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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很苦恼。
他明白。
陛下对太子,不是害怕,也不是忌惮。
而是担忧。
担忧魏王如果败下阵来,那么太子跟陛下之间的冲突,就会更加尖锐了。
而这样,往往会带给大唐更剧烈的动荡。
今天太子练兵确实很出彩,但也仅此而已,根本威胁不到陛下。
只是对于魏王来说,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要把太子的斗争掌握在可控的范围内,这说不上对错,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房玄龄甚至是想着,要不要暗中投靠太子得了。
这样的话,至少保全房家的事情能落下来。
可能瞒过陛下吗。
若陛下知晓了这件事,会如此作想。
房玄龄不敢。
几番迟疑跟犹豫后,房玄龄这才向着延康坊魏王文学馆而去。
自从担任魏王文学馆大学士,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吧。
——
李承乾今天很高兴,不是因为上午的操练。
而是因为李德謇回来了。
在这么多谋反成员里,李德謇的地位不见得是最高,但却是对李承乾来说,最为重要的。
因为他是李靖的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军二代,就论如今将门二代中,谁还能有比李德謇更为强势的。
在李德謇后面,是大量的军中将领。
那些曾经跟随李靖四方征战的部下,谁不能卖李德謇一个面子呢。
大唐十六卫的大部分大将军,将军,甚至是中郎将,多少都算是李靖的老部下。
也就是李世民本身就有盖世军功,加上比李靖更为年轻,有信心压制住李靖,换个其他任何一个朝代的君王,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李靖。
毕竟曾经司马懿的历史教训,就摆在眼前啊。
在司马懿之前,谁会想到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还能谋反的呢。
只能说李靖碰上了个好君主。
司马懿在洛水射出的那一箭,只是蹭了下李靖的头皮。
东宫,正殿。
“拜见太子。”李德謇面容有些憔悴。
李承乾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怎的今日才回长安。”
“我不是让人给你写了信,让你早些时候回来的吗,这明天都是正旦初一了。”
李德謇无奈道:“没办法,洛阳那边的宫殿,前段时间发生了塌落,是有人在其中偷工减料所致。”
“他们胆子太大了,连皇宫的用料都敢动手,遇到这等事情,不处理好,我想回都回不来。”
因为李靖在军中的关系,也是受到李世民的忌惮所致。
所以李德謇作为将门虎子,即便本身文才武艺皆备,但并没有在军中为官。
而是任职从四品下将作少监。
这一官职主要负责宫殿建设等土木工程,是个颇有油水的差事。
这段时间在洛阳,也是负责修建洛阳宫殿。
李德謇不贪,因为李靖家中不缺钱财。
行军打仗,哪怕是摸点皮毛,那也不是个小数目。
单单是李靖打胜仗这些年李世民给的赏赐,也足够李靖几代人衣食无忧了。
“哪些人动的手?”李承乾问道。
李德謇无奈道:“还能是哪些人,无法就是那些世家们呗,只是查了半天,证据也查不到他们头上,前边顶罪的人自首了,全给承认下来。”
在长安,世家都是低着头做人,因为长安是李世民的主场,而且大量的关陇门阀,律法严明。
可是出了长安,世家大族就能抖威风了。
贪污行贿,中饱私囊,是很常见的现象。
李承乾没有多说,大唐就是这么个情况,他现在暂时没时间去搭理外边。
等掌控了兵权,那就有得玩了。
“我准备把你调到长安,任我东宫左卫率,你意下如何?”
李承乾直接说道。
听到这话,李德謇先是一喜,而后有些担忧道:“恐怕父亲不会同意。”
李靖不让长子去军中,是因为害怕陛下忌惮。
这一点李德謇也是清楚的。
父亲在军队的影响力太大,除非是父亲死后,出现比父亲更有影响力的人,他才能去军中。
“今时不同往日啊。”
“你在洛阳,长安这边的消息听不清楚,现在房玄龄都当了魏王文学馆大学士了。”
“你到我东宫来当个左卫率,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如今征讨高丽在即,陛下已让我掌五府之兵,正好让你练练手。”
李承乾的那些府兵,到现在看都没看一眼,就是等着李德謇回来去操练。
不过操练的方式,自然是按照现在讲武堂这边的流程。
讲武堂的学子们,李承乾准备挑一批表现优异的出来,去给府兵们搞训练,大致跟实习的意味差不多。
这就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数了。
“殿下既然有如此安排,我自当听令。”
“久居洛阳,对于长安的消息,确实是听到只言片语,等回家后,我再去问父亲。”
李德謇回长安,连家都没回,首先就是来东宫。
此刻李德謇心里是高兴的,他一直想去军中发展,不然也不会违背父亲意志,都要跟太子搅和在一起。
所期待的,不就是等太子登基后,自己也能领兵作战吗。
自小受父亲的熏陶,对于军事能力,李德謇还是很有自信的。
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了。
李靖并非一开始就追随李渊,且不属于李渊的核心亲信集团。
对于这样一个能力出众但忠诚度有待考验的将领,李渊难以完全掌控和信任,自然会对他有所忌惮。
所以当年李靖出战时,长子李德謇都会被留下来,相当于质子。
李德謇也就没有了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的机会。
从李渊到李世民,很显然李靖受忌惮的事情,就没停止过。
“行,那今天就不留你在东宫就膳了。”
“等过了明日的大朝,你再到东宫来。”
“届时我再给你安排左卫率的职位。”
李承乾拍了拍李德謇的肩膀,笑着说道。
“是,殿下。”
李德謇的语气,带有几分激动,日思夜想的入军,终于是实现了。
那将作少监差事,谁爱去谁去,天天守着一群工匠,他真是受够了。
看着李德謇离开,李承乾知道,他这次回家,估计很有可能要跟李靖闹翻了。
李靖自然不会允许李德謇到东宫来担任左卫率。
而李德謇得了自己的许诺,又怎么会放弃这次的机会,背弃太子的信任。
真闹翻也好,假闹翻也好,以李靖的谨慎,必然会上演一番父子决裂的戏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怎么闹,李德謇都是李靖长子。
有这条就足够了。
至于二凤那边,李承乾就更不在乎了。
太子接触军中将领,其实是属于大忌。
曾经太子监国,也都不会涉及到兵权这块,只要还是在于政务处理。
但现在嘛,二凤都让房玄龄这个军事头头去担任魏王文学馆大学士了。
他找李靖长子来东宫当个卫率,这能算得了啥。
下午时,李元昌跟赵节又来了。
上午阅兵,两人没资格参加,毕竟陛下在,也不好去。
除了特定的时候,两人每日基本上都会来东宫。
只有杜荷没空。
明日大朝会,他这个尚乘奉御,要忙的事情就比较多了。
两人一来,自然就是胡姬歌舞,饮酒作乐。
而今日下午,陆仝也来拜访,倒是让李承乾有些意外。
“右金吾卫将军陆仝,拜见太子殿下。”
陆仝恭敬行礼。
李承乾笑道:“今日是晋王到右金吾卫大将军府,走马上任的日子。”
“才到下午,你就跑到孤的东宫来,就不怕晋王对你有什么想法?”
陆仝语气坚定:“臣一直是唯殿下马首是瞻。”
这就是表忠心了。
右金吾卫大将军下,设金吾将军两位,就是相当于大将军的左右手。
但现在,很明显左手已经决定要抱紧太子大腿了。
陆仝心里很清楚。
自从上次因为万年县卢益中的事情,从而跟太子搭上了线。
虽然没有很明确的表示出跟随太子,但身上已经打上了太子标签。
如果现在因为晋王担任大将军,就要背弃太子,追随晋王。
那他就成了个墙头草,自古以来,想要左右逢源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而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晋王是比不过太子的。
“赐座。”
李承乾让官宦给陆仝搬来桌椅,对于这样的回答很满意。
打击晋王是一方面,金吾卫将军直管长安,很多时候用起来很方便。
“谢殿下。”
陆仝行礼后,再向李元昌,赵节作揖行叉手礼。
“见过汉王,赵刺史。”
李元昌大大咧咧的说道:“不必客气,你既然跟了殿下,往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赵节则笑着说道:“往后自当多多交流。”
汉王李元昌不提,金吾卫将军从三品,跟他这个上州刺史的品级是相当的。
而且官治长安,手握兵马实权,对于太子的作用更大。
当然,身份上就差远了,赵节是太子表兄弟,皇亲国戚。
而陆仝出身连世家大族都不是。
陆仝入座后。
李承乾挥手吩咐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
延康坊,魏王府。
“房公来文学馆了?”
李泰的声音中充满惊喜。
虽说之前父皇已经让房玄龄担任他的文学馆大学士。
但房玄龄只是挂名,从来真正过来主持过。
而今,听到房玄龄来了,李泰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说话时,目光看向房遗爱。
房遗爱也肯定道:“是,父亲确实来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李泰当即起身,兴致勃勃的道:“走,随本王去拜见房公。”
只是还没出门,李泰就有些迟疑了。
对旁边柴令武问道:“房公刚至,我便这般过去,会不会有些唐突了。”
柴令武分析道:“房公既然愿意来文学馆,自然就是为了魏王来的,所以魏王早些过去,越能表达出对房公的尊敬。”
李泰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带着房遗爱跟柴令武,就朝文学馆过去。
文学馆不远,就在延康坊,魏王府的右侧方向。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李泰就到了。
此刻文学馆很是热闹。
人的名,树的影。
房玄龄在文士这个圈子,实打实的顶尖大佬了。
当年陛下办文学馆,号称十八学士,其中之首的,便是房玄龄。
这场面,李泰再胖点都挤不进去。
“魏王到!”
柴令武一声吆喝,大家这才立即给让出个道来。
“房公。”
李泰上前作揖,行叉手礼。
在礼贤下士这块,李泰的名声从没差过。
“怎劳魏王如此。”
房玄龄赶忙上前一步扶住,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李泰直起身来,满脸诚挚地说道:“房公能亲临文学馆,实乃本王之幸,本王仰慕房公之才学与德行久矣。今日得见,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房玄龄微微颔首,道:“魏王殿下礼贤下士之名,老臣早有耳闻。殿下如此谦逊,实乃我大唐之福。”
李泰连忙摆手,道:“房公谬赞了。本王深知自身才学有限,故而求贤若渴。文学馆能得房公主持,定能蓬勃发展,为我大唐培育出更多的贤才。”
说罢,李泰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房公,请入内上座,本王还有诸多问题想要请教房公。”
房玄龄也不推辞,在李泰的引领下步入馆内。
另一边,柴令武则跟房遗爱负责清场。
很明显魏王跟房相国有要事相谈,闲杂人等自要退散。
室内,李泰亲自为房玄龄斟茶,恭敬地递到房玄龄面前,道:“房公,请用茶。此乃本王特意命人准备的上等好茶,希望能合房公之口味。”
房玄龄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赞道:“好茶。魏王有心了。”
到了这份上,房玄龄也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没得选择了。
其实既然已经来了,本就是做出了选择。
空气有些安静,但李泰很有耐心,就像是等待教导的弟子。
房玄龄不急不躁,把杯中茶水都喝完了,李泰便要上前给房玄龄再倒,却被伸手拦住。
房玄龄问道:“魏王对齐王谋反之事如何看。”
李泰觉得这是房公对他的考校,略作沉思后缓缓开口道:“齐王谋反,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此等行为,不仅辜负了父皇的信任与期望,也给大唐带来了极大的动荡。”
面对魏王的正义之词,房玄龄微微摇头。
他都亲自来了,难道魏王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吗。
这说明,魏王对当今局势的看法,还是停留在表面上。
不过房玄龄倒也觉得关系不大,太聪明的魏王,也就不需要他了。
于是再问道:“魏王觉得,齐王谋反的事情,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李泰一滞。
齐王谋反的事,跟太子有关系吗?
但房公既然这么问,肯定不同寻常。
沉思片刻,李泰回道:“齐王谋反之事,或是太子幕后操控所致。”
对于这个回答,房玄龄还算满意。
但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转而说道:“如今军中,左右金吾卫内,金吾将军苏定方,陆仝,皆是太子的人。”
“朝廷之上,诸位重臣,亦是维护太子。”
“长孙司徒,跟太子合作冰肆,大理寺少卿,为太子丈人。”
“且说如今讲武堂,已然成为太子根基。”
“魏王与之相比,胜在名声,五姓七望的支持。”
“然太子造竹纸,降书籍,得收寒门士子之心,这般相提并论下来,魏王觉得如何才能争过太子,使陛下更改心意,成功夺嫡。”
一番话下来,李泰都有些懵了。
朝廷重臣,说起夺嫡这种事情,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见李泰沉默,房玄龄面色平静。
你魏王就差没把夺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朝野上下,但凡有点脑子的,谁还能不知道呢,还这么藏着掩着,掩耳盗铃呢?
李泰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房公所言极是,如今局势确实对我不利。”
“但我也有自己的优势,五姓七望的支持便是一大助力。”
“如今又有房公支持.”
房玄龄摆摆手:“五姓七望,或许在别的地方有所作用,但在这长安城内,还左右不了大局。”
“至于老夫,那也是孤木难支。”
“若只是按当今局势,老夫明言,魏王毫无胜算。”
李泰听到这话,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爽。
不过转念一想,房玄龄总不至于跑到文学馆来,只为了打击自己吧。
压抑心中的怒气,李泰拱手道:“还请房公教我。”
房玄龄点点头,要是因为这几句话,魏王就忍不住,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当即便开口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在常规的争斗上,魏王已经落了下乘,想要压制太子,几乎不太有可能了。”
“最为关键之处,还是在于陛下,若陛下没有要废太子的心思,魏王再是如何,也没有丝毫意义。”
“为今之计,唯有一事,可令陛下再无选择。”
李泰也反应了过来,回道:“房公的意思是,太子谋反?”
房玄龄点点头。
李泰疑惑道:“可若是伪造证据,这彻查下来,怕是难过陛下那关吧。”
房玄龄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在齐王谋反之事揭开后,老夫遣人去问了阴弘智,数年之前,他便跟太子心腹卫士纥干承基联系上了。”
“太子突然斩杀纥干承基,真的只是因为知晓了纥干承基跟阴弘智的事情吗。”
“若是如此,太子为何不报于陛下,反而是藏了起来。”
“早先原以为是太子以此算计魏王,而后仔细想来,却并非这般简单。”
听到这里,李泰恍然大悟:“房公的意思是,太子杀纥干承基,不是因为他跟阴弘智勾结,而是纥干承基要把太子谋反的事,告诉阴弘智。”
“所以太子是真的也要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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