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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军神姜梦熊,实在是近千年来标志性的人物,随着齐国的崛起而崛起。
其人本身就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他的弟子也都很精彩。
王夷吾、计昭南、饶秉章,以及……陈泽青。
这位继承了军神军略的男子,如今的春死统帅,像一口容纳一切的井。实在是深幽而安宁,静谧而有力量。
在人族所面对的诸多对手里,妖族无疑是最难缠的那一个。
也只有妖界,有着针对现世所有修士的“征役”。
每一个神临修士都要履神临之责,都得去妖界厮杀一回。“现世虽强,不敢忘危”。
对很多人来说,那都是艰苦的经历。
但陈泽青却很想去那里。
姜望毫不怀疑,若是给这样的人一个机会,他会迸发出怎样席卷天地的力量。
难得今天一起并排看夕阳,陈泽青又颇有谈兴,姜望也很愿意跟他多聊两句,但往事实在沉重。
“说起来,陈兄今天怎么没去上朝?”姜望道:“我记得每天都有朝会,每天都得去。”
陈泽青笑了笑:“没有让瘸子每天站岗的道理吧?”
姜望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不确定他是自嘲还是在嘲自己。
不过像陈泽青这种级别,待在营中治军,才是主要工作。只要不是须得他亲自奏对的大事,都不必赴朝会。
“唉!”姜望忽然长吁短叹。
“姜真君为何叹息?”陈泽青凑趣地问。
姜望沉吟:“我在想,我已经到临淄这么久。天子怎么还不召见。”
往常可是前脚到临淄,后脚见韩令的!
陈泽青想了想,比较委婉地道:“陛下每日临朝,决断万机,恐怕不是那么有空。”
姜望看了一眼大元帅府,里面两人不像是能很快打完的样子,还在彼此试探的阶段呢。
“算算时间,他也该下朝了。算了,我主动一点。”他说道:“这里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不等陈泽青应声,他就已经消失不见。
来一趟临淄,不顺便拜访一下天子,实在不是很懂事。
再者说,景国因为殷孝恒一事大索天下,搞得人心惶惶,朝闻道天宫都被叫停,他也想听听天子的意见。虽修为已至现世顶点,很多事情还是看不清楚。什么原天神、天马原、玉京大罗、苍天神主,古今错杂在一起,简直一团乱麻。
姬凤洲的心思,他可猜不明白。想来只有大齐天子可以感同身受。霸国的脉,还得是霸国天子来把。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东华阁外,姜真君皱起了眉头。
他来东华阁,可从来没有被拒之门外!
长得很是威武的霍燕山,硬着头皮道:“天子国事繁重,暂时没空见您。”
“我可以等他。”姜望也不计较,很是随意:“正好我也还有点事,你跟陛下说一声,我忙完再来。”
“我刚才说错了。”霍燕山有些尴尬:“不是暂时,陛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空……姜真君请回吧。”
姜望看了看他:“原话?”
今日的姜望,可不是当年的姜望了。
镇河真君、朝闻道天宫之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绝巅……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也叫权重如霍燕山者,感到巨大的压力。他又不是前任韩令,跟姜望还有一份香火情在。迟疑了片刻,还是道:“滚!”
姜望大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世真君,现世之极,连应江鸿都不曾对他无礼!
“不不,这话不是咱说的。”霍燕山连连摆手:“姜真君,是您让我复述啊。”
姜望道:“对,你就这么复述。”
“啊?”霍燕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也不敢听对。
姜望咧嘴笑了笑:“开玩笑的,走就走!”
“霍总管,实话跟天子说,我也很忙!”他摆了摆手,来去匆匆。
这趟东华阁之行实在是太有效率。
去的时候陈泽青坐在那里,回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位子都没有挪一下。
大元帅府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双方都摆上阵了,一个剑光化剑阵,一个兵主召军阵,杀得天昏地暗——即便以姜望的眼光来看,也没有太多进步空间,他们都走到各自的极限——也就是元帅府里的演武场规格高,还能轻松容纳。
姜望没什么声音地站定了,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场战斗,就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过。
“这么快?”陈泽青今天好像特别想聊天。
“就打个招呼的事情!”仙龙法相淡淡地道。
“天子没见你吧?”陈泽青又道。
要是真我法身在这里,不知得多尴尬。仙龙法相就不一样了,只要板着脸就可以。
他板着脸,轻轻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陈泽青悠然道:“你知道游家吗?”
仙龙法相不动声色:“奉天府名门,泰平游氏?”
陈泽青一听他这么说,便知他已和游氏有过交集。姜真君实在不像是会关心景国内部事务的人,尤其游氏这种已经衰落的名门,如非特别关注过,很难有印象。若只是听人提及过,那又不必表现的这样若无其事。
再联想到都城巡检府当年突然把地狱无门的相关情报抹去——这只能是天子授意——不难判断这交集是何时产生。
游氏灭门案,另有隐情?
但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无所觉:“泰平游氏,算是景国最有天赋的家族,天骄辈出,家族情况也非常复杂。在昆吾山约战凰唯真的南天师游玉珩,是坚定不移的帝党。沉寂数百年之后,崛起的中州第一游钦绪,却是站在玉京山那边的人。等到成名于黄河之会的游惊龙,则又是帝党。”
仙龙法相若有所思。
游惊龙这个名字,触动了他的心情。游缺借地狱无门之手,假死脱身,不知现今在做什么呢?
陈泽青以为他已经懂了,遂不言语。
巷子里的沉默,就这样延续了一阵。
仙龙法相忍不住道:“你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泽青还算平静:“我是想说,景国内部的情况非常复杂,从泰平游氏可见一斑。姜真君急着去见天子,跟景国现在的行动也有关吧?若只是问候天子,不至于连这场战斗都等不得。天子不见你,或许是要告诉你——这是一滩浑水,你不要蹚。”
他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家师虽然挑战大罗掌教,很见气势。夷吾却是真正的禁了足的。”
姜望道:“你早这么说,我不早就明白了吗?”
陈泽青笑了笑:“姜真君不怎么关心这些小事,难免疏漏。就算我不跟你说,博望侯也会跟你说的。”
姜望心想,稍后若是有暇,倒是可以跟胜哥儿分析分析,免得他总小眼睛瞧不起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现在是坐镇朝闻道天宫,传道天下的大人物了。”陈泽青似解释,又似宽慰:“天子不想对你呼来喝去,磨损了你的威严。可天子当国,也没办法对你太过亲近。现在不见你,又何尝不是一种亲近?”
仙龙法相沉默半晌:“你们这些聪明人,总是想得很多。”
他只是想见天子,便去见了,没有想过是否要注意什么影响。
陈泽青道:“你只是太天才,也太强了。可以不用想很多。”
仙龙法相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老人家未见得想了那么多,说不定只是在生我的气。”
陈泽青决定还是关注元帅府里正在进行的战斗,他问:“你觉得谁会赢?”
“自然是向前!”姜望说。
陈泽青叹了一口气:“我很遗憾,你并不客观。”
“你能客观?”姜望反问。
陈泽青一脸的认真:“夷吾有九成胜算。”
姜望斩钉截铁:“总胜算是一百成!”
两个人都笑了。
陈泽青想了想,又道:“无论最后是谁出手,都不要说对方来过。”
虽说姜梦熊是他们的师父,但姜梦熊实在是太忙了。几个师弟的艺业,很多时候都是他在教导。常年给师弟们擦屁股,也让他养成了大家长般的习惯,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姜望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让他追上坠落的夕阳:“我懂!”
……
……
人是追不上夕阳的。
尤其是在现世。
它不是具体的某一颗星辰,而是诸天万界光照的概念。
它不曾被谁所独有。只予你一时的温暖,却留下永远的怀念。
素衣疾飞的女尼,就这样停了下来。
当然,逼停她的并不是无望追及的熔金的夕阳,而是夕阳下大袖飘飘、身着道官之服的傅东叙。
镜世台台首。
“想必我不用再介绍自己。”傅东叙行了个道礼,姿态温雅。
玉真还以佛礼:“既然是镜世台台首当面,想来玉真也不用再自我介绍。”
“玉真师太。”傅东叙笑了笑:“你暂时不能回去。找个地方坐坐,如何?”
“好啊。”玉真停于云中,俯瞰山河:“前面不远就是星月原,我听说白玉京酒楼有六国风味,天下名酒。就去那里吧!”
傅东叙看着她:“出家人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玉真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贫尼却是荤素不忌的。”
傅东叙本不介意去哪里,以中央帝国之威势,今日之决心,天下虽大,哪里去不得?
但想了想,微笑道:“还是换个地方吧!酒楼人多嘴杂,恐伤师太声名。”
不待玉真说什么,径道:“我看观河台就不错!天下第一台,风光无限好。”
玉真面无表情:“傅台首这是要把贫尼关起来啊。”
治水大会虽然已经落幕了,但观河台上,现在还有景国的驻军。说去观景,与坐监也无异。
“还请理解。”傅东叙道:“只是禁足数日,以待调查结果。不止是师太,朝闻道天宫所有参与者,都是如此。”
“走吧!”玉真径自转身:“贫尼无事不可对人言,也想看看傅台首能如何伤我声名?”
“师太误会了!”傅东叙跟在旁边解释:“只是镜世台职责所系,傅某刀下皆为奸恶之辈,若与师太同坐,不免引人议论。”
玉真语气很淡:“原来镜世台这么体贴。”
傅东叙面带微笑:“镜世台一向都很体贴,只对坏人残忍。”
玉真道:“那倒是贫尼对你们不够了解。”
“流言蜚语总是比真相传得快,傅某早就习惯了误解!”傅东叙漫步而前:“幸运的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师太可以慢慢了解镜世台。”
“从哪里开始呢?”玉真问。
傅东叙笑了笑:“来找师太的路上,傅某顺便翻了翻相关情报。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不知师太能否为我解惑?”
玉真不置可否:“比如说?”
“师太俗姓澹台,生身父母是卫国交衡郡人士,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就死了,只有一个乳名,叫妮妮——”傅东叙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发现卫国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或许吧!”玉真淡然道:“空门中人,并无家国之念。”
“这次还出来一个卢野。”傅东叙笑道:“真是死而不尽,亡而不绝,仿佛天眷。”
玉真眉眼微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值得你们关注么?”
傅东叙道:“值不值得关注,是中央大殿里那些大人们思考的事情。镜世台的职责是‘关注’,关注任何消息,无论有没有用,多久以后有用。”
“看来杀死殷孝恒的凶手,你们已经找到了。”玉真若有所思:“不然堂堂镜世台首,不至于有这样的闲心,还跟贫尼解释这么多。”
傅东叙并不回答,继续道:“说回那个俗姓澹台的女婴——恰好妙有斋堂的首座玉明师太路过,便将她抱回洗月庵。后来代师收徒,使她列归门墙,予她法号为‘玉真’。”
他转过头来,看着玉真:“你就这样在洗月庵长大了。”
他的眼睛如镜,映照着面前这位女尼所有细微的表情:“玉明师太是前任妙有斋堂首座慈心的弟子,因此你也在慈心师太这一脉。但这都只是名义上如此。事实上你从小被养在画中,在洗月庵那位神秘莫测的师祖身边。你的身份,远比人们看到的更加贵重。”
“有趣的部分在哪里?”玉真问。
“虽然镜世台查你的经历查了很久,费了很大的劲,但我想——这个玉真不是你。”傅东叙说。
“我不太理解。”玉真止住身形,不再往前飞:“玉真若不是我,那我是谁?”
“可能我的表达不够准确。”傅东叙轻声而笑:“你当然是玉真,但你的人生大概率不是如此。”
“我的经历有什么问题?”玉真问。
傅东叙摇了摇头:“洗月庵修的就是过去。师太的过去实在没什么可查验的,有问题镜世台也看不出来。”
玉真丰唇微抿:“傅台首真是一个风趣的人,贫尼被你气笑了。”
傅东叙却跳开了这个话题,悠然道:“洗月庵谋求佛宗第三圣地,想要取代枯荣院当年的位置,甚至在此之上。仅仅现在做的这些,可还远远不够。”
玉真皱眉:“我不明白傅台首的意思。”
“我是说——”他看着远空,那里有一尊铜色的身影,正高速驰来,那是现任妙有斋堂首座月天奴:“也许我们可以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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