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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小茶摊,没有什么好茶。
只因店家是南人,手作桂花蒸糕远近闻名。
沈晏曾在幼时听爷爷念叨过。
也不知是惦记这口糕饼,还是惦记着盛京。
那时沈家已受巫蛊案牵连,离京时很狼狈,处境并不好。
哪像显赫时,想吃什么吃什么。
沈晏的娘亲听公公说,就自己下厨试着做过几次。
但沈家老太爷都觉得不是那味。
每每吃一块,便放下。
剩下的点心就归了家里的小孩。
那时沈晏年纪小,坐在阿爷的膝头吃蒸糕。
一半粘米粉一半糯米粉,蒸出的糕饼微微发黄,点缀上桂花。
对孩子来说,吸引力并不那么大,心里有些嫌弃糕饼不甜,吃着点心还得背书。
可是后来想吃也吃不到了。
与叔叔沈之行回到盛京后,沈晏也曾寻过阿爷所说的这个茶摊。
但盛京大疫时,店家病死在那场瘟疫中。
阿爷一直惦记着的旧时滋味,他终究是无缘一尝。
……
街边小茶摊,店家兀自忙碌。
他刚往热气腾腾的热锅上,架了一屉新制的糕饼。
沈晏和赵鲤,嗅着这糕饼香气并肩站着。
方桌边的魏山愉快收了银子,与青衣男人商议道:“不知这千字文抄写好了,如何送给您呢?”
赵鲤听那背对着的青衣男人轻笑一声:“送到平康坊的沈家。”
心中猜测应证,赵鲤不由又仰头去看沈晏。
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方才失态尽数收敛。
“无事。”
他垂头看赵鲤,微笑安抚道。
此处并不算安全,不可因此乱了心神,害得两人陷入险境。
赵鲤绝没想到,沈晏还与魏山有如此渊源。
拉了他的手,想要绕到前方,让他再瞧一瞧故人的脸。
不意脚步迈出,眼前场景忽而模糊晃动。
赵鲤知道,他们将要离开这段记忆。
街上偶遇一对有趣的父子,赚了五两银子,得了陌生人的支持和信任。
这件事情叫魏山感动,但并不足以成为他在幻境中牵绊的执念。
赵鲤心中着急,拽着沈晏往前。
只可惜,跑了两步眼前的画面一变。
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处狭窄的胡同,瞧着应当是又回了盛茂坊。
赵鲤心中惋惜万分。
只差一点点,沈大人就能看见逝去的家人。
沈晏看见她的模样,心中一热。
他道:“无妨,还能得见一面已是天大的幸事。”
想到些什么,他忽而轻笑摇头:“原来家中启蒙那册千字文,竟出自魏先生之手。”
见赵鲤还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担心眼神看着他,沈晏不由攥紧她的手指。
强忍住将人按进怀中的孟浪行径,沈晏移开视线,观察起眼前的场景。
盛茂坊还是那样,天色将晚,四周黑黢黢。
只在几步之外,一扇窗中亮起昏黄灯火。
窗上窗户纸边角破了个洞,正好可见魏山埋首在画着什么。
他并不像别的举人,中举后搬间大宅。
还是住在盛茂坊。
他拿着戒尺和炭笔,脸上满是兴奋,似乎修筑书院的事情有了进展,他正规划建筑。
“此处可建书楼,藏书万卷,可随意翻阅。”
“此处,腾出一间小厨房,给孩子们补贴一顿午饭,吃好的才能好好念书。”
他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
仔细看来,这时的魏山瞧着又苍老了许多。
额角双鬓都见了白发丝。
虽说沈晏本人看着释怀,但赵鲤终究不放心。
见此时没什么变故,小声问道:“沈大人,那位先生是……”
“是我阿爷。”沈晏答道,“那个孩子是我爹爹。”
“那家茶摊的糕饼我阿爷常惦记着。”
想到些什么,沈晏侧头一笑:“我娘亲也做过。”
赵鲤看见他这样柔软的样子,心里莫名酸涩难过。
“待这桩事情了结,我也给你做糕饼。”
赵鲤认真的许诺道。
全然忘了,自己还欠人家一碗止咳的梨汤。
两人立在窗外悄声说着话,屋中一暗。
却是魏山抱着画的图纸睡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鲤和沈晏目睹了魏山对于修建义塾的努力。
他科举失败,功名止步于举人,也没有再继续考的打算。
全部心思都放到了修建义塾上。
家中妻子虽抱怨家中清贫,但也体谅他。
最终,在孙女魏琳出生的时候,魏山义塾建成了。
不是魏山规划中那样气派,有万卷藏书。
理想归理想,钱包归钱包。
最终魏山也只在坊中修筑了三间砖瓦的书院。
至于藏书万卷的书楼,更是没影。
大景书贵,拥有大量的藏书是簪缨世家的专属。
书院里的教材,都是魏山寻匠人刻了板,用便宜马粪纸印的。
哪有条件修筑一间藏书万卷的书楼。
但对魏山来说,已是极为满足。
那夜他罕见的舍得切了一整个咸鸭蛋。
老妻腌咸蛋时放了太多盐。
夹了一瓣放进嘴里,咸得魏山一闭眼。
此时距离桥头立誓,已经过了整三十载。
魏山的娘亲痨病过世。
当年送他上书院的何叔,死在一次码头抢地盘的冲突。
为他絮棉衣的许姨,更是早早的因脏病去世。
便是桥头卖炸果子的,也不再是当年的胖老板。
魏山嚼着咸蛋,眼泪扑簌簌的掉。
他灯下落泪的孤影,透过纸窗照出,如一副泛黄的画卷。
赵鲤和沈晏已经熟悉幻境中,这种无常混乱的时间。
扇着翅膀的紫色蝴蝶再次出现,两人循着紫色蝴蝶的飞行轨迹追去。
却见雪花纷飞,江南刮骨的寒风呼啸。
头发已经斑白的魏山,手上拎着一个半大小子。
被揪着耳朵的小孩,腰后挂着粗糙编制的小竹篓。
满脸满手都是泥污,还在挣扎叫骂:“放开我,你这老东西!”
这盛茂坊的孩子,打小学了满嘴脏话,嘴里不干不净。
只是他绝不敢动手动脚。
上一个敢对先生吐唾沫的皮猴子,被他亲爹用麻绳捆在桥头抽了一天。
背上肿起两指高。
魏山拽着这小子,将他扔回了书院。
自己则拿着戒尺,守在门前。
迟到的,想逃学的,统统挨一顿手板。
赵鲤见着,他花白胡须下愉快扬起的唇角。
再一眨眼,赵鲤和沈晏站在了人群中。
听得周围道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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