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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硗碛藏寨之前,苏景行三番五次绘声绘色的向秦婉若描述,在硗碛藏寨密林深处,有一片美丽的高山杜娟。每到盛花期,那片高山杜娟宛若羽衣翩跹的仙子,出尘脱俗,教人流连忘返。秦婉若爱花,各种奇花异卉见过不少,但“长在密林深处,出尘脱俗,婉若仙子”的高山杜娟,还真没见过。第二天天色微明,秦婉若便收拾整齐,安安静静的坐在灶台边,等候苏景行带她去寻访传说中的高山杜娟。曲珍阿妈正在煮酥油茶,她顺势盛了一碗递给秦婉若,问道:“喝得惯不?”
秦婉若点点头,回答道:“喝得惯,香得很!”
曲珍阿妈笑起来,说:“城里头来的女娃娃,你还是第一个啥都不嫌弃的。”
“嫌弃啥呢?”秦婉若笑着说:“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样样都好。”
曲珍阿妈直起腰,轻轻拍拍秦婉若的肩膀,转身走进旁边的起居室,拿出一套米白色,镶着红色织锦花边的羊绒藏袍给秦婉若换上,又仔仔细细的给她系上精美的银腰带。曲珍阿妈上下打量秦婉若,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思索片刻给她编了个藏族女子常见的发式。秦婉若喜欢仓央加措的情诗,在她的理想里,藏地生长出来的爱情犹如那些情诗,纯洁浪漫,温柔多情,没有半点世俗的尘埃。次仁拉则与苏景行之间的情谊,虽然让秦婉若如梗在喉,但她思来想去,反复权衡之后,觉得苏景行对次仁拉则并无杂念,如果她因此生了嫌隙,反而显得自己思想龌龊,心胸狭隘。如今,曲珍阿妈又如此待她,秦婉若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快乐,转瞬便烟消云散。她原地转个圈,笑容明媚得宛若初春时节灿烂的阳光:“曲珍阿妈,好看吗?”
曲珍阿妈点点头,夸赞道:“好看!真好看。”
秦婉若转身蹑手蹑脚推开苏景行的房门,苏景行宿醉未醒,正在酣睡。她轻轻推开窗户,晨光和着清凉的微风乘机溜进碉楼,照拂在苏景行轮廓分明的脸上,宛若照拂着一尊美丽的神祇,庄重且肃穆,宁静又安详。她小心翼翼坐在床沿,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抚摸。苏景行被惊醒了,他轻轻笑出声,反手抓住秦婉若,将她拉入怀中。秦婉若挣扎着想起来,苏景行却恶作剧般抱得更紧。
“放开我!”
“不放。”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都没睁眼看看。”
“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穿着藏袍呢。”
苏景行睁开眼,秦婉若盯着他的眼睛,笑得很暧昧。苏景行有些恍神,他松开手,秦婉若趁机坐在床沿,操起双手似笑非笑的睥睨苏景行,好像在说“世上女子很多,这碉楼里美丽的女孩也不只我一个,你凭什么笃定的认为一定是我”?
苏景行读懂了秦婉若隐晦的笑意,他掀开被子,把秦婉若薅进被窝里,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穿上藏袍就不是你了?我一样能吃了你。”
“我平常不穿藏袍的,你很清楚。”
“我平常也不来这里。”
“你想说明什么?”
“你在想什么?”
秦婉若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无趣,她掰开苏景行的手想要离开。苏景行兴致渐浓,自然是不肯放过她的,他钳制住秦婉若的双手,照着她花瓣般娇艳的红唇,深深吻了下去。秦婉若恍若遭了电击,正想沉沦下去,那条银腰带却像只拦路虎,逼得苏景行停住手。
“拉则的衣服?”苏景行问。
秦婉若唇角噙住几丝笑意,望着苏景行,不回答。
“婉婉,你爱我吗?”
秦婉若点点头。
苏景行双手又不安分起来,他笨手笨脚的解开秦婉若的银腰带,扒开厚实的藏袍,修长的双手她身上到处游走。秦婉若又惊又怕,欲迎还拒,她想按住苏景行肆意撩拨的手指,又渴望他更放肆一些。
“景行哥,起床啦!我们去山里捡蘑菇。”次仁拉姆在楼下大声喊。
“噢~”苏景行眼看就要得逞,半路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心里郁闷得很,只好大声回答道:“马上~你们稍等,我马上下来!”秦婉若把头埋在他胸口偷偷笑,苏景行有些气恼,他侧转身体,伸手捏住秦婉若小巧玲珑的下巴,恨恨地说:“改天好好收拾你。”
秦婉若莫名松了口气。
待秦婉若和苏景行收拾整齐下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旦增莫拉照常在三楼的佛堂摇着经筒诵经祈福;曲珍阿妈与平措阿爸在山腰的青稞田里忙活;次仁旺杰三兄妹拿着采蘑菇的筐子,站在院子里的李子树下等这俩人。见秦婉若一身盛装走出来,三兄妹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次仁拉姆年纪最小,最活泼灵动,她像只美丽的小蝴蝶,轻快的飞扑到秦婉若身边,拉着她的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她左看右看,就像看不小心坠落凡尘的仙子:“阿佳真好看!像个仙女。”
秦婉若弯下腰,用食指轻轻刮刮她秀丽挺拔的鼻子,逗她:“这是你阿妈的衣服,对吗?曲珍阿妈的衣服很漂亮,才显得我像个仙女。”
次仁拉则代妹妹回答道:“这是阿妈的嫁衣,上次望果节都没舍得给我穿呢!”
秦婉若的笑意凝结在唇边。
“看来阿妈拿你当女儿,想把你嫁给景行。”次仁旺杰笑哈哈的打趣秦婉若:“穿了我阿妈的嫁衣,就是我家的女儿,就要听我这个哥哥的话......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景行成亲?”
秦婉若看看次仁拉则,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景行赶紧解围:“汉地没这样的传统。”
“这里是藏地呢~”次仁娜姆拍着手笑闹。
电话叮咚叮咚不停的响,秦婉若打开手机看,是程予麒。她借机走开,去院子外面的马路上接电话。程予麒晨跑刚刚结束,气息有些不稳,他一边喝水,一边含混不清的问秦婉若:“你在哪里?给你发信息也不回?”
“什么信息?”
“今天的朝霞特别美,我发朋友圈了。”
秦婉若打开微信朋友圈,几张程予麒的自拍照跳了出来,还配着煽情的文字:“想遇见更好的自己,更想遇见你。”秦婉若笑笑,顺手评论道:“人很帅气,云很美丽。”
程予麒立即回复:“你在身边,会更美丽。”
秦婉若合上手机,回到苏景行身边。
硗碛藏寨海拔比较高,物候比平原地带晚几个月。C城李子早已下市,次仁旺杰家的茵红李才刚刚成熟,满树青红翠绿的果子,累累的挂在枝头,教人垂涎欲滴。大概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苏景行随手摘下一个茵红李递给秦婉若让她尝尝。秦婉若尝了尝,汁水饱满,酸甜适度,异常可口。
苏景行问:“好吃吗?”
秦婉若点点头。
“谁来电话?”
“程予麒。”
苏景行的笑意凝滞在唇边。
次仁旺杰不明究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苏景行故作轻松,他揽住秦婉若单薄的肩膀,对次仁旺杰说:“我带婉婉去看杜鹃花,如果回来太晚,不必等我们吃饭。”次仁拉姆听见苏景行要带秦婉若去看杜鹃花,笑着跳着也要跟去,次仁旺杰只好依了她,拾起筐子去追拉则。
传说中的那片杜鹃花,离硗碛藏寨大概十多公里,山高林密,当地人不常去。政府把硗碛藏寨规划成风景区之后,沿途开辟了一条小路,再粗粗拉拉铺些石块,倒也不难走。次仁拉姆穿着绛红色镶着稻草黄衣边的半旧藏袍,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引路,活泼得宛如一只在夏日明媚阳光下翩跹起舞的小蝴蝶。面对此情此景,秦婉若忍不住感叹:“真美好呀!”
苏景行心里不悦,沉默着不说话。
秦婉若随口吟诵仓央嘉措的诗:“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会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遇见。”
“遇见谁?”
“你觉得呢?”
“程予麒吗?”
秦婉若又好气又好笑,她停下脚步,问苏景行:“你喜欢拉则吗?”
“拉则是我妹妹。”
“之前没听见你说有个妹妹呀!”
苏景行神色有些复杂,他皱皱眉,叹息一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旺杰家的?”
“是的。”
苏景行的故事很短,从头至尾不过几年光景;苏景行的故事也很长,长得几乎可以概括一个人的一生。从那里说起呢?就从苏景行父母支助次仁旺杰念书说起吧!
六年前,当时苏景行父亲还在世,是重点高中的校长,苏妈妈在同一所学校任语文老师。那年春天,教育局组织对口帮扶失学的贫困学生,苏妈妈一眼选中次仁旺杰。为了了解次仁旺杰的家庭情况,苏景行跟着苏妈妈来到硗碛藏寨,在次仁旺杰家住过几天。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苏爸爸因病去世,苏家经济状况急转直下,平措阿爸知道后,提出中止对次仁旺杰的帮扶,但苏妈妈没同意。
“伯母真伟大。”秦婉若感叹。
“我妈是个要强的人,当时旺杰哥哥在旅游学院念书,成绩挺好的,她害怕旺杰哥哥因此辍学。”苏景行语气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呢?”秦婉若追问。
“后来你都看见了。我和旺杰哥哥勤工俭学,做兼职补贴生活费,我妈降低了帮扶金额,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来了。”
小拉姆成天上坡下坎,脚力很快,回头见苏景行和秦婉若没跟上,于是站在路中间叉着腰大声喊:“景行阿哥,阿佳,你们走快点呀。”
“知道啦。”苏景行又叮嘱道:“别跑太快,当心前面有野兽。”
小拉姆大声回应“知道啦”,转眼一溜小跑,又不见踪影。
听完苏景行的故事,秦婉若心里五味陈杂。或许在苏景行心里,次仁拉则只是个妹妹,但次仁拉则看苏景行的眼神的确情深意重。苏景行向来敏感多情,心思细腻,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次仁拉则的情意?这样一想,秦婉若又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于是淡淡的说道:“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是呀!缘份真奇妙,程予麒也这样想吧?!”
“苏景行,你有完没完?”秦婉若生气了,她停下脚步,直呼苏景行的大名。
苏景行耸耸肩,表示不屑。
“别的女生可以喜欢你,别的男生就不可以喜欢我?”
空气好像凝固了,寂静得可怕。四周静悄悄的,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鸟叫声,应该是鸦鸣。秦婉若突然很想念程予麒,不知道那个浪荡子又在哪里寻欢作乐。次仁拉姆见苏景行和秦婉若又没跟上她的脚步,便一路小跑回来,牵住秦婉若的手慢慢走。
时至晌午,阳光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秦婉若踩着树影,就像踩着一条铺满水墨山水的长卷。长卷尽头,是传说中的那片高山杜娟。在秦婉若的理想中,那片高山杜娟应该在群山的怀抱里肆意绽放,它们自由自在,自得其乐,不像城市公园里那些精心修剪过的花草,透着股勾栏样式的谄媚讨好。它们应该是孤傲的,遗世独立的,有朴素凛然的风骨。直至跟前,映入秦婉若眼帘的,却是被盗挖过后的满目疮痍。三三两两瘦弱的植株这儿一团,那儿一堆,犹如被无辜鞭笞的百姓,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秦婉若与苏景行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长得好的都被偷去卖了!”次仁拉姆很艰难的试着解释:“听说有人出很多钱买杜鹃花。”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苏景行问次仁拉姆。
“前几年哥哥没钱读书,阿爸也想挖杜娟卖,莫拉说这是天上的仙子,不能为了钱伤害仙子。”拉姆抬头看看苏景行,又低下头,玩弄腰带上的小穗儿......她也很难过!
风烈烈的吹,头顶艳阳高照,秦婉若却感到透骨的冷。
“这样看来,”苏景行嘲讽道:“长得好未必是件好事。”
秦婉若在心里轻轻叹息,她望着风中瑟瑟发抖的杜鹃花,问了个很哲学的问题:“是不是美好的东西,一定要依附金钱与权力,才可以好好生存下来?”
苏景行没有回答,大概他也不知道答案。
或许答案在旦增莫拉吟诵的真言里。
或许答案在尘世的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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