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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狸今日休沐,所以才得空出门。
刘进本打算喊他一起吃酒,却被他拒绝了。
“阿贝的床坏了,我要回去修一下,否则他晚上又要吵闹不停。”
阿贝是冯狸的儿子。
本名虫禾,大名冯禾,小名阿贝。
成家了的男人啊!
刘进打趣了冯狸几句。
可送走冯狸,他又一细想,好像他也是有了家世的人。
李姝,王翁须……
刘进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个时代留下了羁绊。
带着冯奉世在孝里市逛了一圈。
孝里市,也是长安九市之一。
但不管是从规模,还是从繁华程度而言,都远远比不得东西两市。
孝里市靠近作俑坊,所以小手工艺品居多。
刘进在一家小作坊里看到了一把短剑,和冯狸所用的短剑相似,剑身更狭长,更锋利。
看得出,这是一把好剑。
刘进上手试了一下,就决定买下来。
百兵之主,武器亲和的天赋,让他对冷兵器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
“此剑何名?”
“剑若螣蛇,所以就取名螣蛇。”
“是何人打造?”
店主人笑道:“是我一本家侄儿。”
“哦?”
“他自幼好铸剑,曾前往会稽寻访铸剑高手,学艺十年。如今在作俑坊里有一家铺子,平日里帮人打造些农具。这把剑是他在闲暇时铸成,放在我这边售卖。”
“几钱?”
那店主人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小心翼翼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千钱?”
刘进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五千就五千,这把剑倒是值得。”
说完,他让冯奉世拿钱。
店主人有点懵了。
他伸出一个巴掌,意思是五百钱。
哪料想……
想想也正常。
他那侄儿没有名气,虽说在会稽学艺十年,却连个官身都没有,也不是少府的匠作。
五百钱,都是他大着胆子要的。
却没想到刘进直接丢了五千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玩意,在普通人眼里,没有任何实用性。
只有在行家手里,才能展现出价值。
刘进不算行家,可他有武器亲和的天赋。
比之行家,更加敏锐。
让店主人配了一个剑鞘,他把螣蛇剑收入鞘中,在手里转了两下。
“你那侄儿,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的话,我那侄儿名叫汪纯青,楚苦县人。”
“楚苦县?”
刘进一愣,脱口而出道:“那是何处?”
“兖州,淮阳国所辖。”
“那可够远的……既然是楚苦县人,何以来长安呢?”
店主人叹了口气,沉声道:“几年前淮阳国大旱,土地绝收。狗儿他们一家实在是撑不住了,所以才投奔了我。我也是个没本事的,给不得他甚好门路。好在狗儿有这门手艺,才算在长安立足。客人,他的手艺,不敢说比之匠作,但绝对出众。”
“狗儿?”
“哦,我那侄儿大名唤汪纯青,小名叫汪狗狗。我这也是平日里叫的有些顺口了。”
“汪狗狗?”
刘进哈哈大笑。
他倒不是嘲讽。
事实上,贱名好养活的习俗,贯穿了华夏几千年的历史。
上辈子他还有个小名叫孬蛋呢。
“我回头去他铺子里看看,若是真有本事,便与他一个营生。”
刘进言语中,流露着一种贵气。
那店主人连忙谢道:“那就代狗儿多谢了。”
他才不会在意刘进是否是吹牛。
五百钱的生意赚了五千钱,刨除给汪纯青的本钱,他能赚四千八百钱。
捧上两句又有何妨?
再说了,看刘进这气度。
万一呢?
店主人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刘进手里把玩着腾蛇剑,和冯奉世溜溜达达离开了孝里市。
他们沿小街走,而后穿过东市。
在路过东市门圚的时候,刘进突然停下脚步。
“子明,两月前我因在此地杀人被关进了京兆狱。”
“君侯还有这种经历?”
“哈,你在宫尉,不曾听过吗?”
“确未曾听闻。”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命运便发生了改变。”
正是因为坐牢,他开启了穿越者指南书,而后才有了诸多的变故。
如果不是穿越者指南书的出现,他如今怕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史皇孙吧。
有挂的感觉,确实不错。
刘进笑了笑,迈步走进了东市门圚。
冯奉世有点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么一番话,但以他对刘进的了解,想必是有些故事。
他跟随刘进,已月余。
最初,冯奉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刘进组建新军是个游戏。
可是一个月下来,他发现,刘进是真的在组建新军。
表面上,赵破奴住持大局。
可实际上,确是刘进在出谋划策。
这位皇长孙,平舆候,是有本事的。
他对训练士卒,自有一番见解。而在得知从五陵子弟中招募兵马难度很大之后,他就想到了去陇右之地招募。用刘进的说法:自古苦寒之地出精兵。代郡,陇西,九原皆是出虎贲之士的好地方。
而对他这种说法,赵破奴也非常赞同。
毕竟,赵破奴就是九原人。
皇长孙还知道陇右有氐羌人,并想要从中招募兵士。
冯奉世不确定刘进的想法是否正确,但却认为,这也是一个路子。
六郡良家子,的确是人才辈出。
但岂是那么容易招募过来?
反倒是羌氐两族人,如果能真的收服,那绝对是利大于弊。
冯奉世也很好奇,刘进打算如何收服羌、氐士兵。
“子明?”
“在。”
“前面那许多人,在作甚?”
在东市另一个门圚内,有一群衣着古怪的人聚在一起。
而周围,更聚集了数百人,把门圚内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冯奉世连忙跑过去打听。
片刻后,他面色阴沉的回来。
“君侯,是一群胡巫在作法。”
“胡巫?”
“嗯,他们在授人巫蛊之术。”
刘进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系统提供的线索里,有这样一段信息:十月,长安城内遍地胡巫,巫蛊兴盛,并波及宫闱。
他光想着朱安世的事情,却忘了胡巫。
“如此光明正大授巫蛊之术,市监何以不管不问?”
“这,却不甚清楚。”
刘进的脸色,阴沉下来。
自古以来,巫蛊都是被官府所忌惮的存在。
可如今却可以明目张胆的在长安城内传播?
这些胡巫,来自何处?
他们有凭什么,能够无视官府,如此光明正大的行事?
“我们去长安县。”
“现在?”
刘进点了点头。
他带着冯奉世从人群中挤出来,出了东市。
两人沿夕阴街步行,沿途又遇到了两拨胡巫。
刘进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加沉重。
这么多胡巫,究竟从何而来?
二人来到长安县衙,与门子通报,求见长安县令史全。
史玄上次去奉明,除了卖地,送后仓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告知刘进,长安县的人选已经确定。
新任长安县令,是原左冯翊司马史全,也就是史高的族叔,史恭的弟弟,史良娣的哥哥,刘进的舅舅。
算起来,左冯翊司马的品秩,要比长安县持平。
但论权力,却比长安县大。
毕竟,左冯翊下辖十余县,而长安县,不过是长安一地。
长安城中还有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府。
哪怕长安县属于赤县,上面也压着一堆公婆。
说是维持治安,但权利又比不得执金吾。
说是缉拿盗匪,还有个廷尉和绣衣使者和他们争抢权利。
刘进有点想不明白,汉帝为何要任命史全。
这,可是一个公公不疼,婆婆不爱的职务。
说出去似乎很风光,实际上束手束脚……
史全,也正在县衙。
得知刘进来访,他也是一愣。
史全是史良娣的二哥,但说起来,和史良娣的关系,远远比不得史恭。
之前,史高曾找他,让他安排了一个西市狱狱丞的职务。
史全倒也没拒绝。
可刘进突然造访,确着实让史全有点惊讶。
要知道,如今的刘进,可不是几个月前的刘进。
汉帝亲口承认的皇长孙,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太孙。
平舆候,八百户食邑,执掌虎豹营骑……
好吧,虎豹营骑可以不管。
但也足以表明,刘进已经入了汉帝的视线。
“臣史全,拜见平舆候。”
见到刘进之后,史全忙不迭上前拱手一揖。
刘进忙走了几步,一把搀扶住了史全,笑道:“二舅何必如此,真要见礼,也是甥儿给二舅见礼才是。”
史全道:“君侯非比往日,总要有些礼数才是。”
他松了口气,知道刘进并非找事,于是便把刘进领到了后宅。
史全家中有一妻三妾,两个儿子四个女儿。
这人丁,要比史恭一家兴旺不少。
他先让家人过来拜见了刘进,然后带着刘进来到书房。
“君侯今日来,有何见教?”
“非是见教,而是有些疑惑请二舅指点。”
“哦?”
史全闻听,顿时来了兴致。
“不知是何疑惑?”
“甥儿今日在街头行走,见许多胡巫,光明正大行走于街头,传授人巫蛊之法。”
“甥儿想知道,那些胡巫从何而来,为何官府不曾阻止?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在街上授巫蛊之术,有何底气?二舅应该知道,这长安乃天下首善之地,若巫蛊之法普及,会造成多大的风险?最重要的是,万一那巫蛊之法传入宫中的话……”
史全闻听,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君侯所言,我也有耳闻。只是我方上任,县衙里的事情尚未梳理清楚。那些胡巫,有来自西域,也有来自漠北,难以寻找源头。我曾将此事上报京兆尹,可京兆府那边的情况与长安县一样,按道侯甚至来的比我还晚。到目前为止,京兆府还没有给出指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长安县不可抓捕吗?”
“我听说,之前曾抓捕过一些,但不久之后,便被绣衣拿去了诏狱,之后就没了音讯。”
“绣衣?”
刘进闻听,眸光闪烁。
“绣衣可有行动?”
“据我所知,没什么动作。”
史全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来长安县,能执政一方。哪知道,这长安县还不如左冯翊司马自在……我听说,胡巫出入巨富公卿之家,如入无人之境。君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些胡巫,都有来历!
刘进想了想,沉声道:“二舅,放任不管,必生大祸。陛下如今不知这宫外的情况,但若是知晓,必有雷霆之怒。按道侯那边,非二舅你可以相提并论。说句不好听的话,真要是出事了,陛下未必会怪罪按道侯,但一定会问你的过错。”
“我也知道,可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与母亲知晓?”
“尚未。”
“二舅,你糊涂啊!”
刘进不禁顿足捶胸。
有些事,你可能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不代表你可以没有行动。
你上报了京兆府,听上去好像是尽了职责,可追究起来,还是你去承担责任。
“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巫蛊,你应该与母亲知晓,而后请母亲转告皇后。”
“啊?”
“如此一来,你便能入了陛下的眼。”
“我……”
“二舅,这种情况如此蔓延,早晚会被陛下知晓。你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还请君侯指教。”
“你立刻写两封信,从你上任之后,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写清楚。一封与我,一封与母亲。与母亲的信里,尽量用聊家常的口吻书写,就好像是,诉苦!”
史全立刻露出恍然表情。
他不是官场生瓜蛋,如何能不明白刘进的意思?
他只是长安县令,距离直达圣听的程度还插着十万八千里。
哪怕西汉时期,官场的规矩没有后世那么繁琐,可一些基础的规则还是存在的。
他如果用公文似地口吻和史良娣言语,那边是越级报告。
但是以家常口吻书写,最多就是个抱怨。
谁让他妹妹是太子良娣,谁让他外甥,是皇长孙呢?
“君侯之意,我已经明白。我这就书写,最迟明日,送去平舆候府。”
“与外人说及此事的时候,我就会说太复杂了,心烦,所以找你和良娣抱怨一下。”
刘进闻听,露出了笑容。
自家这个二舅,还算是聪明。
他和史全聊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了。
反正,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
“君侯!”
在史全送刘进出县衙的时候,史全突然间,唤住了刘进。
“二舅,还有事吗?”
史全拉着刘进,来到一偏僻之处。
他朝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君侯那虎豹营骑之中,可还缺人?”
“啊?”
刘进愣了一下,旋即道:“缺,怎地不缺。”
“我有一个老朋友,膝下有二子。长子少时生病,坏了脑子。次子倒是聪慧……君侯,这么说吧,我那老友因为出怒过陛下,所以陛下曾言:不用他的子孙。我那老友已经年迈,贫困交迫。所以我想请君侯帮忙,为其子求一个门路。”
刘进的脸色,阴沉下来。
“二舅,你这是想要害我?”
“不是……”
“祖父说过不能用他的子孙,你却推荐给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他次子换个名字,然后在君侯帐下效力?君侯,我不骗你,他确实很聪慧,熟读佰家文,精通春秋左传尚书,且颇有勇力,能文能武。”
刘进顿时来了兴趣。
他是真需要人才啊!
想当初刘皇叔起家时,手底下还能有个孙乾简雍呢。
他堂堂皇长孙,手底下只有一个后仓和史玄。
“二舅,你那朋友,究竟何人?”
史全面露犹豫之色。
他踌躇许久,才轻声道:“司马子长。”
“谁?”
“太史迁,司马迁了!”
史全算是豁出去了。
刘进愣住了。
“太史迁还活着?”
“当然活着,不过身体很差,估计已撑不得太久。他现在一腔愿望,就是写完他那本史书……虽说他还有个女婿,但……情况也不是很好。他父子三人,如今全靠一些老朋友撑着。子长说他只要完成了那本史记便再无遗憾,只是膝下二子,受他牵累太多。我们这边的老朋友,也找过不少门路,但却都不敢接收。”
“他次子叫什么?”
“同观。”
“司马同观?”
“不,不,不!”史全叹了口气,轻声道:“姓同,名观。”
“什么意思?”
“毕竟陛下有旨意在,子长也预感到了临与观的命运,所以早早就给他们改了姓。他长子本名司马临,后改姓了冯,名叫冯临。次子名叫司马观,改姓了同,叫做同观。”
“此事,知道的人多不多?”
“这个……”
“好了,不用说了。”
想必司马迁找了很多人。
那么冯临和同观的身份,估计很多人知道,甚至连汉帝那边也清楚。
“他女婿何人?”
“杨敞,弘农人氏。”
“才学如何?”
史全顿时笑了。
“杨敞的才华,远胜同观。”
“让他二人去奉明,找赵侯报道,等我回去之后再予以委任。”
“君侯的意思是……”
刘进却朝左右看了两眼,从怀里取出两镒黄金。
“给司马公吧,让他养好身体。他那本史书,我只看过识货殖列传,更想要看个完全。如果有困难,可以去侯府,让李姝转达。能帮忙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对了,这是我的腰牌,去找义姁为他诊治一下吧。”
史全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了腰牌和黄金。
他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一揖到地。
“君侯,我代子长,感激万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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