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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先生盛名威重,丝毫不逊于政达显贵,他奖拔士人之精准,已届一言九鼎之境地,先生有此大才,却寄情于草野教书育人,更令后辈尊崇,”刘渊揣摩道,“教导学生成才,何以成了他心中天一般大的事?想必是因他切实懂得圣贤之道,为使君子之学后继有人甚至甘愿以身殉道,吃尽咸苦也不以为意,多么崔巍嵯峨的情操啊!”
(以身殉道:为道义或自己的信仰而献身,或出自《孟子·尽心上》:“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崔巍嵯峨:山势高峻的样子,出自《史记 卷一一七 司马相如传》:“於是乎崇山巃嵷,崔巍嵯峨。”)
“若非如此,世子你也不会有仙侣同舟之想,诚恳意切,亲请子猷兄出山了。只是,浮云轻功名,只戴林宗巾,子猷兄承其祖德,又徒呼奈何。”贾飏为刘渊此行的失意寻到了得体的缘由。
“呵呵,不瞒足下,渊此番实乃心有不甘,才会亲来一试,也罢,人各有志。”刘渊又叹口气,决意此话从此按下,不再重提。
“仙侣同舟……”阿真坐在前面,轻声念叨着,心下有点懊恼,似他这孤陋寡闻的,如何敢与县令公子做书童?才向公子打听过一个,怎生好意思再问?
刘渊已然放下心结,反正闲坐无事,唤阿真回过头来,爽朗道:“阿真,当年有道先生不就朝廷征辟,自洛阳乘舟返乡,士大夫及太学生们集众送行,车辆上千,众宾共望,有道先生唯与河南尹李膺同舟而济,两位高士白衣胜雪,袖祛飘飘,皆以为神仙也,二位仙侣同舟的情谊,足引后人神往。”
阿真唯唯诺诺,先是感激过刘渊相告,接着赞叹不已,他心下却有些话,不敢当着刘渊之面讲明:虽为同舟,终是送别,有道先生不仕之志坚固难移,华岩书馆此等家风,怪道世子只得失意而返了。但话说回来,子猷公子若是留在华岩书馆,专心课育授徒,那他家公子便有了良师挚友相伴,私心到底是有些庆幸的。
这时仆妇又插话道:“世子,老奴瞧那少姝姑娘,也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阿真挑起两道浓黑的眉毛,怪声道:“嬷嬷,你的意思不会是——求其兄不成,再要转请个郭家的小姑娘吧?”
那仆妇听了,瞪他一眼,没再应声。
“无妨,我家嬷嬷看人也错不了,”刘渊玩笑道,“只是郭家小妹她年纪尚幼,如若她真也是明性知人,届时本世子再专程登门相求不迟!”
满坐大笑不止,畅谈之中,已城门在望。
水沟这边,三人回到院中,子猷自去后院的客房歇息。
客房只容一人坐卧,看着虽是窄小简陋,却也暖和舒适。这一日着实不轻松,子猷寻思着,席炕而坐,顿感困意袭来,不觉躺倒下来,一会儿功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少姝呢,刚到家,就被她母亲摁到了浴盆里。
原来思霓早早烧上了一大盆水,还配了远志、艾草、紫苏叶等几种驱寒活络的药材,经过个多时辰的浸泡蒸煮,药气四溢,汤色浓郁。
木桶下面,炭火适中,少姝泡在药汤中,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只有嘴里在嘟囔着:“哎哟,妈妈配制的药浴汤太舒服了,浑身暖暖的,简直救我小命,哎哟!”
思霓暗笑,舀起水,从女儿发际往下,淋了一大瓢,又伸手进来,轻轻地给她按摩太冲、足三里、三阴交等穴位。
“妈妈,我来我来!”
“乱挡什么,乖乖地躺好吧!”
母亲的手法力道刚刚好,让她倍觉舒泰,少姝也不再坚持了,眼皮粘嗒嗒地,睁也睁不开。
“咦,这边锁骨上长了颗痣,你小时候可没有。”思霓在女儿新长的黑痣上摩挲一下,“有的痣,长点年纪才会出来。”
“太好了,那我和妈妈一样。”少姝赶紧低头确认一下,“还真是!”
“傻闺女,这有什么开心的。”思霓笑。
“妈妈快帮我看看,我头发里有没有长出来一缕白色的?”
毫无意外地遭到了母亲大人的嗔怪:“你小小年纪,哪能有白发?!”
“我想和妈妈一样嘛!”这倒不是单纯地撒娇,是少姝的大实话。
思霓一时语塞,手下轻柔地按摩了一阵,慢条斯理道:“妈妈老了,少姝不要长白发啊,你可不要老。”
“嗯,那妈妈也别老了,咱们就这样了好吗?”
“好哇!”明知这话傻里傻气的,思霓却很乐意地欣然应允。
“对了,你在河滩边,究竟是怎么摔的?”思霓还是悠悠然地口气。
“怎么摔的?”少姝心里咯噔一下,结巴道,“啊,妈妈,就是,我就是脚下一滑,没留神才摔的。”
看着女儿忙乱的眼神游移不定,思霓且漫不经心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少姝视线接上母亲温文的目光,居然还想装傻充愣。
没撑多久,她还是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说话也不磕巴了,嬉皮笑脸道:“还有妈妈,我今日明白了,梦里学会的飞,梦醒了就不算数,那可真正是两回事。”
“还有呢?”
少姝抓住妈妈的手,认真道:“对,还有,这一次啊,我才体会到了‘慢慢来’的大好处。”
静默片刻,思霓又开口了:“嗯,那匐勒的妹子吓坏了吧?”
“是,这会儿应当是不要紧了,妈妈也不用担心啦。”少姝说完,脸上火烧火燎的,竟想和妈妈玩“障眼法”,她还是嫩了点。
果然,思霓在她脑门上轻敲一记:“知道了吧,小狐狸再机灵——”
“也糊弄不过狐狸妈!”
“嘿嘿嘿……”
母女俩笑得绝倒。
少姝打小,遇有耍滑头被戳穿之际,思霓总是以此训话,少姝听熟了,每每会顺嘴接上去,思霓的火气便神奇地消散一大半。一样的话,如今已然成了母女俩亲昵的口头禅。
转眼已到向晚时分,少姝来后院唤子猷用饭。
“子猷哥哥,起来用晚饭吧,再睡下去,晚上会变夜猫子喽!”少姝老实不客气地推推兄长肩膀。
“这一觉好睡啊。”子猷轻喟一声,悠悠醒来,转动脖颈四肢,神色恢复了清爽。
三人到厅堂用餐,霓夫人简约准备了几样家常小菜,没有外客,当然自在随意。
“子猷哥哥,听你白天口气,匈奴世子还会在界休逗留几日?”
“也许略逛逛,不日就返回太原了。”
“像他那身份,不会是来逛一逛看一看如此简单吧?是不是有求于哥哥?”少姝眉目澄澄,灵气十足。
“你如何看出来的?”子猷声线扬起,显然有丝意外,他转头看向思霓。
思霓摇摇头:“都是她乱猜的,还没顾上同她讲。”
“嗯,你这孩子。刘贤弟此来,是因朝廷已昭告匈奴左部,令其质子进朝侍奉,也就是入质。”子猷叹口气,“他确实有意揽我同行入洛,早前,也已多番来书申明过此意,我均以书馆事务为由婉拒了,未料他今日竟亲来相邀,唉,终是令他败兴而归,同门一场,说来甚是惭愧。”
思霓安抚道:“子猷你从来无意功名,这回若真下决心去了,于书馆无异是拆走根顶梁柱,也是没办法的事。”
得知匈奴世子对兄长推崇至此,少姝倒也不觉突兀,他们曾同拜于崔游先生门下多年,互生赏识信赖也是自然的,而子猷在郭家子弟中亦是人才出众,孝悌和家,一直为弟妹们的表率。
念及刘渊,少姝又按捺不住好奇,兴味十足问道:“哥哥,匈奴大概是从何时遣质子入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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