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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不算什么,你知道钱主席的二公子是干什么的吗?他不就干这个?要不他咋这么牛?还不是因为背靠省主席这座大山?”
“你尽量快!”
“快了容易抛锚,每次出远门,我都如履薄冰,好歹开得时间长些,摸透了它的脾气,要不然,这车真的不好开,耗油不说,还耽误事,每次都一手油!”
“我他妈的……我想骂人!”
“我要是你,我都想杀人!这帮孙子,凭什么这样糟蹋国家资源?可是,我们人微言轻,管不着这事,该管的能管的,不敢管,乌纱帽太轻,不定哪天一阵大风就刮走了!”
“是这么个现状?”史凤琳不敢相信。
“现实比这个更糟,下面就这样!”
“难怪不少人信仰马列,信共,原来,这是认识的僭越!”
老爷车象木板车,虽慢点儿,杭育杭育,竟然在天黑之前,抵达西凉城,从大门口被门卫放进来,史凤琳舒一口气。
“特派员回家吗?”
“暂不,你先把我送秘书长家,有件事我要向他请教!”
“好嘞!”
刚吃过晚饭,蚊子就象赶集似上市,想在梧桐树下摇椅上歇会儿,蚊子太多,正心绪不宁时,林琳要给两个孩子洗澡,关着门,水也调配好了,一半热,一半凉,两个孩子在平房顶上等风,风偏就不刮。
这时,却有人敲门。
“谁呀?这么不合时宜?”陈啸虎一边嘟囔,一边极不情愿摇着芭蕉扇往外走。
“我!我!你妹夫,旁人谁会这么不识抬举?”
“哟,从龙泽回来了?白县长的女婿当真被杀了?”
“错不了!”
“这日本人野心不小,可我就搞不明白,上面的狗屁方针偏就拧巴着,连省城也乱轰轰一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呼声这么高,那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偏就听不见,这种亲者痛,仇着快的事,是他老蒋的意思吗?”
“你能给我看看这本书上画圈画点的地方,翻译成中国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我总觉得……”
“你来就是这事?还在追查那些日本谍报人员?这城里就你还在做事,你没见苏县长的家小都走了吗?金银细软,全搬空了!真的一枪不放就跑?跑什么地方去?那还养那么多军队干什么?留看的吗?是,我在日本呆过,就军事实力而言,我们确实无法与之相比,日本强军之路始于明治维新,但也不至于闻风就跑,他们船坚炮利,可这并不是战场唯一取胜的条件!”
“蚊子这么咬人,我俩就堵着门?”史凤琳把书递给他,“我不进去,请你力争在三天翻好,也许,我能揭开一切内幕,也许不能!”
“你不坐坐?”
“有可坐之地吗?今夜没有一丝风,我看够呛!”
史凤琳回到家里,陈夕红一个人在那儿垂泪:“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受委屈了?”
陈没有理他,唏嘘继续,鼻音,从腹腔深处喷射出来,半天一下,无尽的委屈,无法平复,问不出来,不在状态下,双肩耸动。
史凤琳抓狂,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深处,“你……?没弄饭?没吃饭?周妈!周妈!”他断喝两声,周妈不应,他就狂躁到暴怒。
“别喊了,她孙子生病,她回乡下了,你是野兽吗?你要吃人?”语气平滑,软软似风乍起,“你想骂人,还想打人?”
“你怎么啦?”
“顾影自怜,妊娠反应。”
“什么东西?乱七八糟,我听不懂!你没事了?”
“没事了,你妹妹拾到狗头金子了,一下子发达了,我差点儿不认识她了,走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我要不喊她,她就风一样刮过去了,那穿着,那打扮,今非昔比,走路带着风。”
“你说什么呢?我的哪个妹妹?土木镇哪个?不至于,她会跑到西凉城来嘚瑟?不能够呀,她是本份的人,春铃?她穷成那样?有嘚瑟的本钱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她一小我就认识!”
“春铃?根本不可能,这辈子我估计她就那样了,跟着个大烟鬼,能好到哪里去?”
“你别荞麦里看不起秃鸭子了,哪天你在大街上碰着你会大吃一惊,她告诉我:她家老得如同一块朽木的地方,卖给了外乡人,他们现在住大世界紫气东来那儿,你知道:住那儿都是些什么人?”
“这是你暗自落泪的原因?天上真的突然掉馅饼,不偏不斜正砸他头上?”
“这都哪儿跟哪儿?风马牛不相及!”
“嘿,嘿嘿!有人吗?有喘气的赶紧出来说话,我很忙,没功夫和你们扯闲篇!找个说话算数的人!”一大清早,陈仲秋带俩人,一个是刘铁牛,另一个是王柱子,这俩货,一人身上背杆长枪,陈仲秋挎把盒子炮,他让两个人用拳头捶门,他在那里咋呼。
“谁呀?谁一大清早这么咋呼叫魂?”刘中天一边从屋子里急急出来,一边问。
“我看象陈仲秋!”黄天河在上面,弯下腰,低低说,“找茬的来了!”
“他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薄雾初开,霞光万道,干活的人早下地了,黄兴旺带的队,给旱地锄草施肥。
“谁呀?怎么说的话?怎么一股子草沫子味?”门一开,刘中天出来,黄兴忠早出去练枪了。
“你个老东西,能不能当家?要不能当家,一边站着去,省得在这里碍眼,一个听吆喝的狗奴才,狗仗人势!”
“陈中秋,你算哪根葱?你要干嘛?”
“老头,识相点,这是我们联防队小队长,你们家的钱什么时候交?别脱屁撒懒淌眼泪,我告诉你,逾期不交,送你去镇公所坐班房,决不含糊,镇长大人说了,这笔钱是烧饼磨掉芝麻,早晚还是那钱,你要听明白,想清楚!”刘铁牛蹦一下,跳一下,“陈队长,我没理解错吧?”
“没有,好样的,好好跟着我干,我看我们第一小队副队长一职,将来非你莫属!”
“是吗?陈队长,我没……没听错吧!”
“刘铁牛,你凭什么寸功未立就干副队长?大队长知道这事吗?”王柱子就是不服。
“对于副队长的认命,一般都要征求队长意见!”
“刘中天,黄兴忠在家吗?”
“你这混蛋的东西,黄兴忠岂是你等泼皮无赖可以叫的?陈仲秋,翅膀硬了,敢信口开河了,我告诉你:你还差着远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就骂娘,我告诉你:孙子哎,就你这种态度,别说没有钱,就是有,也不能让你这帮猪给拱了!”
“刘中天,你个老东西,别以为你上点年岁,我就怕你,把我惹毛了,联防队一样把你收拾了!”他拍拍腰下枪,“你以为这是烧火棍?”
“干什么?陈仲秋,你想造反吗?”呼呼啦啦四五个人端着枪冲出来,“想在这里撒野,你们是找错了地方!”
“黄天河,我们的事还没了呢,你打我那一枪该怎么算?”
“那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姓黄的,我叫你牛,现在有黄家大院罩着你,早晚有一天犯到我手上,咱就新帐老帐一起算,今个儿是公事,我不和你计较,言高语低,我就当是裤裆里的风,姓刘的,话我是带到了,仗着人多势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咱在一决高下,那时不是我在和你说话,我们走!”
陈梅梅听见有人报信,走出来时,陈仲秋只给她一个背影,而且是模糊的:“发生了什么?”
“陈仲秋那狼崽子带两个人来要钱,幸亏天河带人下来,要不还真没人唬住这刺头,他们三个人,都有枪!”
“没到那份上,要不我还能打他一枪,这次再打,就不会打腿了!再打就把他天灵盖敲了,个狗东西!”黄天河想不到陈仲秋一见到他就怂了。
“你也别太大意,这小子背后是镇公所,郝氏父子豢养的狗,见谁咬谁,逞能出风头,他爱这么干,你别跟他叫真!”刘中天不想出任何事,所以想息事宁人。
“叫真能怎地?在这儿能有他便宜占?想得美!”黄天河晃晃手中的枪,“问它答不答应?”
齐泊年看不透世事,就一味攥紧不撒,想不到一直罩着他的柳明楼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他感到危险离他更近,唇已亡,齿必寒,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日本人密集的包围之下,他陷入茫然无绪之中,日本人会不会也用卑劣手段对付他?这样一想,他害怕了,惶惶不可终日,整宿整宿夜不能寐,虚汗淋漓,和柳明楼相比,自己就是草芥中的草芥,要收拾自己,如同拧捻一只小蚂蚁,侄子虽鲁莽威武一下,那只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腥腥作态,别看那些人是修路的,修理起人来,一样不含糊。射杀柳明楼是暗,要宰杀他,就直接而来,没有任何忌惮,更不会腥腥作态。
他站在山梁上,看见日本人早已把触觉一样的公路修到自己煤矿的腹地最深处,它们弯弯曲曲,象一条条绳索,早己结结实实把自己绑了,竟浑然不觉。
四个轱辘木板车,装了高高一大车煤,两匹成年马,拉着它晃晃悠悠,从山岭之间延伸出来的小路上下来,齐泊年和林老六一同坐在车辕上,两个人表情木然,林老六四十壮岁,由于长年不修边幅,脸黑皮糙,显老,胡子邋遢,行六,所以矿上的人,多呼之林老六,他动作娴熟,马蹄声脆,这家伙壮得象头公牛,品嘴,话唠,生人熟人一样。
“大矿长这是遇上难事了,要不然你也不能跑这么远,给人送一车煤,这坎就那么深,迈不出去?”
“你说日本人这么咄咄逼人,我还能扛多久?柳主任没了,我看白县长老了,力不能支,再有点意外,这日子就没法子往下过了!日本人自己拉的屎,非说是狗拉的,龙裂上面被炸,说是中国人炸,幸巧有高孝山,要不然……”
“你是想……?”林老六睁大眼,“你这么撒手一斧子,那些卖力气的怎么活?”
“你说我怎么办?委屈求个全吧,大家各想出路!”
“日本人炸桥不是认怂了,而是拍出一块敲门砖,那是在试探。测拭中国人的,投鼠忌器小把戏,铺设桥面,横梁没加,山口中直很生气,那是日本人一石二鸟之计,你过于高看高孝山能量了。”
“你怎么知道?”
“小鸡能尿尿,各有各的道,下面会更有好戏看,日本人花样多了去了,不妖蛾子,我林字倒着写。”
走过响水坝,吸吸鼻子,炊烟的味道,蒲公英开着蛋黄一样诱人的花,猪耳(朵)棵抓狂往宽松了长,路两边海海漫漫,比庄稼长得都养眼,蓬勃的生命力,挓挲着。
“老黄家这么远?屁股容易坐出茧子来了!”
“你说呢?这道我熟,差不多小二十年,哪一年不在这条道上折腾一二十个来回?看见没有?那就是黄汤河,听得见浊流排山倒海吗?我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喧泻,每每我困惑时,我就停下来,在那儿站一会儿,看着浊浪滔天从高处向下渲泄,你的心瞬间通透。现成的小汽车你不坐,非要造这份罪!”
“你看上去,糙糙无心,其实你是个与你外表截然不同的人,可惜了!”
“没什么,我为了我儿子,我的女儿,放弃一些东西,走到另一条道上,我觉得值!”
“老六,我这么来,是不是太唐突了!?”
“我倒是不觉得,你心中有坎,这坎有点大,你还不能把握,你想听听黄老板意见,不过相同的话,从皮鼓岭到响水坝,你已经问上十几遍!”
“我有吗?”齐泊年恬淡笑笑。
“只多不少!黄老板这个人,八面玲珑,虽这样,对这样朋友,可以完全可信!”
马车从坑坑洼洼走出来,路道平坦许多,太阳放肆地灼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心却象相交的齿轮,对挫着,转动着。
笛声,不是羌笛,是普通的竹笛,一曲悠扬,从旁边的沟壑中传出,声声入耳,声声跌宕,听得见老牛不耐烦且无可奈何的声音,心就乱乱生草,比草长得快,比草更乱,矿是齐家几代人赖以生存的体钵,如果贱卖,就是割肉,血溅着,心空着,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卡在卡子上,心哆嗦着。
刘中天在门前,迎接了他们,把车子赶进偏院,让人卸了,就领着两个人去了暖屋,黄兴忠正在擦枪,陈梅梅正在絮叨,见有人来,忙缄口,林梅插不上话,就走出去。
“黄大老板,有日子没见了,怪不得你这样忙碌,你这庄园里这么多事,冒昧打扰了。”齐泊年一边拱手,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齐兄,你能在百忙之中,来到寒舍,我非常高兴,待会儿带你看看:我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都干了什么?”
“我首先闻着酒香,酒厂不会就在附近吧?”
“就后院,隔道墙!”
“太太,这是矿上的齐老板,我朋友!”黄兴忠把枪丢在沙发上,“齐兄,不要客气,请坐!是哪阵飓风把你这尊大神吹来了?”
“就东南风!你不去,就不许我来?”
“还在忙矿上的事?你咋就一根筋,跟自己拧巴上了?”
“黄老弟,一言难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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