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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娜走了,孤身一人。
武威回到宫里便和陛下大吵了一架,但是陛下竟然将公主禁足令给解了,所以最终扯着侄子来了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花木兰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她将被子掀了开。
袁纥南的手臂就在花木兰面前张开着,他挡着她:“木兰你要干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花木兰三年没有动,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右腿还能感觉到酸麻,但是左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将军?你醒啦?!”
这次,进来的是她的亲兵。
他们很是高兴地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吵得很。
袁纥南皱了眉,将两个人敲了头,让他们安静点:“你们来干什么?”
“哦,朝中来消息了,让武威公主回去,赫连昌向西叛变,已经被抓回来了,正准备处死,陛下怕始平公主会伤心,所以想让武威公主陪陪她。”那个亲兵想了想。
赫连昌被俘获后,拓跋焘对他算是很客气了,甚至说是优待,大约是他那副皮囊,拓跋焘很喜欢,又或者想要留着他牵制赫连定。
不仅让他住在西宫,甚至把始平公主嫁给他,甚至封他会稽公,之后又封他秦王。只是前不久(延和三年),赫连定的死对他打击大了些,所以他叛变了。
花木兰叹了口气,这对武威公主没有什么,只是对始平公主太不公平了,六年的夫妻,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是毕竟也是六年了,赫连昌听说也是个皮囊美俏的男子,常言道日久生情,也定是有感情了啊,这突然生变,相信她肯定是痛苦的。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皇兄。
终究只能年纪轻轻做了寡妇罢了。
武威若是回去,一时半会应当是不会再来了,这样也好,这个地方,本就不是女人的天堂。
她撑着榻,身子转了个方向,她皱紧了眉,她想下地,抓住了腿便转了方向,正想把另一条腿也改方向,却又被袁纥南给放回去了。
他黑着脸,将花木兰摆正之后,又把被子给她盖上了:“坐在榻上,不准乱动!”
“……”花木兰又叹了口气,她觉得袁纥南怕是不会让她下地的,袁纥南将她安顿好后,转身去端水盆,大约是要出去把水倒了。
“我的腿怎么了?”她看见袁纥南直起了身子,便轻飘飘问了一句,他的背影在听见花木兰问题的那一刻僵硬了起来。
他就这么站着过了一会儿,转过了身,手中的水盆波澜不惊,笑容依旧明艳:“医师说,你的腿没事,好好休养就没事了,别瞎想,我先走了。”
袁纥南撩开帘子便走了,没有一丝破绽。
她望着袁纥南的背影,轻轻道:“你个大骗子,又骗人。”
她转过了头,往前挪了挪,随后躺了下去。
武威确实接到消息便回了去,和皇兄的矛盾终究还是比不过姊妹的劫难,更别说,皇姊原本便是替她嫁的。
只是拓跋晃则是被她留下来了,说是让军中将士磨炼磨炼他,所以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回了去。
这次回去,她第一次瞧见了郁久闾氏,那位被送来的柔然公主。
始平丧夫后,回了平城皇宫,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也不愿出去,武威回去也没能去见她一面。
武威站在门前,叹了口气。
丈夫谋反,谋反的对象还是她的亲哥哥,任谁也接受不了这种结果,或者阿姊是在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发觉自己身边人在策划如此大的骗局。
她照原路返回,阿姊怕是现在不想见到和皇室有关的人,包括她。
只能等她自己解开心结了。
她仰头望天,她在想柯娜。
从小到大,无论她去什么地方,柯娜总会陪着她,她若是想去疯跑,柯娜只会教训一番,说什么不合礼数,不准去做云云,但是最后,还是会跟着她一起,嘴硬心软,说的便是柯娜了。
大部分时候,总是她固执地拉着她跑来跑去,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柯娜更像是阿姊,一直包容着她。
柯娜的阿爷是功曹,对柯娜期望甚高,从小便教导柯娜礼度,吃穿住行一切都严格框在框里,若是有一点逾越,便会遭到责罚,所以从小,柯娜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柯娜很完美,除了不苟言笑,简直挑不出一丝错误。
就像是假人。
武威知道,这是假的,柯娜一直都用心在做事情,严谨到一丝错误都没有,她的表情,都是假的。
柯娜从小看着她在外头疯跑,或者是玩着新鲜的玩具,眼中也曾经流露过艳羡之情,但是那种表情转瞬即逝。
她并不了解柯娜在想什么,她也理解不了,她,终究不是她。
现在,她走了,武威总觉得,身边缺了什么。
每次她跑来跑去,先前总会有一个女官跟在后头,寸步不离,每次她吃多了甜品糕点,总会有一个女官把碟子收走,不准她再吃。
而现在,那位女官不在了。
她终究是不习惯。
武威侧了头,瞧见了身边的另一位女官,那是柯娜走了之后晋升的,武威并不熟悉她,武威盯着她女官制服许久,最终闭着眼睛转了头。
她想起了柯娜同时,也想起了被送来的柔然公主,柯娜和她,都是礼物:“那位柔然公主在哪里?”
那位女官有些惶恐,她才刚刚晋升女官,一直被武威盯着,以为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听到武威询问,愣了半晌,缓了半天:“哦,请公主跟下官来。”
武威心中叹了口气,果真,任何人都比不了柯娜。
大魏一直崇尚节俭,所以,宫殿和常人的房屋一般,并无特别。
柔然公主的宫殿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武威指了指那扇闭着的门:“我想去见见这位公主,去宣吧。”
武威瞧着眼前这个公主,突然觉得很悲哀,她看见了这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惶恐不安。
武威没有什么表情,喜怒未变,她坐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一举一动都有着皇室的威严,她自己都有些好笑,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或许她理解了柯娜为什么从来不笑,大概是太累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时七从来到大魏的那一天就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般的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那里的宫人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鞠躬敬礼,但是背后,却是窸窸窣窣说着什么,她凑上去听过一次,大约意思就是说,是王兄无能,送个女人来停战,不过是战败国姿态还如此高。
她觉得或许她是被送来羞辱的。
她第一次瞧见大魏皇室,看见坐在对面仪态雍容的武威,她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她有些自惭形秽:“郁久闾氏,没有名,师傅曾经给我取名林时七,公主殿下你叫我时七就好了。”
武威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她拿起了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浮着的茶叶和茶沫,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这几天还习惯吗?”
林时七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僵硬:“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武威的手往后摆了摆,那位女官便朝后退了去,退出了门外合上了门,武威继续吹着并未如何烫的茶,突然道:“呵,听说你和花木兰相识?”
林时七虽然进宫不久,但是对于武威爱慕花木兰也有些耳闻,这些宫里宫人们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不过他们都是在向往这种爱情,并无讽刺挖苦之意,林时七只当武威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惶恐答道:“啊……只是承蒙搭救,不算熟识。”
她紧张地紧紧抓着衣袖,袖口的刺绣被刺进肉里,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武威放下了茶杯,茶杯底座与茶案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使得对面林时七的心也似乎被敲了一下,武威淡淡道:“那么我便明人不说暗话,我想选你。”
林时七觉得大约是听错了,她猛地惊愕抬了头,却瞧见了武威深邃的深蓝色眼瞳,那宛若深邃的星空,一眼望不到头:“什么?”
武威端起了那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你既然已经入了宫,想必对宫里也有一定了解了,要知道,后宫中,背后无人,可活不长久。”
林时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会摊上这样的好事,她的经验告诉她,这并不是天上的馅饼:“可殿下您为何选我?”
武威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因为花木兰,我相信他选的人,不会太差。”
外头脚步声突然多了起来,武威皱了眉,应该是她了,只有她,才会跟自己作对,另外她对嫔妃的手段也是极为狠辣利索,没道理会不来给这个公主下马威。
“皇后驾到――”
武威笑了起来,笑容让她对面的林时七打了个寒战,这位公主变脸速度太快了。
林时七并不知道,眼前看起来心机很深的武威曾经和她一样,天真烂漫,对任何东西的情绪都在脸上。
这几年,她突然长大了,她不再任性,不再调皮,安静得宛若汉家女子,大约是拓跋焘和太后看出了她的改变,他们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化如此大,太后经常去找她谈心,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像汉人女子一般寻短见。
残酷的现实让她变了,她不再对任何人露出真心的笑容,她也开始学会了假意附和,也学会了阴谋诡计,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真正的笑容。
直到柯娜的离开,让她彻底没有了笑容,她在宫里,再也没有了可倾诉的对象。
她谨记着柯娜走之前嘱咐她所说的话,她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她要记着,她是个公主,她要遵循的是皇家礼法,她并不是那年在草地上,骑着小马儿奔跑的拓跋氏了。
武威,这个称号极像男子的封号,林时七她原想,这公主定也是个如男子一般魁梧豪爽之人,却不想,来的女子是个心思深沉的瘦弱女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待人处事都极为有皇室风范。
她错了。
武威率先站了起来,她走至了林时七身边,侧低了头:“别说话。”
林时七有些害怕,起了身跟在了她身后,她听说这皇后是赫连昌的妹妹,赫连家多疯人,这赫连昌和赫连定都死了,这女人已经是孤家寡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常举动,然而入宫以来,她从来没有找过她,她也就放心起来,却不想武威来了,她也来了。
她瑟瑟缩缩,就这么躲在了武威身后。
武威让侍女开了门,她就这么站在了中间,挡住了身后的林时七,她笑容端庄,俨然便是一个有礼贤淑的公主,大魏名风豪爽,女子亦然,只是宫里的女人,直爽,怕是活不下去的,每个人都在这吃人的地方,学会了另一套生存技法。
武威笑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细缝,嘴唇上挑,露出了两颗虎牙,却和之前提到花木兰的笑容不同,她的眼睛毫无温度:“哟,这是哪阵风,让皇后来这里瞧瞧了?”
来的正是赫连雪。
她衣着华丽至极,身段婀娜,容貌倾国倾城。
她的眼睛是天生的桃花眼,随便一勾,便能引了人的魂魄去,偏偏这女人生的也是祸国殃民的样子,武威大致猜着,大约男人都是喜欢这种样子的女人。
自从贺氏难产死后,她就越看她越不顺眼,若不是她,贺氏也不会天天以泪洗面。
赫连雪也笑了起来,林时七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真的很美,她的笑容,让这阳光都暖了起来。
她笑了笑,随后轻轻细语,宛若那江南美人,细风扶柳,那张脸实在是美极了:“啊,前些日子听闻妹妹入宫,只是前些日子身子不爽,也未来看望,这日听闻公主来看望,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失礼,故来拜访,请妹妹唔要怪罪。”
林时七怔了怔,下意识瞧了瞧武威。
眼前的情景,若是千百年后的人瞧见,怕是要感叹一番。三位并不和睦的国家的金枝玉叶齐聚一堂,勾心斗角,这可是难得的奇景。
她们都是后世所遗忘的英雄,虽然阵营并不相同,但是,她们都是最孤独的英雄,以一人之力,稳定各国局面,包括已经去了柔然的柯娜。
“哦?”武威似乎是无意挡住了林时七,左眉挑了起来,她依旧笑着,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赫连雪瞧着武威如此对她,也是笑着,那笑容绝世倾城,只是她的眼底也渐渐冷了起来,只是依旧笑着,并没有失态。
“夫人啊,那咱们可要好好谢谢皇后,皇后可是千金之躯,这怎能让她拖病来瞧你,你可真是不懂事,早知道,那就得亲自去瞧瞧啊……”武威转过了身子,似乎是嗔怪一般笑着打趣,衣袖拢起,遮住了嘴。
林时七没有得到武威允许,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得行了个礼,随后道了一声歉。
武威眯起了眼睛,笑着又转了回去:“皇后嫂嫂也真是,身子可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了什么不爽之处,受累还是自己不是?这样吧,我宫中有巫医,是皇兄送我的,让他帮您瞧瞧?”
“公主可真是体贴。”赫连雪眼睛似乎是闪了闪,笑容却是丝毫不变,她能披荆斩棘当上皇后,心机自然深沉,自从两个皇兄相继去世,她的故国已灭,拓跋焘也不再经常宠幸她,但是她并不急,她要的并不是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天下。
她要这个天下,为她的国家,两位皇兄以及姊妹陪葬!她要一个一个,将拓跋焘身边人拔除,让他一步步踏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现在急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皱了皱眉,笑得温和:“公主说得是呢,这若是得病了,陛下可是要怪罪,妹妹好好养身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姐姐,公主再会。”
武威望着这位绝世美人缓缓走远,笑容依旧,她转过了头,首先往林时七殿中走去。
林时七瞧着这位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公主依旧款款坐在了原地,举起了茶杯抿了一口,闭起了眼睛,她的笑容正在缓缓消失。
武威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是有些害怕的林时七,她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林时七总觉得,她在生气:“你做得很好,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
林时七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柔然公主,赫连雪是夏国公主,当时赫连昌被俘获后,赫连定称帝,好歹也是个异国公主,而现在,夏国不再,她想要抓住手中政权不易,她想要盟友,她第一个就会找你,因为你身后的柔然,我相信你皇兄怕是也想着复仇吧?先不要反驳。”武威嘴角缓缓朝右勾起,她晃着那茶杯,看着里头茶叶漂漂浮浮似乎很是有趣,“但是我先行找了你,所以她慌了,她想要给你个警告,无论何时,她都是皇后,后宫之主。”
林时七想开口反驳皇兄并没有想复仇,却被武威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张了张。
“接下来,我会教你如何取悦皇兄,你可得听仔细,我不讲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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