情高亢的游行大喊:“打倒帝国资本主义!”

    “打倒封建迷信四旧!”

    “打倒一切反、动牛鬼蛇神!”

    ......

    “还能有什么事情,又是那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小红兵闹事呗。”

    大队长邓建设,一个三十来岁,因为长年干活操劳,看起来像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满脸愁容,“你说这些学生,放着好好的初高中学校不上课,非要搞什么运动,今天斗这个,明天斗那个,好好的一个地方,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以前他们只在城里斗,现在都跑到咱们乡下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毛病。”

    “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旁边同样看热闹的大队张书记,对着邓建设直摇头,“现在外面风声紧张,随随便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把柄,被那些小红兵捉住斗到死。以前没斗到咱们这里来,是因为咱们在乡下,他们主要在城里斗,现在他们在城里都斗得差不多了,就把矛头指向我们乡下。”

    他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手里带的老茶,砸吧着嘴说:“我看咱们先锋大队要变天了,建设、秋瑾,你俩别在这里忙活了,趁那些小红兵还没进咱们大队,赶紧通知下去,让社员们把家里不该有的封建四旧东西都收拾了,该把上的嘴都把上,别到时候惹出祸害,哭爹喊娘。”

    邓建设跟杨秋瑾都紧张起来,两人去年去县里开过干部会议,在城里见识过那些小红兵斗人的疯狂景象,当下不敢耽搁,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去通知社员。

    两人通知完在地里干活的社员后,杨秋瑾跟邓建设分道扬镳,先跑去家里杂物房,拿上一把自己采摘晒干的药材,再去灶房拿四个窝头、两个煮熟的鸡蛋、五个半掌大小的红薯放进篮子里,接着跑去自家的自留地,摘了两根翠绿的黄瓜,拎着往村尾一处偏僻靠山脚的牛棚子里走,那里住着两个从首都被打成右、派的海归派知识分子。

    杨秋瑾到牛棚的时候,一个五十来岁,头发半白,穿着灰色补丁直缀衣裳,看起来面容周正,十分有文人气质的郑济同教授,正蹲在牛棚边,拿一个铲子铲着新鲜的牛粪。

    “郑教授,我来看您和蔡教授了。”杨秋瑾拎着篮子靠近牛棚。

    牛棚被郑教授打扫得很干净,没太太的臭味。杨秋瑾突然出现吓了郑济同一跳,铲子一斜,新鲜的牛粪倒在地上,溅他一身。

    他郑教授看到自己洗得发白干净的衣裳上沾满牛粪,没有像当初下放那样愤怒悲切,只是轻轻叹口气,看着杨秋瑾微笑,“小杨同志,你怎么来了。”

    “有小红兵进村了,我担心您和蔡教授,给你们送点吃的,再给你们提个醒。”

    杨秋瑾将手中的篮子递给郑济同,再看向坐靠在牛棚角落,那里有个瘦骨嶙峋,双眼凹陷,两眼无神,五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名叫蔡正茂。

    杨秋瑾半蹲下身子,关切地询问:“蔡教授,您好些了吗?”

    蔡正茂前段时间感染风寒,一直病恹恹的带病干活,身体一直不见好,杨秋瑾每隔几天就偷偷给他送自己采摘的草药,让他自己熬水喝。

    “好多了,谢谢你啊小杨同志。”蔡正茂咳嗽一声,费力地站起身来跟她打招呼,“又让你费心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这个小同志,照拂着我们两个老头子,我们受之有愧啊。”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杨秋瑾摆手让他坐下休息,“当年我妈上山砍柴摔下山,要不是您和郑教授放牛之时看见她,把她从山沟里背回来,我都不敢想她在沟里躺着动弹不得,会不会被熊瞎子吃掉。您和郑教授对我妈有救命之恩,我为你们做得这些事情不值一提。”

    郑教授把篮子放好,回头说:“小杨,你赶紧回去吧,这大白天的要是被人看见你跟我们来往,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日后要少来,等我们有能力了,一定会好好的回报你。小红兵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们又不是第一回挨批。你放心,无论他们怎么斗我们,我们都会熬下去。”

    杨秋瑾就是担心两位学识渊博的教授熬不住小红兵的磋磨,会跟城里那些高级分子一样自杀,这才特意来跑一趟。

    听到郑教授如此一说,她点头:“郑教授,蔡教授,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希望,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见得光明。”

    “我们都明白的,小杨同志,你快走吧。”

    杨秋瑾走了,郑教授把篮子递到蔡教授面前,蔡教授看到里面的东西,红着眼眶说:“这世道,还是好人多。”

    他们从59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如今,已经过去八年,这八年里,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吃着最差最烂的东西,跟牛一起住在牛棚子里,隔三差五就被大队、公社的人拉去p斗,受尽各种屈辱,把从前的骄傲、自尊踩到泥里。

    这些年要不是杨秋瑾一直在暗地里偷偷接济照顾着他们,他们两个老骨头早就承受不住磋磨,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或者自尽了。

    杨秋瑾一直鼓励安慰他们要好好活下去,偶尔还会偷偷帮他们向家里邮寄信件,给他们生存的希望。

    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总归活着,看到杨秋瑾的到来,他们比谁都高兴。

    “别伤感了,快趁热把东西吃了吧。”郑教授把煮熟的鸡蛋窝头红薯一股脑往他怀里塞,“咱们去年就被那些小红兵斗过一次,身上都脱了层皮,这次也不会好过。咱们把小杨给的东西都吃光,蛋壳扔给牛吃,别被那些人抓住把柄,连累小杨。”

    “你说得对。”蔡教授剥开绿皮鸡蛋,露出里面光洁白生生的鸡蛋,他咬一大口下去,吃到嫩生生的蛋白,粉粉的蛋黄,久违吃到细腻食物的感觉,让他幸福的差点老泪纵横,暗自念叨,以后翻身了,可一定要好好回报杨秋瑾。

    郑教授吃着杨秋瑾送来的自己种得黄心红薯,感受到嘴里甜蜜粉嫩的滋味,暗自思忖,这味道,比起他在日本农学研究院研究出来的红薯品种还是差了一些,口感没那么香甜。

    有空他得再研究一下红薯杂交种植技术,让杨秋瑾再种植一些,看能不能跟他之前研究的红薯口感一样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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