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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坐在北屋里没有出去,我也在屋里趴窗台那儿看着。
冯庆友在冰水里开始念叨不知名的经咒,他冻得呲牙咧嘴,声音调门时高时低听不出个数,两只手更是紧紧攥着木盆的边缘不停打着哆嗦。但这种程度跟我引咒过身时候遭的罪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所以我根本也没觉得有多解恨。
但在5分钟过去之后,这种不解恨的想法渐渐消退了,因为冯庆友依然在冰水里泡着,他的徒弟不时过来加冰块,那老家伙的脸都冻得发紫,感觉就快要冻死了似的。
我不禁皱起眉,转头看了眼我爷。
我爷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我刚一看他,他就悠悠说道:“端一盆冰水进来。”
冯庆友念咒的声音已经小到听不见了,但我爷的话音未落,他就急忙拼命朝着北屋里歪头示意,显然是听见了我爷的话。
那个大块头的徒弟赶紧弄了一大盆冰水,小跑着来到北屋。
我自然明白这盆冰水的意思,于是就冲那大块头说:“放下吧。”
大块头满脸不爽地放下水盆,里面的冰水溅了一地。
没等他出去,我就悠哉游哉地脱了鞋袜,当着他的面把两只脚放进冰水里。
水冰凉冰凉的,大夏天里能把脚在冰水里泡一泡还真挺舒服。
大块头眼珠子瞪得溜圆,腮帮子气得直鼓,就像只发怒的蛤蟆。
我没搭理他,只管回头看向窗外。
冯庆友还在冰水浴盆里坚持着,紧紧咬着牙,两只眼睛也死死闭着。过了一会,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青紫色褪去了不少。
我低头看了看左脚踝,缠在脚脖子上的那条虫子就好像在咕咚咕咚地喝着水,身上冒出了团团蒸汽,水盆里的冰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
大块头也看见了两边的变化,知道我是在帮他师傅,怒气收了不少,但敌意仍然没消。
我感觉泡脚的水都有些温了,就冲大块头说:“换水,多加冰。”
大块头没吭声,转头跑出去换了一盆冰水回来。这次他放盆的动作轻了不少,水一滴都没有溅出去。
我继续泡脚,水泡热了就换,就在换到第四次的时候,冯庆友的头顶上突然喷出了一团白烟。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县里看到的崩爆米花机,爆开的那一下把冯庆友的脑袋都给崩秃了,只剩下几根零零散散的白毛。
“快!扶我出去!”冯庆友哆哆嗦嗦地呼喊着。
几个徒弟赶紧跑过去,大块头也从北屋奔了出去,七手八脚把冯庆友从浴盆里扶了出去,又是端姜汤又是裹毛巾,就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着。
我见冯庆友貌似没啥大事,就低头看了眼左脚踝上缠着的那条虫子。
那虫子已经彻底褪去了颜色,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我能明显感觉到咒力减弱了。
我急忙看向我爷,想把这事告诉他。
但我爷根本不看我,依然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感觉好像睡着了一样。
等了半个多钟头,冯庆友又回到了北屋,脸色比刚才泡在冰水里面的时候强不少,但是精神上的憔悴也是显而易见的。
按他的说法,他比我爷应该大7岁,但看外表却好像隔着一代人似的,老得不是一点半点,再加上头发都崩没了,剩下的几根杂毛还不舍得拔掉,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我爷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问:“准备进行第二步了吗?”
冯庆友有气无力地点头说:“是,趁着仙爷的法力散了,一鼓作气。”
“那就开始吧,我在屋里配合你。”我爷轻声说道。
冯庆友八成是觉得我爷会客套一下,关心关心他的状况,没想到听到这么无情的回答,那表情……就差把“失落”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叹了一口气,冯庆友转身又走回后院,指着院里的那棵大榕树,让几个徒弟还有旁边屋里的那些人都去树下挖坑。
在这些人挖坑的时候,我的目光都投向了另一边放着的两个大麻袋。袋子里还在动,应该是那一千只蝎子。
一想到冯庆友等一会要遭千虫噬,就觉得那些人挖的不单单是个土坑,简直就是在给冯庆友挖坟。
我忍不住转头冲我爷问:“一千只蝎子蛰他,会不会直接把他给蛰死啊?”
“没事,千虫噬就是个说法,实际就是躺那儿让虫子在身上爬,看着吓人而已。”我爷轻描淡写地说道。
虽说人多力量大,但连刨带挖也弄到过午才完事,他们还从坑里挖出来一个土坛子。
那坛子大概有半米高,一搂粗细,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冯庆友让他徒弟把坛子先放到一边,他自己脱了衣服裤子,只穿了条裤衩。喝了一碗好像是汤药之类的东西,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吸管,冯庆友便在徒弟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地躺进了土坑里。
“倒吧。”冯庆友的声音从坑里传出。
他那五个徒弟彼此望了一眼,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那个狗油胡的小瘦子打开了麻袋,一股脑把里面的蝎子全都倒进坑里。
我在屋里看不见坑下边的情况,就想跑出去看看。
但我爷却在这时突然睁开眼睛,招手示意我回来,同时也将一个木盒摆在了身边的茶案上。
我知道,这是要对我下针了。
很不情愿地来到老头子面前,我脱了上衣,两胳膊左右平伸,任凭宰割地闭眼说:“来吧!”
“别跟上刑场似的,我还能真把你扎疼吗?意思意思就行了。”说着,老头子拿出一根木针,从我的左手背开始扎起。
疼是免得不了的,但也没多严重,甚至都不如自己掐自己一下疼。但是老头子的针法很怪,疼痛在下针之后依然持续着,就算他的手已经从木针上面移开了,刺痛也依然存在。
最开始我还没太当回事,但随着扎在身上的针越来越多,我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严格来说,这疼痛还真不算什么,但让我不爽的是它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就像有一群小虫子不停地啃咬我,不断侵蚀着我对疼痛的耐受力。
渐渐地,我开始被这种细碎持续的小疼折磨得有些烦躁了,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老头子看了眼窗外,便又从袖筒的暗层里取出一个小盒,这次是个银盒,老头子要对我下银针了!
“爷,银针不行,我该虚了!”我急忙说道。
“就是让你虚。”回了一句,老头子抓过我的右胳膊开始下针,而且一连就是三针。
我疼得难受,就想坐下休息一会,可屁股刚一粘板凳,我又耐受得抓心挠肝不得不重新站起来。这一坐一站的过程,针刺的部位好像变得比之前更疼了,疼得我直想喊。
就在我快要破防的时候,老头子突然伸手过来把那三根银针给拔了,接着再拔那些木针。
疼痛瞬间消失了,但我没觉得轻松,整个人就像脱力了一样,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差点顺势出溜到地上。
“开坛!快开坛!”冯庆友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
我听到声音急忙撑着椅背爬起身来,探着头向窗外看。
就见冯庆友被几个徒弟搀扶着出了土坑,全身上下满是红点的肿包,但他没管身上这些伤,皱着眉头连连冲他那个大块头的徒弟摆手。
大块头抱着之前从土坑里挖出来的坛子,“啊”地大喊一声,使劲往地上一摔。
坛子啪嚓一声碎开了,紧接着一条足有两米长的超大虫子从坛子的缺口猛地蹦了出来。
那虫子绝对就是蹦出来了,身体整个腾了空。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虫子,它是半透明的,身形看起来像蜈蚣,但却没有腿。
不等虫子落地,冯庆友就大喊:“放鸡,快点放鸡!”
话音还没落,从前院就传来了杂乱的鸡叫声,几十只大公鸡拍打着翅膀就像遇见了仇敌似的直奔着那透明的大虫子扑了上去。
那虫子比鸡大得多,但面对这一大群公鸡铺天盖地的攻势,大虫子好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我只看到鸡毛乱飞,叫声不断,同时一阵阵刺痛不断从我的左脚踝传来。
过了一会,公鸡渐渐散开了,但院子里却再也看不到那只大虫子的身影。
我急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缠在脚上的那只虫子不见了。
我又试着开眼。
虽然视线模糊不清,也不太稳定,但也算能开的起来。
“咒解了!爷!锁命符解了!”我激动地冲我爷喊道。
他只是淡定一笑,收好了针就起身迈步往屋外走。
我赶紧穿了衣服跟在后面。
一起来到后院,就看见冯庆友的徒弟还有左右偏房里的人都在忙着,有的在处理那一千只蝎子,有的在抓鸡,整个后院乱成了一团。
冯庆友披着一件长衫,脸上又是红点又是包,被折腾得已经没了人样。
他一见我爷出来了,急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勉强挤出个笑容说:“咒我给解完了。”
“嗯,别再有下次了。”我爷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接着就往前院走去。
我都看傻了,寻思这就完事了?
冯庆友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急忙向前弓着身,努力伸手抓住我爷的袖子说:“就这么……完事了?”
“不然呢?”我爷回头问他。
“你……你不打算……”冯庆友紧紧皱着眉头问。
我爷轻笑说:“我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让你把咒解了。”
冯庆友肯定能听懂我爷的话,但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傻愣愣地看着我爷。
过了一会,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对着我上下打量。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就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才发现绸缎上衣已经被汗湿透了,几乎贴在了身上。伸手再一摸脑门,全都是汗,就像水洗过一样。
“先生以德报怨,我冯庆友服了!”说完,冯庆友松开手,冲我爷90度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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