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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的这座湖泊,连接着大运河。
这是一条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河,那个时候,各国之间开挖运河,基本都是为了军事上的行动,比如吴王夫差就曾经令人凿沟放水,运送军队去北伐齐国。
而在后来,到了隋朝年间的时候,不计国力人力,贯通南北运河,便使得这条大河,成为了繁荣的象征。
因为天哭殿坐落于此,所以,往日这附近,上下六十里的一段河道,要想通行的话,也是要向天哭殿缴上一笔不菲的费用。
今日的烟雨之中,上游便有几艘大船停泊靠岸,准备休整一番,待缴纳费用之后,到了放晴的时候再上路。
夹板上捧着一些干果点心闲聊的水手,却忽然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们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扭头看去。
下一刻,无比嘈杂的声音,便从这块地方传开。
不只是这一处,方圆数十里内的人们,不管原本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只要往河面上看过去,几乎都能看到那样的一幕。
有硕大的阴影破水而出,迎着风雨,在大运河上,展开双翅,排除一道道滔天大浪,盘旋飞天。
那是龙。
但与民间祭拜的形象之中,最常见的那种蛟龙、长龙不同。
这头龙,即使是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也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原始荒莽的狰狞气息,倒是更有些近似于古老传说之中的应龙。
它的整体,原本应该就是一头暴龙的形象,后足发达,前爪萎缩,长尾有力,獠牙交错。
但是它的头上,却被催生出近似于鹿角的形状,两角之间,时不时都有电光闪烁,脊背上生长出巨大的骨刺,大约是顺着脊椎的线条,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端,电光就先从这些骨刺之间传导下去。
然后又变成较细一层的电流,顺着鳞片的缝隙,蔓延到全身。
最引人注意的,还有那一对如同大帆张开的肉翼。
这双翅膀扇动起来的时候,磅礴的气流在周边卷动着,漫天的细雨和一部分的河水都被刮起来,化作大片的冰霜,铺散开来。
这个世界的四大奇兽之中,神龙原本是没有翅膀的,这是十年以来,道狂在水下驯养,把龙血和人体的血脉开发取得的成果,又反馈到这头龙的身上,才养成了今日的形态。
披电而行,浴雪冲天,仿佛是一副古老的神话图景,在今日的大运河上重现。
悠长的龙吼声,在云层之中穿梭着,直传到百里之外,无论是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还是繁华城镇里,都沉浸在龙吟的余韵之下。
小山一样大小的龙影,从高空中俯冲下来,龙的血齿张开,口中闪烁起岩浆的光泽。
冰雪、闪电、烈焰、雨水、风浪。
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可以说,像是整个荒凉野蛮的天地缩影,都被这头神龙裹挟着,对着方云汉撞了下去。
令整个城市悚然的巨响,在这片湖面上传开。
一湖之水,甚至像是在这个时候,已全部向四面排开,逆卷上天。
小船之上,第一邪皇蓦然低吼,宝刀出鞘,佛的金色光辉在他双眼之中盛满,魔的凶残血腥,从他的刀刃上疯狂的扩张。
黑白交替一闪,向着他们这个方向拍过来的滔天巨浪大潮,横向来看,足足有五六里长的一段,被凝结成了充满魔意的黑色寒冰。
但是在后方湖水的剧烈起伏冲击之下,这些冰块,也很快崩裂、碎解。
小船的竹编顶棚上,一件披风甩动,步惊云双足分立,一双眼沉静的看着那一座座崩解的寒冰、比参天大楼还要高的巨浪。
第一邪皇再次挥刀,步惊云双掌向上一举。
足足可以吞没大半个湖面的云气,就从这艘小船上成千上万倍的膨胀、扩张开来。
碎裂的冰,浑浊的浪,都被云气盖过,云气之中,又有刀光频闪。
本来会直接淹没大半个城池的水灾,在他们两个携手之下,被牢牢的封住,不能登岸。
徐州城中,有很多人仅仅是在那里看着,根本体会不到,这其中到底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凶险,因为灾难的力量已经被倒下,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令人惊叹的壮阔奇景。
岸边聚集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逐渐的增多。
云气覆盖的那片区域,如同临时立起的一段长城,横亘在他们视野中。
所有人摩肩接踵,仰头眺望,也只能从这片云气上方时不时飘过来的一些大雪片,揣测着另一端的场景。
白衣的道狂,逆行在这片人潮之中,放声歌吟,一步步闪烁着,走向城市的远处。
他走到徐州交通的枢纽,几条大路、水域汇集的地方,脱下一身白袍,凝成了一条布棍,又像是一支大笔。
沾着微雨之中的泥浆,开始在地面上挥涂。
无论是昏黄的泥浆,还是无色的雨水,在被这支“大笔”沾过去之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转变成朱红的色泽。
无情绝性,而至纯至烈的元气,在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涂抹之中,蔓延开来。
淡淡的红,飘过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飘过另一个方向上的酒楼食肆,飘过那些寻常百姓屋门前,飘过了整座城市。
这一座徐州城中,人情百态,一切的动作都在这些淡淡的红飘过之时,相应的放缓了一些。
“楚山以为城,泗水以为池。我诗无杰句,万景骄莫随。”
“夫子独何妙,雨雹散雷椎。”
“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
“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
轰!!!!
巨龙的躯体超过了云气的高度,恍如惶惶天威的紫色光柱,拔地而起,冲霄而上,硬顶着这头龙,越升越高。
龙的嘶吼声连连传出,却也越来越遥远。
飞速旋转的刀刃,破空而去,雷电和磁场的作用,加持在这把刀上,使得这一刀的速度,几乎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瞬间就杀到了道狂身前。
但道狂手中的大笔,只是舒展而缓慢的一抽,雷刀的速度在这个刹那不知道降低了多少,被大笔拨转着,甩向另一个方向。
飞速移动的刀柄,却落入一只手中。
方云汉握刀一绞。
道狂的那支笔,不过是用他身上的长袍拧结而成,就算是灌注了真力,也比不上这柄绝世神刀的锋刃。
当场就被翻转的刀身绞得破破烂烂,碎布飞散于半空之中,又在瞬息之间,尽成灰烬。
道狂的身子退了一步,脚尖在地上又划出了一道红痕。
说起来也很奇怪,方云汉降落的时候,他的身体高速移动带来的狂风和散失的雷火之力,把四周的地形毁得面目全非,可以说是刮地三尺。
但是之前被道狂划出来的那些痕迹,都整洁如故,半点也不曾散乱、模糊、淡化。
就在这最后一笔用足尖添上去之后。
方云汉的精神,竟然出现些微的失序,恍然里好像意识到了,在这一步之间,产生了某种天翻覆地的变化。
犹如巨大的神灵在这一刻苏醒,重新把握了这天地风雨,雷霆火焰的权能。
只剩下一半长度的布笔,在道狂手中持如剑。
一剑递去,抵住了刀口,更将雷刀缓缓推回。
刀身从极致的稳定,到微微的颤抖。
握刀的手上,一根根细长的浅青筋脉,从苍白的皮肤之下凸显出来,无论方云汉在这一刻,往刀上灌注了多少力量,似乎都无法阻止迎面而来的镇压。
道狂身上,这个时候散发着与方云汉相似的气息。
实在是极端相似,仿佛也是达到了深层的练虚境界。
仅有很少的不同。
练虚是驾驭天地自然的力量,而这一刻的道狂,驾驭的却不仅是无情自然,更有世间最厚重,最可以被称为奇迹的——人文。
这城中的习武之人、披甲执戈之辈是心,士人为肝,农夫是脾,商人是肺,各行各业里面做工的是肾。
那云龙山是枕骨,湖泊是肠胃,九朝帝王气,千古龙飞地为髓,条条大路为经脉,乌宅楼堂为穴位。
水天交接,城池荒野边缘处,是皮囊。
整个徐州,在道狂的笔下,成为了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成为了一个醉卧大地,枕山跷河的“人”。
道狂在地面上画出来的这些图案,这个时候看上去,便形成了一个大脑的形状。
他是这脑宫之中的主宰,是这个“人体”的神,是这个“躯干”的王。
九朝帝王都的人文天运,比自然之力更高深莫测不知几许的力量,被他牵动,压向方云汉。
“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三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
道狂的力量稳定的向前推进,天命运数越来越多的聚集过来,他发出笑声。
“云汉,其实这一招是你我共创。天哭为宗,练虚为辅。那本来不该是这一条线上的未来,可惜现在的你,还不知天哭啊!”
在他说出练虚两个字的时候,方云汉的眼神略偏了一下,有细微的疑惑。
但也就仅止于此。
此时此刻的方云汉,根本懒得顺着这个问题思索下去。
从看到满湖白骨,听到了婴儿残存心念的哭啼,他便放任沸腾的情绪,不断混入他的心神律动之中。
“你说未来,那你知不知道,完整的我,有几种方法杀你?!!!”
他右手持刀,左手向侧面一挥,大地之下深沉的脉络,因之被拂动。
泰山,嵩山,华山,衡山,恒山,神州大地,华夏五岳。
自古以来极其崇高的山脉之灵,被练虚的律动触及,被先天乾坤的秘义教化,慷慨的向着此刻的方云汉,送来属于它们的力量。
玄天喻道,地字印,五岳真灵!
承载着山岳之气的左掌,拍在刀背之上,被反压回来的雷刀,顿时向前推进一段。
方云汉顺势侧身向前,右手刀压着布笔,向另一侧摆开,左掌拍去,正对着空门大开的道狂前胸。
五岳之气在方云汉的手掌上,并没有呈现山岳虚形,还没有到能够像当日如得神授的佘赛花那样,五岳如微尘,尽在一掌中,圆满无漏的程度。
但这只是持续时间的不同,论及瞬间的破坏,方云汉此刻的一掌,已经推升到了巅峰。
就算是大天妖重新以全盛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要被他一掌拍死,连元神都在顷刻之间打得粉碎。
道狂眼中闪出新奇的光,他的心情,这个时候像是被割裂开来,一边,向着更加痛苦的深渊滑落,一边,又开始滋生振奋的情绪。
他右臂一横,迎上了方云汉这一掌。
这一臂横护的动作,本来只是平平无奇,但是在此刻,全数被牵引的徐州人文天数护佑之下,竟然生出一种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神主之气。
“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
“你也配念徐州诗!”
方云汉化掌为抓,山岳崩裂,火焰喷发,右手的刀抛上高空,双掌交移,索拿裂扯。
道狂手中的布笔被震碎,双臂被荡开,胸腹之间须臾间被连击三次。
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还能重整守势,运功挥臂封护,徐州的几千年气数,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缠绕在双臂之间,硬拼数次,又将方云汉硬生生震退开来,退出地上的红痕脑宫图之外。
道狂神志激荡,双手一抬,如同拥抱长空。
那存在于历史,存在于人心,存在于时光之中的博大气流,再度被这个醉卧大地,以城为身的巨人摄取。
却看见方云汉一掌高举,五指弯曲向后一拉,仿佛要把一个什么东西,从极深的空处给抽取出来。
道狂只觉胸腔一胀,接着,七窍之中同时喷出火光,整个人都被一团从内而外膨胀开来的白色烈焰,焚烧起来。
本来又要酝酿出来的一句歌吟,硬生生被这样的烈焰给打断,圣火的力量,充塞着他体内的每一个部位,燃烧的声音断绝了无情的风雅。
方云汉再度近身,燃烧的人挥掌回击。
擒拿,刀法,剑招,拳功,掌力,数次闪电般的对决,道狂终被击退一步。
退了这一步的时候,道狂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动作,但是心中的念头,就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雪一样,生生灭灭不知多少。
方云汉一脚跺下,地下的整个朱红图案,霎时粉碎,土石崩泻向下,轰出一个沉降十丈有余的坑洞。
天上的刀带着雷霆落下,方云汉提刀飞纵。
道狂眼中只余下那一道身影,脑海里再一次有无穷叠生的未来,延展向后,又归于黑暗。
得到天哭之后,史无前例的轻松,使他神色之中一怔。
紫色的雷光横向斩过,白色的火焰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不复人形。
散碎的电流、火光,在最后的一个刹那,被残余的意志扭曲起来,形成如真如幻的道狂轮廓,向某个方向一指。
“天哭经,在云龙山。”
灭绝灵魂的刀锋,没有半分的犹豫,再度回斩。
虚幻的面庞被撕开,脸上的表情变得奇异怪诞,不知是笑,还是不甘,也许他自己都不能解答。
这个世上有长生之人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经历,会比他十年里面看到过的更多。
“天哭经,在云龙……山……”
无名!
无名!!
无名!!!
终于有一个,你不再无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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