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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浔抬起头,就看见了齐冲。
齐冲穿着水蓝色的晚礼服,学校统一租的廉价礼服也挡不住若隐若现的腰身。
她手里拎着小提琴和琴弓,笑容大方得体,但是霍浔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霍浔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直到全场的灯光都暗下来。
他看着齐冲把琴架到锁骨上,一如几年前为他庆祝生日那般,空灵悠扬的琴声跃然而出。
舞台上唯一一道光追随着的是她,礼堂里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的也是她。
霍浔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四年前扶着他去医务室的双手,那要保护好自己的委婉提醒,那只为他奏响的专属生日歌,那缠绕着冷风的水蜜桃味儿,那双写满关心的眼睛……
热烈的,和煦的,温柔的,无助的,痛苦的……所有眼前人出现过的表情。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鸣。
齐冲朝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她有信心,这一局,安茗荷输了。
安茗荷站在后台,不甘心地揪住裙摆,手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齐冲回到后台,却迎面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文知不自然地挤出一个微笑:“你刚刚……拉得很好。”
齐冲嫣然一笑:“谢谢。”
许文知自嘲似的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你拉琴。”
齐冲倏地一愣,她似乎确实没有为许文知拉过琴,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对不起。”
许文知摇摇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现在不是也听到了。”
齐冲笑了起来:“也是,诶,你怎么跑后台来了?”
许文知:“被室友拽过来帮忙的。”
二人聊天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不是吗?”
霍浔敛去脸上异色,又拖起他那很讨人嫌的腔,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就是乱点鸳鸯谱了。”
话虽带着笑意,但霍浔的眼神近乎是阴沉的,安茗荷吃了一惊,然而霍浔说完这句话就重新扣上他风度翩翩的面具,也没有叫齐冲,独自走了。
齐冲:“对了,晚会结束后,还有庆功宴,你知道吧?”
许文知点点头:“知道。”
齐冲摆摆手:“我先走了,还得换衣服,晚上见。”
霍浔闭上眼睛,心里却着魔一样地反复回想起安茗荷方才说过的话。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被他灌进喉咙,又辣又哭,像要烧穿他的喉咙。
直到庆功宴结束,齐冲也没看见霍浔的身影,索性给他发了条消息后,就自己回了家。
齐冲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就听到门口一声重响。
是霍浔碰倒了鞋柜。
霍浔一身酒气,双眼迷离。
齐冲连忙架起他:“叫你参加庆功会你不来,原来是自己偷偷跑去喝酒了。”
霍浔痴痴地盯着齐冲,一声不吭,顺从地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
齐冲一路把他扶到卧室,把他丢到床上,倒了杯白开水给他:“喝了水,就赶紧睡觉吧。”
说完,齐冲就要离开。
霍浔轻轻地开了口:“小水……”
齐冲一顿,霍浔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她,齐冲隐约觉得霍浔今晚有点不对劲。
“她根本就不喜欢我。”霍浔绝望地想,“我该怎么办?”
齐冲发现霍浔半天没有出声,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齐冲回过头来想要看他一眼,就在这时,齐冲被突然站起来的霍浔猛地扑得后退几步,抵到门上。
“小水……”
霍浔死死扣住齐冲的双手,又这样似是呓语般轻轻呼唤了她的名字,齐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双手挣扎着想要离开桎梏,刚想问霍浔到底要干什么,她那柔软松垮的睡衣领子突然被眼前人大力地拽住,一个灼热的亲吻封住了她尚未出口的诘问。
带着一股热烈的酒气,暴风似的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齐冲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这时,她才闻到了霍浔身上的酒味有多么浓郁。
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去喝这么多酒?
念头一起,齐冲迅速回过神来,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霍浔。
霍浔踉跄着向后倒去,长腿磕到床头柜,柜子上的台灯摇摇晃晃地摔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随后霍浔就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滑了下去。
齐冲觉得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膨胀,她站直了,眼前突地一黑,脸色瞬间惨白。
齐冲后退几步,把身体贴在冰凉的门上,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从他们在一起到现在的这半年时间里,霍浔从未表现得如此激进过,他们可以聊天,可以牵手,可以住同一所房子,可是再不能更进一步。
齐冲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呼吸不畅,她不想再问霍浔为什么这样做,低头看了眼一地碎片,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霍浔的酒已经醒了,可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做,沉默地看着齐冲转身离开,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齐冲像是计算好了时间,刻意和霍浔岔开了回家的时刻,有时霍浔下课早,齐冲就会在学校待到他睡了觉再回来,等他下课晚的时候,齐冲早已回到家中紧闭房门。
实在不小心碰上了,齐冲虽然一切照常,但霍浔看得出来,齐冲说话时,从来不看他的眼睛。
本来按照齐冲的脾气,或是臭骂他一顿,或是阴阳怪气讥讽他一顿。
可是都没有。
夜深人静,霍浔安静地躺在床上,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极轻的关门声。
霍浔苦笑一下。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次日早晨,霍浔再起来时,齐冲已经出门上课去了。
霍浔今天没有课,他索性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
霍浔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把车从偏远的大学城,开进了热闹的市中心。他是存心往人多的地方开得,希望这些热闹的人气能够驱走身上萦绕不散的孤独感。
霍浔行到一座寺庙前,跑车被拥挤的行人堵得动弹不得,他索性把车停到路边,下来徒步而行。
霍浔站在马路边,看见不远处举着小红旗的导游领着一群游客,正通过随身携带的小喇叭向他们介绍这座久负盛名的寺庙,寺庙的名字顺着电流声传到霍浔的耳朵里,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一座求姻缘极灵的寺庙。
霍浔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这次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跟上了这队游客,走到寺庙售票处掏出十块钱买了门票。
寺庙门口的工作人员递给霍浔三根又细又长的香烛,霍浔看着手里的香烛啼笑皆非。
他跟着人流走到寺庙中央,祭坛上烟雾缭绕,经久不散,周围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目光虔诚,先是闭目低语,然后再把手中的香烛稳当当地放进祭坛里。
霍浔觉得被插着满满当当的香烛的祭坛,活像一只不会动的死刺猬。
这个念头一出,霍浔心中仅存的一点对神明的敬畏之情瞬间消弭在空气中,他左看右瞧,在祭坛角落找了个空地,随意地把香烛戳了进去。
“阿弥陀佛。”
霍浔回过头,见一个光溜溜的大秃瓢正站在自己身后,身披袈裟,手持一串佛珠。
这寺庙弄的假和尚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老和尚像是看出霍浔心中所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看得出你心中有执念。”
霍浔听见这话就乐了。
能诚心来寺庙求神拜佛的,有几个日子过得顺心的,老和尚随便从眼前这堆人里揪出一个来跟对方说这话,对方估计就得哭着喊着搂住和尚大腿说:“大师,真灵!”
可老和尚有眼无珠,偏偏从人群里挑中了他。
霍浔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着老和尚鬼话连篇,再忽悠他买这买那。
老和尚看着他的脸色,静了静,说:“施主,可愿意去我的禅房坐一坐?”
霍浔点点头,跟上老和尚的脚步。
反正闲得没事,他倒要看看这和尚有什么花招。
老和尚带着霍浔穿过挤满游客的前院,停在一个挂着“游客止步”的房子前,进了屋,熙熙攘攘的人声一下子就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若有如无的木鱼声和念经声。
坐在屋里,霍浔隐约觉出点佛门清修地的寂寥意味来。
老和尚给霍浔沏了杯茶,霍浔不乐意喝这玩意儿,苦地跟在地里扒出来的一样,随意在唇边抿了一口,就算是回应老和尚的招待了。
老和尚笑笑,没有说话。
霍浔放下杯子,手指沿着杯口慢悠悠地打圈儿:“大师,您说我心中有执念?”
老和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觉得外面那些人有执念吗?”
霍浔点头:“有吧。”
老和尚:“你只看到了表面,你看那些人,把自己的执念……姑且叫做执念吧,告诉神明,再找大师求个签。他们把执念交托给神明,然后自己落得一身清闲、逍遥自在,如果得偿所愿,他们会感谢佛、感谢因缘;如果没实现呢,他们会说自己都已经求佛拜神了,还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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