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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压低到极致的监控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温钟意一动不动地盯着监控画面,光影映在他的瞳孔深处,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进度条再次到达终点的时候,温钟意总算松开了紧握鼠标的手。

    ——这些监控视频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十多遍。

    细看之下,他的指尖已经失去了血色,看起来苍白冰冷。

    他往后靠着椅背,深深吐了口气。

    这位向来沉着冷静的年轻上校,终于在此刻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和疲倦。

    “都出去。”他说。

    一屋子人闻言战战兢兢地往外走。

    一个平素跟他较为亲近的下属回头看了一眼,实在不忍心道:“温上校,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身体会撑不住的。”

    温钟意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属立马闭嘴,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了。

    这是孟川失踪的第48小时。

    温钟意从打不通他电话开始,就一直没合眼。

    他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孟川的手机、证件、衣服,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家里。他甚至连拖鞋都没换。

    家里也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不存在什么偷袭、绑架之类。

    事实上也没人能绑得了孟川。

    可现实偏就如此荒谬。

    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不久前晋升上尉的alpha就这么离奇失踪了。

    明明在那天下午,他还跟温钟意通过电话,说晚上要做他最爱喝的奶油蘑菇汤。

    他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显得不那么正经。

    温钟意当时刚结束一场会议,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最近频繁感到恶心,隐隐有一个猜测,但不敢确定。他想等确定下来再告诉孟川。

    “我还想吃板栗酥。”他对孟川说。

    “已经买了,等你回来吃。”孟川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平常到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温钟意根本就回忆不起这么多细节。

    监控室刺眼的灯光下,温钟意细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俨然已是强弩之末,但紧绷的神经容不得他有片刻松懈。

    “你到底去哪儿了?”

    温钟意看着监控中空无一人的画面喃喃出声。

    他的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里面有他和孟川共同孕育的小生命。

    孩子尚不满一个月,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孟川。

    夜色已深,屋顶的白炽灯无声地亮着,派出去搜寻消息的军队没有传回来任何一丝关于孟川的讯息。

    也许是因为灯光太亮,温钟意抬手捂住了脸。

    omega挺拔的脊背仿佛失去了支撑,在漫长又绝望的等待中,慢慢、慢慢弯了下来。

    ……

    温父打来电话的时候,温钟意已经回到了家。

    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抑制剂,以此来缓解本能的生理反应。

    孕期的omega会比往常更加渴望alpha信息素的抚慰,尤其是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这种渴望不亚于发情热。

    房间里的玫瑰香浓得仿佛身处玫瑰庄园,温钟意身上盖着孟川的衬衫,上面的苦咖味已经淡了许多。

    他平静地跟父亲通话:“还在找,还没有消息。”

    海陆空三方的军人都加入了搜寻,孟川的失踪不是一件小事。抛开他本身的上尉军衔,他还是独立国开国上将的女婿。

    温父沉默片刻,说:“会找到的,再等等。”

    温钟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在哪?”温父问。

    “在家。”

    温父说:“我和你爸爸过去一趟。”

    “不用。”温钟意手背抵在眼皮上,声音沉得发闷,“我没事。”

    温父没有理会他的逞强,只说:“我们十分钟后到。”

    父亲和爸爸的到来并没有让温钟意放松多少,但满腔情绪总归是有了一个出口。他在爸爸的怀抱中睡了一觉。

    温父面沉如水地站在阳台听属下的汇报,冷声道:“接着搜。”

    温钟意睡得并不踏实,不一会儿便从梦中惊醒。

    睁眼那一瞬他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思绪回笼,眼中的光亮也黯淡了下去。

    爸爸温柔地抚摸他略长的黑发,安慰道:“小川会没事的。”

    “还没有消息吗?”温钟意问。

    爸爸遗憾地摇了摇头。

    窗外天蒙蒙亮,孟川失踪已经快超过60小时了。

    除却一同并肩作战的那三年,战争结束后,两人没分开过这么久。即便有时一方出差,他们也会用手机保持联络。

    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

    温钟意直觉孟川的失踪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监控没出问题,那孟川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消失的。

    温钟意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孟川跟他开过的玩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孟川嘴角噙着笑,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是外星人。”

    彼时是战乱第二年,两人刚刚确定关系。

    温钟意正看着作战地图低头思忖,没有回应。

    指挥室大门半掩,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孟川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下他的嘴唇,语气不满:“怎么不理我?”

    温钟意的视线从地图转移到他脸上,无奈又好笑:“什么星,脑残星吗?”

    孟川失笑,再次低头亲吻上去,说他:“你怎么还骂人啊。”

    之后孟川没再提这件事,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玩笑,被温钟意扔在记忆深处,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

    温钟意的嘴唇有些发白。

    长时间的休息不足已经让他的脸色足够难看,现在又苍白了些许。

    如果孟川没有开玩笑,如果他真的就此消失。

    那他又该去哪里寻找。

    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后,温钟意得到的只是一个饱含心疼与宽慰的拥抱。

    “再去休息一会吧。”父亲说,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如果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别强撑着。”

    温钟意没再说什么。

    他抱着孟川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回忆关于孟川的画面。

    孟川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最初相遇的时候,他还是个beta。

    战队绝大部分成员是alpha。

    beta是少数,omega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领导者。

    每一个刚加入的新兵都会对此感到不解,时常会有“温上校的军功靠的是父亲”的流言传出,但用不了多久,这些声音就会消失。

    温钟意的战绩有目共睹,没人再敢质疑他的能力。

    挑选突击队员那天,温钟意第一次见到孟川。

    跟其他神情严肃不敢跟温钟意对视的士兵不一样,孟川吊儿郎当地站在队伍最末,看不出半点紧张。

    他个头很高,面容英俊硬朗,隔着一段距离跟温钟意对上视线,冲他挑了个眉。

    温钟意的目光略有停顿,清隽的脸上一派冷然,没什么表情。

    孟川见他不搭理自己,翘起嘴角笑了笑,视线从始至终落在他身上。

    温钟意从头走到最末,离孟川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温钟意从未受到过如此不加掩饰的打量。他偏过头,下巴微抬,神色淡然看着眼前的beta,问:“叫什么名字?”

    “孟川。”声音中气十足。

    孟川以为温钟意还会再问点别的,结果他只是略一颔首,便转身走了。

    omega的身形要比alpha瘦弱许多,温钟意穿着大衣,背影挺拔,扑面而来的风掀起他的衣摆,一截窄腰和笔直的双腿映入孟川的眼帘。

    他径直走上高台,站定,对身旁的下属说:“开始演习。”

    演习场很大,尘土飞扬,温钟意负手立在高台上,底下的人看不清他的脸。

    这场战场模拟演习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遮天蔽日的尘埃缓缓落定。一道逆光的身影站在场地中央,朝温钟意直直地望过来。

    孟川脸上多了道伤,有血丝冒了出来。他的胸口仍在起伏着,抬手摸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野性十足的笑。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温钟意看着他,沉静的眸中多了一丝名为赞许的情绪。他对身旁人说:“就他了。”

    这场演习过后,孟川便成了突击队的一员。

    队伍里除了他,其余人都是跟随温钟意出生入死无数次的老将。

    这是一支除了牺牲不会换人的队伍,是整个战队最精锐的存在。

    第二天,孟川就被派去执行突击任务。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每次出任务都是一场诀别。队员们会提前写好寄给家人的信,以防不测。

    孟川没有写。

    他说:“我在这里没有亲人。”

    当时温钟意只捕捉到了“没有亲人”这几个字,忽略了“在这里”

    现在回想起来,温钟意陡觉心里一沉。

    他又想起有一次过生日,孟川给他唱了一首歌,旋律很独特,温钟意问他这是什么歌。

    “生日快乐歌啊。”孟川很惊奇,“你们这里没有这首歌吗?”

    温钟意以为这首歌是来自他家乡的民间小调,摇头说:“没有,我第一次听。”

    又想起孟川目睹他注射抑制剂时的怔愣与茫然。

    “这是什么?”孟川问。

    温钟意觉得他在说废话,但还是回答:“抑制剂。”

    “抑制什么?”孟川又问,似乎是真的不明白。

    “抑制发情。”温钟意说,“你没上过生理课吗?”

    孟川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久没说话。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相遇之后的太多细节都透露出孟川的不同寻常。

    温钟意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全无血色,对父亲说:“别找了。”

    父亲转过头:“什么?”

    “别找了。”温钟意又重复了一遍,声线不太平稳。

    父亲以为他是太过绝望才这么说,叹了口气道:“别灰心,我们再找找。”

    这场大型搜寻持续了整整十天,终究一无所获。

    这桩备受全国人民关注的失踪案,最后也被定悬案。

    与此同时,一些与孟川相关的东西随之莫名消失。

    最开始是一块手表。

    然后是一本本子。

    温钟意起初没有注意,直到半个月后他找不到孟川的衬衫。

    诡异的是,他记不清衬衫的样式,并且不确定孟川是否有这样一件衬衫。

    就好像有一块橡皮擦,正悄无声息地擦除关于孟川的一切,包括与他有关的记忆。

    温钟意察觉到自己有所遗忘的时候,失神地打碎了一个杯子。

    他回忆不起孟川的声音了。

    巨大的恐慌攫取了他的心神,温钟意没有坐以待毙。

    他拿起车钥匙,习惯性地往后腰别了一把枪,略显急迫地出门了。

    汽车以一种堪称迅疾的速度行驶在公路上,军区和居民楼飞速略过,玻璃窗上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温钟意只想找到孟川。

    至于去哪里找,他不知道。

    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泛白,孕反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

    温钟意强忍恶心,在即将驶入岔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辆速度同样迅猛的皮卡从对面驶来,一切都太过突然,根本无从避让。

    车辆碰撞的爆裂声让他陷入短暂耳鸣,有玻璃碎片扎进皮肉,天旋地转的一瞬间,温钟意终于回想起孟川的声音。

    “温钟意。”孟川的语调总是带着稀松平常的笑意,温钟意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他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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